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到達正廳的時候,那裡正燈火通明,一桌酒席剛剛擺到了桌案上。看樣子,還豐富得很。嘉王正殷情的親自扶着李勉,從側廳茶室裡走出來,準備用膳。卜一眼見到李世民,嘉王驚愕的瞪大了眼睛,脫口道:“李!……”幸好及時改口:“太子殿下!”
李勉也有些驚異:“哦,太子殿下也來了?”
李世民笑眯眯的上前,對二人略略拱了拱手:“十三叔,玄卿公,冒昧打擾,沒擾了你們的雅興吧?”
“啊……不敢、不敢!”嘉王這時纔回過神來,慌忙上前來迎拜,“臣李暹,拜見太子殿下千歲!有失遠迎,還殿下恕罪、恕罪!”
“唉,十三叔快快免禮。”李世民笑容可掬的道,“現在又不是在朝堂之上,家人一本麼!哪裡有叔叔拜侄兒的道理。小侄李漠,給十三叔見禮了!”說罷,還了他一禮。
李漠頓時笑了,連忙擺手道:“太子是儲君,君臣有別,哪能給臣行禮呢?玄卿公,你說是這個理不?”
李勉在一旁意味深長的笑了一笑:“既然都是自己人,就不必那麼拘禮了吧。太子殿下想必是遠來辛苦,王爺還不請殿下入座飲宴?”
“哦?是的、是的!”嘉王連連拍着額頭,說道,“你看我這記性!殿下快請上座用膳——同來的侍衛們,也請到側堂,臣派府裡的官家親自作陪,好好招待。”
李世民也不推搪,順着嘉王的指引坐到了主位:“那便叨擾十三叔了。”
嘉王顯得十分的熱情還有些受寵若驚,連忙招呼府裡的人,儘快給太子的隨從準備上好的酒飯。然後叫人去請來了幾個色藝雙全的舞伎,絲竹響起,歌舞奉上。好一頓奢華的晚宴。
李世民拿起酒杯嚐了一口,嘖嘖的道:“此等好酒,也只有在十三叔的府上才能喝到了。如果我沒有弄錯的話,這可是皇宮裡密不外傳的釀法造出來的酒啊!酒名‘翠濤’,在貞觀初年由擅長治酒的宰相魏徵所創。太宗皇帝曾稱讚此酒‘千日醉不醒,十年味不敗’。由此,此酒成了皇宮中最出色的佳釀,千金難求。想不到,十三叔的府上,居然有此等絕品,真是令人歎爲觀止啊!”
嘉王頓時面露驚喜之色,拍着巴掌嘖嘖讚道:“妙、妙啊!太子殿下,果然是酒中的大行家!實不相瞞太子殿下,這酒是宮中絕品佳釀,現在配方几近失傳,就是宮中最高明的釀酒師也難以釀造出來了。臣也是受了皇恩,早在數年前由皇帝賞賜下了一些。今日若不是太子與玄卿公這兩位貴客臨門,我還真有點捨不得拿出來喝呢!”
李世民笑了一笑說道:“那就多謝十三叔厚意款待了。”
李逸在一旁微笑不語,心中暗自道:嘉王,你眼看着可就要入了太子的圈套了,還這般高興,呵呵!
嘉王年紀不到四十,身板挺結實,看來也是個好酒之人。聽聞太子對酒如此識貨,也有了幾分得意和高興。不停的勸李世民飲酒。李世民心中暗自冷笑,我可是千杯不醉的量。你這麼一點寶貝存貨,我今天非得給你喝乾淨了,看你會不會心疼。
喝到後來,李世民也來了勁,這酒還的確是不錯。於是索性將那個大甕取到了身邊,換成了大碗一頓牛飲。嘉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我的爺!這一杯酒,足以換同等大小的黃金了,你可是給我省着點喝啊!
李世民卻是故作不知,一邊喝還一邊哈哈笑道:“這酒……當真好喝!十三叔你可別怪罪啊!我在軍中摸爬滾打了幾年,實在是不習慣這樣小杯小盞的喝了。若不是有二位長輩在此,我怕是早就拖起酒甕來豪飲了——來,十三叔,玄卿公,我們再幹!”
