咯吱一聲,李手中的強弓被拉成了滿月。他眯着眼睛朝前瞄準,箭尖直指着正在朝前奔逃的一騎。一聲尖利的弦響,飛箭如流星射出。馬上那人慘叫一聲朝後就翻倒下來。赤紅的鮮血四下噴灑,落在雪地裡尤爲醒目。
一名小卒快步跑上前去牽住那匹馬,拽了回來。
李皺着眉頭吁了一口氣,將弓背到了背上,淡然說道:“石將軍,看來我們已經暴露了。”
石演芬將錚亮在橫刀在一具屍體的皮袍上擦了擦,還刀入鞘,接過話來說道:“是啊!沒有想到,在離烏德犍山還有三十里的地方,也能碰見他們的斥候隊。”
李瞟了一眼地上橫七豎八的屍體,說道:“這一次有三十一個人,一個也沒有走脫。這已經是我們三天以來,殺的第四批斥候了。看來,回鶻金帳的叛軍,已經意識到了某些東西。派出的斥候,也是一輪比一輪的人多。要不是我們警覺,恐怕早就被他們逃掉,然後通風報信去了。”
“說不好。”石演芬苦笑了一聲,說道,“誰知道有沒有走掉了的呢?或許我們還沒有發現他們的時候,他們就逃了。被殺掉的,只是一些呆頭呆腦跑得慢的。不出意外的話,現在回鶻金帳的叛軍們已經在向我軍殺來了。”
一名小將跑上前來,拱手拜道:“報將軍。末將奉將軍之命清點人馬。我軍尚有七百六十人,其中一百七十七人負輕傷。四十六人負重傷已喪失戰鬥能力。沿途共剿獲了馬匹一百,乾糧尚可以維持四天左右。”
“知道了,去吧。”李擺了一下手,對石演芬說道,“石將軍,離烏德犍山和回鶻金帳不遠了。兄弟們完好無損的。只剩下五百人。根據最初的線報,回鶻叛亂者在金帳至少掌握了三萬叛軍。我們該如何是好?”
石演芬濃眉深鎖,搖了搖頭,說道:“要用這五百人去與三萬叛軍對抗,顯然是不明智的。現在的關鍵就在於,我們要如何到達金帳。皇帝陛下不是留下了錦囊妙計嗎?到時候拆開來,或許可以改變局勢。”
李將手伸進懷裡摸了摸錦囊,深吸了一口氣,說道:“好吧。給我一百騎,我去獨闖回鶻金帳。石將軍。你帶領餘下的兄弟,保護着傷員找個隱蔽的地方歇息。”
“這!如何使得!”石演芬大驚,連忙說道,“我軍人馬本來就少,你還只帶一百人,不是找死嗎?”
李淡然而又自信地一笑,說道:“五百人和一百人,有區別嗎?過陰山的時候,有一半的兄弟葬身在了雪崩之中。另外還有一些人,被活活凍死在了路上。剩下的這些兄弟。我一個也不願意他們出事。”
“不行!我們既然是一起來的,要死也就一起死!”石演芬大聲道,“少將軍就以爲石某人。當真是貪生怕死之輩嗎?!”
“不必說了,這是軍令。…”李義正辭言的下令,然後對着石演芬微微一笑,“多謝你這一路來的指點。怎麼說,我們也是同生共死了。當年霍去病隻身說退數萬匈奴大軍,今日我李手中有兵有馬。又有何可懼?更何況。還有皇帝陛下的護身金符在此。我相信皇帝。只要我能活着到達回鶻金帳,一切就有轉機了。”
石演芬無奈而又憤恨的跺了一陣腳,然後說道:“好吧。你自己多多保重。凡事不要懲強。按時間算來。回鶻大相頡幹迦斯也早該率軍而回了。可能也是因爲暴風雪被阻隔了行程。少將軍如果能跟他取得聯繫然後一起配合,將會多出許多的勝算。”
“嗯……我也是這樣想地。頡幹迦斯不僅是回鶻大相。也是統兵元帥。他手握回鶻大半兵馬西擊吐蕃營救北庭,正在率軍而回。要不是他帶走了太多人馬,相信回鶻金帳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李說道,“現在他回來了,回鶻叛軍也不可能不防備。所以我估計,回鶻金帳現在應該會比較空虛。戰機稍縱即逝,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閒話少說,我馬上整點一百死士隨我突擊烏德犍山腳下的回鶻金帳。記住,三天以後,如果我沒有來接你們,你們就沿原路返回——能活出來一個,就是一個。”
石演芬心頭一震,正色拱手拜道:“少將軍,請多多保重。”
“石將軍也請保重!”李沉聲喝道,“本將現在召募一百名死士,組成百騎突擊回鶻金帳。若有不怕死的兄弟,就請自己站出來!”
