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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草地上,眯起眼看着分外刺眼的陽光。

月嬋有點詫異的看着我:“小姐……你這般躺着有失身份……”

我回頭看她一眼:“就你廢話多。我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再說這裡也沒別人。”

月嬋回頭看了看靠在樹上閉目養神的青炎,然後她走過來。

我一直覺着月嬋有些奇怪。

她雖然駝着背,走路卻十分穩當,而且路線筆直,這就像是一個大小姐的模樣。她雖然長得難看,但是眼睛好看,不論拿眼睛的大小,就憑那眼中的神采也不會讓人覺得討厭。

最主要的便是她說話不急不慢,字正腔圓,尾音還帶了點餘韻,所以特別讓人舒心。

所以,相處久了,越發覺得這些地方奇怪的很。

她對我說:“小姐,你渴了麼?我去給你找點水喝。”

我點點頭。

然後她轉身走開,走得穩且快。

我閉上眼睛感覺太陽火辣辣的照在我的臉上。忽然有陰影投下來。我正開眼睛,確是青炎。

我問:“怎麼了?”

他在我手上寫:“容易曬傷。”

我撇撇嘴:“不打緊,我從小就這樣。”

青炎輕輕地笑了。我頭一次看到他笑。他笑得時候眼中有種別樣的神采。淡淡的微笑卻讓我有一瞬間的失神。

他其實長得並不好看,只能算得上俊朗。風且吟的笑風華絕代,卻讓我覺得分外可怕。他的笑淡如微風,卻讓我覺得格外溫暖。

我拍拍身邊的草地:“你坐。”

他搖了搖頭。

我嘿嘿一笑,一把把他拉下來,他便坐在我的身邊。

然後我重新躺下來:“吶,你坐着別動,幫我擋着太陽。”

他垂下眼,不動。

一陣風吹過。

我皺眉:“月嬋怎麼這麼慢,取了這麼久還不回來?”

青炎忽然伸出手,撥開了我臉上的幾根髮絲。他的手指很輕,觸感卻有點粗糙,或許與他長年練武有關。

我忽然想起墨軒塵。

墨軒塵的身體不好,從小就不能習武,但他是天生的術法天才。他待人很冷,我卻知道他其實很關心別人。

有一年的夏天很熱,我便躲去山上的藏書閣,那邊因爲人少所以涼快。

然後我在藏書閣的頂樓看到他。

他手捧着書靠在閣樓的扶欄上,風從外面吹來,將他的長而黑的髮絲和純白的衣服吹起來,他的皮膚略顯蒼白,手指輕輕拂過書頁,認真而仔細。

然後他轉過頭來看我,眼中浮上一絲笑意,極淡,不易辨認。那一刻,我覺得他不屬於這個人世間。

他淡淡地開口問我:“師妹,有事麼?”

“沒事,你看你的。”

於是他也不再理睬我,轉過頭看那書卷。

我坐在他的身邊。

他的身上有好聞的香氣,讓人容易安神。

我看着他柔和的側臉,將頭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單薄而硬,很不舒服,但是就這般靠着他,也能讓我覺得幸福。

他沒有和我說話也沒有看我。

午後的陽光很刺眼。

然後我在那淡淡的香氣中睡着了,醒來的時候,夜涼如水,他卻仍然保持着那個姿勢,卻也已經睡着。他的眼中閉上的時候,睫毛在臉上落下一片好看的影子。

我的身上披着他的外衣。

我伸手摸摸他的手,冰涼的很。

墨軒塵就是這般,總是最容易就打動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

青炎的手指有點像他,同樣潔白修長,但是墨軒塵的更加晶瑩而細膩。

青炎看着我,有點驚訝,伸手撫過我的眼角。我看到了有水滴落在他的手中上。

我朝他搖搖頭:“沒事,你讓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他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髮。

原來青炎也是如此溫柔的人。

我坐起來,伸手拉住他:“青炎,借你的肩膀用一用。”

他不明所以的看着我。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肩膀寬厚,很舒服。我莫名的哭起來,雙手慢慢的環住他。

他的身上也有淡淡的香味,有種莫名的熟悉感,彷彿哪裡聞到過。他身體微微一震,隨後伸手拍了拍我的背。

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我哭得大聲起來,隨後對青炎說:“你讓我想起了一個喜歡了很久的人。”

他不動,我便繼續說。

“他告訴過我,要對每一個人都好。”我吸吸鼻子,“我一直想做到,卻發現很難。如今我更加做不到。”

“你知道爲什麼?因爲我恨一個人。”

“我恨那個叫做風且吟的人,我恨不得他死。”

我想起風且吟的親吻,還有他冰冷的揮手打傷我。

我感到青炎的身體有些僵硬。

我對他說:“青炎,世上怎麼會有如此邪惡的人?”