嘉王心裡直叫苦,無奈也只得跟着喝了。看着一碗碗的美酒流入了太子的喉嚨,那感覺就像是自己手中的黃金被人生生的搶走了一樣。心中不斷的驚道:這李漠,什麼時候有這等酒量了?早些年不是三杯就倒地的麼?完了完了,我的翠濤佳釀啊!
李世民一邊喝一邊心裡好笑:看你那德性,像搶了你老婆似的。喝你死,叫你爲富不仁!
整整三罈好酒下肚,李世民全無醉意。嘉王的整張臉,已經變成了苦瓜樣——小心翼翼藏了幾年的三甕好酒,全讓太子像喝水一樣的糟蹋了!
李世民滿足的嘖了嘖嘴打了個飽嗝:“呃——好酒!果然是好酒!十三叔,還有沒有?明天讓我捎兩壇回去啊!”
“沒了,全讓你喝光了。”嘉王敢怒不敢言,只得一臉苦笑。
李勉在一旁看得直想笑,他對太子何等的瞭解,何嘗不知道太子這故意在捉弄嘉王。而且太子遠來雍州,肯定也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絕不會只爲了喝這兩罈子酒。既然皇家的人要處理家事,自己這個老頭子還是迴避一下的好。
李勉藉口說不勝酒力要睡覺了,就退了席。嘉王派人好生伺候他去了客房,自己再留下來陪太子飲宴。他心裡也一直在打鼓,在猜測太子爲何而來。早在幾年前,他暗底裡聽了皇帝的計謀弄出了糧價飛漲案,然後又設計抓了武元衡要栽害於他……不知道這些事情,他有沒有了解到實情呢?
李世民對嘉王查顏觀色,心裡也慢慢的琢磨着先對這個傢伙來個敲山震虎。看嘉王那面相和剛剛酒宴中的表現,這人比李適要奸滑兇狠得多了。也難怪當初李適會找了他來辦那些奸險的事情,看來還是看中了他的‘一技之長’
“十、十三叔啊!”李世民裝作有點醉了的樣子,坐在榻上招着手,說道,“你、你坐過來一點。”
“是。”嘉王可沒有喝多少酒,這時候清醒着呢。他連忙身挪了個座,和李世民並排坐到了一起。
“啊、哈哈,真是好酒呢!可惜一下就喝光了。”李世民故作癲狂,手舞足蹈。
“殿下、殿下……”嘉王試探的低聲說道,“你喝醉啦!要不,臣扶你下去休息?派幾個美嬌娘來給你鬆鬆骨、揉揉背?”
“嘿嘿!”李世民醉眼惺忪的笑了,“十三叔家裡的歌伎都不錯哦!不過,小侄哪裡敢奪十三叔所愛呢?再說了,我今日前來,本來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辦的。誰知道遇上了美酒,一不小心就多喝了兩杯。”
嘉王心裡一動,低聲問道:“殿下此來,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呢?”
“哎!”李世民大咧咧的擺了一下手,滿不耐煩的說道,“還不是因爲借糧的事情嘛?馬燧、李晟那些人,天天圍着我催,說軍中馬上就要揭不開鍋了,軍士們恐怕會譁變。我都要煩死了!這不,搬請了玄卿公來當說客,請關內的皇族們資助一下。可是這好幾過去了,才籌到一點點糧食,纔夠二十萬大軍吃幾天的!這耗下去不是辦法哪,所以,我只好親自來了。到時候就算籌不到糧,我也算是盡力了不是?”
“哦,是這樣……”嘉王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冷笑,暗自尋思道:看來他也只是來走個過場的……當年糧食案和武元衡的事情,他想必還有些不明就理吧?那就好辦多了。
嘉王暗自吁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李世民突然一下裝作清醒的樣子,湊到嘉王身邊說道:“十三叔,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今日早上我在東宮,收到了關內有人寫信舉報你。說你霸佔公倉牟取私利,要告發你呢!這不是反了嗎,連王爺都敢告了!咱們可是一家人哪,讓我查出是誰寫的信,非廢了他不可!”