衆軍一路勞累,現在都已累得不成人形。聽了李一聲喊,居然半天沒人反應。過了半晌,一個身形枯瘦的中年男子站了出來,聲音低沉的道:“少將軍,我隨你去。我替你養了十年馬了,這時候不會再離開。”
李一看,是自己的一名家將。跟隨李家已經多年了。李感激的點了一下頭:“多謝!”
既然有了人帶頭,其他的許多人都紛紛站了出來。片刻後,李馬前已經聚集了三百多人。有幾個人大聲喊道:“我們跟隨少將軍出生入死,都走到這裡了,哪裡還有退縮地道理?!”
“能活到現在的,都是爺們中的爺們!咱可千萬不能在最後時刻退縮了!”
“是啊,大家一起上!誰也不能落後!”
羣情漸漸激昂,最後連傷員都站了出來。
李無奈地搖頭苦笑,跳下馬來走到這些人當中,說道:“將士們,李剛剛滿了十八歲。你們當中,大部份人都比我年齡大,有些甚至可以做我的叔伯。你們真的相信李不是在帶着你們走向鬼門頭嗎?”
衆人沉默了一陣,突然有一人說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憂!我以前是做和尚的,現在也做了殺人的魔王。死便死了。脫去一副臭皮囊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和咱們一起來地那麼多兄弟,都在半路喪生了。好多人可能連屍骸都尋不着。比起他們來,我們太幸運了!至少還可以與敵人決一死戰!”
“是啊!好不容易走到了這裡,咱們不甘心!”
衆人一起大喊大叫起來,看來都在心裡憋得太久了。
“好,停!”李高舉起手來,大聲喊道,“可是,我們只有一百匹馬,只要一百個人。”
衆人瞬時安靜下來。石演芬說道:“少將軍。你就自己挑人吧。不然這樣鬧將下去,無休無止。朔方地將士,都是這樣的。你可以找出許多武藝粗陋甚至從來沒有騎過馬的。但是,你絕對找不出一個貪生怕死地。”
“好吧,我挑。”李重重地說道,“既然這樣,衆兄弟就別怪本將薄情了。沒有挑上或者挑上了的,都不要有什麼怨言。下面,請受傷地兄弟退後一步;請精於騎術、而且當過騎兵的人上前一步。”
嘩啦啦的一陣響,大約有二百餘人走上前來。一些傷員們無奈的退後。
“請精於騎射地人上前來!”
又是一陣響。還剩下一百多人。
然後,李挨個的挑選,終於選出了一百個人。這一百人每人身上掛了三個箭壺。帶上了所有人當中最好的刀劍,騎上了馬。
李將長槍從背上卸了下來,一層層揭去封着的布條。一條通體銀亮的長槍赫然出現在衆人眼前。
“這是我父帥征戰天下用過的長槍,是他最得意的兵器!”李將鐵槍迎着北風奮力一押,一陣呼嘯刺響凌空而來。然後,他從懷裡拿出一面馬上豎立的鮮紅唐字大旗。提劍砍斷了一根漆槍。將旗幟穿了起來,固定到了馬鞍上。
“既然回鶻叛軍已經發現了我們,那本將就光明正大的衝殺進去!”李虎目凜凜。雙手正了正頭盔。大聲道,“兄弟們。出發!”“吼——”一百騎,踏着飛瓊碎雪,朝前方飛奔而去。轉瞬間就消失在了茫茫雪景之中。
石演芬帶着一批人轉移。看着那隊鐵騎的背景,他忍不住慨然長嘆道:“他若能活下來,大唐今後幾十年,就屬於他了。這樣一個有勇有謀、性格堅忍不拔而又出身高貴地將門虎子,有着成爲一代名將的所有特質。十三天的時間在冰天雪地之中率步卒疾行一千二百里。親率百騎獨闖敵營……這樣地事情,恐怕李晟自己也沒有幹過!”