“青炎,你說,誰能殺了他?”

青炎一直沒有動。

我輕輕地放開他,站起身。他卻一把拉住我。

他在我手上寫:“冥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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冥火是曦山法術的總稱,但它同時也是一個法術的名字。冥火,幽冥之火,可以燃盡一切的火。

傳說中修煉至冥火最高層的術士才能使用冥火,當冥火燃燒之時,三界的所有都無法抵擋。

但是修習冥火要付出代價。

越是高深的法術,代價越大。從未有人修至頂重,所有也無人可以得知冥火所帶來的危害。

夕顏也沒有做到。她修習了整整八年,最後卻吐血吐了滿地,功虧一簣。她躺在地上,精疲力竭的看着我,對我說:“冥火是人的極限,我做不到,一輩子也做不到。”

我從未看過如此疲憊而蒼老的夕顏,她躺在地上彷彿老了十歲。至此之後,她再也沒有讓我看見過當日的模樣。

她對我說,若是墨軒塵,也許有可能做到。

這般說來,這世上豈不是沒有人能殺了風且吟?

我們回到碧苑閣,我坐在牀上思索。看起來要殺了風且吟,當真不太可能。

有人輕輕地敲門。我打開門一看,是青炎。

我正要開口,他卻輕輕做了噤聲的手勢,然後指了指身後。於是我跟着他往前走,偷偷溜出了碧苑閣。

碧苑閣外已經有兩匹馬。

我們一人一匹,在夜色中前行。

我問他:“青炎,我們要去哪裡?”

他告訴我:“今日你似乎心情不好,我帶你去看看長安的夜景。”

他帶着我穿過長安的大街小巷,夜晚月明星稀,大街上人影稀疏。他的眼睛在月色中格外的明亮。

然後我看到了一座高塔。

他跳下馬,然後對我伸出手。我握住他的手。他猶豫了一下,輕輕地攬住我,然後足尖輕點,飛身而上。

我從不知道他輕功這般好。

他帶着我輕易的從塔外攀了上去,不一會兒就到了頂層。

他輕輕地放下我,動作輕柔。

我朝四周望去。這裡很高,風有點大。我往下望,能看到長安城夜晚星星點點的燈光。

夜色靜謐安詳,我慢慢坐下來,細細的辨別着每一條小路和街道。長安城中的故事,多得數也數不過來,但如今,在這夜色中,都歸於安寧。

青炎也在我身邊坐下來。

我理了理有點凌亂的頭髮,朝他笑:“謝謝你。這裡的景色真的很美。”

他點了點頭,回給我一個笑容。

我們靜靜的坐了好久。

忽然,我聽到似乎有人在靠近,我猛地擡頭,青炎卻拉着我往下一跳,然後攀住塔沿,跳進了下一層。

這個塔似乎也是一個藏書閣,卻比曦山的大了許多許多。青炎和我一起藏在角落的暗處。

我感覺有人的腳步聲慢慢接近,還有微弱的燈光照過來。我往後躲了躲,卻碰到了青炎的胸膛。他將我抱住,再次往後一退。

我和他靠的極近,他的呼吸就在我的頭頂。我感覺心臟跳動得極快,擡頭,看到他削尖的下巴。

鼻尖是那股若有若無的香氣。我側過臉,卻看到他手上有一條不大的傷口,卻極深。估計是剛纔情急中不小心弄傷的。

我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擡頭看他。

他朝我搖了搖頭。

我感覺那陣腳步聲離得遠了,直到聽不見。

我低聲對他說:“對不起,害你受傷了。”

他搖了搖頭。

我輕輕地碰了碰那道傷口,似乎還在滲血。

他低頭,拉過我的手,寫道:“你開心,便好。”

恍然如夢。

我想,這世間,除了墨軒塵,他便是第二個待我如此好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