嘉王嚇得身上一彈,但馬上恢復了冷靜,陪着笑說道:“太子英明!自古皆道‘疏不間親’,現在居然有人敢告本王了,那還不是要反了去了?!”
“就是!”李世民也故作憤慨,大聲說道,“你可不知道那信寫得有多穿鑿附會、言辭灼灼,就跟真的似的。信中說什麼,十三叔裡強佔了含嘉倉和洛口倉這兩個東都附近最大的公倉,挪爲己用。不僅如此,雍州與東都附近的州縣上繳的皇糧,也要被你貪污過半。含嘉倉那可是東都第一倉啊!始建於前隋大業年間的,一直是大唐最重要的糧倉之一。只不過近幾年來由於兵亂,一直沒有發揮多大用處了。可那仍是大唐朝廷的東西,誰敢侵佔?十三叔身爲皇叔,肯定也是不會幹這種事情的了?”
嘉王心裡一陣突突的跳了起來:哪個王八蛋居然寫信告發我這種事情,難道是我身邊的人?不然誰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口中卻只是敷衍的跟着一起發怒:“真是貪血噴人!殿下,一定要徹查此人!”
“那是自然!”李世民大聲的附合,一副同仇敵愾的樣子,說道,“朝廷的公倉,一個倉窯就可以裝七八萬斤糧食,一個倉稟中有一百到三百個倉窯不等。誰傢俬下里用得着這麼大的倉稟,這不是說笑話麼!據我所知,光是含嘉倉一處就可以存放二十萬石糧食,還不算洛口倉。十三叔,你說……你怎麼可能有這麼多糧食嘛!”
“就、就是啊!”嘉王十分憤慨的說道,“我一個窮僻的王爺又沒有掌握實權,哪裡會有那麼多的糧食?!”
“所以我說了,現在這小人呀,還真是多。唯恐天下不亂。”李世民氣鼓鼓的說道,“我們李家的人,怎麼可能會欺佔公物損公肥私嘛!天下都是我們李家的,還貪那麼一點東西幹嘛呢?”
“可不是麼!”嘉王可沒聽出來,李世民這是在諷刺他,義憤填膺的說道,“天下都是我們李家的,我們有必要幹那種事情麼?聽聞殿下要向皇族借糧,不等玄卿公開口,我馬上捐出了糧倉中僅有的五百石糧食!所做的這些,全都是爲了我們大唐的江山哪!”
“那是、那是!”李世民點頭讚歎,心中卻罵道:你這老賊驢,說謊吹牛還真是臉都不紅呢!過不了多久,你就知道欺上壓下要付出什麼代價了。
這時候,李世民還裝作十分關心的樣子,拉着嘉王的手,說道:“十三叔,小侄真的很謝謝你呀。你將家中僅有的一點存糧捐出來了,自己可還有食糧麼?”
“這個……臣自己會另想辦法。多謝太子殿下關心了。”嘉王心中就樂上了:這回可是蒙過去了。
李世民仍然是一副醉酒的樣子:“想來今年關內肯定是歉收了啊!十三叔二百多頃永業田,居然也只存下了這麼一點點糧食!唉,早知道會發生這種狀況,當初我離蜀的時候就該調他個二三十萬石糧食進京嘛!蜀中大熟,糧食都要撐破倉稟了。”
嘉王聽得眼珠子一陣滴溜溜的轉:李漠這小子,這話是什麼意思?按大唐律親王永業田不得超過六十頃的……他對我的底細查得這麼清楚,難道是有備而來,正在對我敲山震虎?前面又說了永嘉倉和洛口倉……不對呀,這小子要對我下黑招?!
李世民一副醉樣,眼神卻是犀利得很,就盯着嘉王的神色。看到他一陣狐疑的樣子,心中就暗自笑上了:老狐狸,被我一唬一咋,要沉不住氣了吧?你光是永業田就有二百頃,這還不算你侵吞的百姓們的田產和侵佔的往來糧稅。要是手中隨時沒有個幾十萬石的糧食,幾年前你有那能耐在關內這處地方掀起糧價飛漲麼?識相一點,別逼我下狠手啦,自己乖乖的就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