烏德犍山腳下,三千回鶻鐵騎正在迅速聚集。一名鷹鉤鼻子的粗莽大漢正在大聲喝斥的指揮:“快點,都快點!唐軍都殺到烏德犍山了,居然還這樣慢吞吞的!你們想被可汗砍頭嗎?”
一名小將有點不服氣,回頂道:“杜每次克爾將軍,我們剛剛趕了二百多里路從西線戰場上跑回來,馬匹的嘴巴上都結了冰,兄弟們的身子骨也都沒有暖過來,而且還餓着肚子。是不是休息片刻再動身?”
刷地一聲,杜每次克爾將軍地皮鞭狠狠的落在了這員小將的皮袍上。然後一聲怒罵凌空而下:“住口!若不是軍情緊急,用得着調我們回來嗎?西線上有頡幹迦斯地四萬大軍,我們本來就兵力吃緊。現在是因爲發現了來歷不明地唐軍,才迫不得已調我們回來的。這時候調我們回來,是看得起我們!你少廢話,不然本將就先剮了你!”
小將忍氣吞聲地走到一邊騎上馬,罵罵咧咧的低聲道:“我呸!你不就是奴顏婢膝的追隨了次汗嗎?到時候頡幹迦斯大相反攻回來,有你受的!”
片刻後,三千回鶻鐵騎終於集結完畢。杜每次克爾將軍手握一挺大刀,像雄獅一樣的怒號道:“兄弟們,隨本將朝前衝殺——遇到唐軍,殺無赦!”
三千回鶻鐵騎奔馳而起,將烏德犍山山上的雪片都震落了一片。杜每次克爾志得意滿,認得受到了極大的重用。而且他聽說,突襲而來的唐軍不過數百人。他們翻山越嶺已是疲憊之極,哪裡還有戰鬥的能力?這分明就是去撿一條軍功!
李騎在馬上奔騰,感覺這草原的勁風吹在臉上,就如同刀割一般的疼。好在這馬兒好似已經習慣了這樣的嚴寒,跑得十分帶勁。他身上冷得透了,胸中一股熱血卻是翻騰不休。握着銀槍的手也漸漸泌出了汗來。
“將軍,快看前方!”李身邊的一名小校喊道,“回鶻大
李自己也看到了。就在前方蒼茫的烏德犍山下,一隊回鶻鐵騎大聲呼嘯的衝殺而來。看那人數,至少有兩三千人!李把心一橫,大聲怒道:“兄弟們,沒有退路了!只管向前衝殺,不許回頭!”
“是!”衆人也是絕地反擊,全都豁出去了。吼出來的聲音中,都帶着一股狂野的獸性。
杜每次克爾放聲大笑:“兄弟們,唐軍只有數十人——隨我上前,將他們剁成肉醬!”
兩隊騎兵迎頭撞上。李那隊人馬,就如同涓流入海,眼看着就要被吞沒!
轉眼就要迎頭撞上敵人,李奮力一提馬疆,雷聲怒吼。那匹馬長嘶一聲,如同蒼練白虹猛然跳起,如同匕首一樣狠狠插入了回鶻敵羣之中。
視死如歸!
杜每次克爾有恃無恐的跑在最前方,頓時被李的氣勢嚇得心頭顫悠。等他挺起刀來朝李飛砍時,發現那一騎已經如同閃電一般從自己身邊掠過。看他手中那條槍,舞得飛花亂影如同半空中結了一層冰花。只要沾上槍影的人馬,無不慘叫落馬朝兩旁倒下。乍一眼看去,那白袍銀槍所到之後,如同河水分流從中而泄,居然無人可擋。
賊蠻子,厲害!杜每次克爾又驚又怒,調轉馬頭又朝李追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