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刀光劍影中,渾身上再添幾道血痕。背上插了三四支箭羽,若不是有披風和重鎧護體,相信現在早就倒在死人堆裡了。他爲將一生,所歷大小血戰無數。但沒有哪一次是像今天這樣完全陷入了絕境的。
其實,他完全可以憑藉着自己的武勇,突圍而出。就像上一次平涼敗盟一樣,殺出一條血路逃出昇天。可是這一回,他沒打算逃走。他心中清楚,是皇帝的計策失敗了。可是,皇帝是不能犯錯誤的……所以,他渾只能讓自己去死,來掩飾皇帝犯下的錯誤!
“啊----哼!”渾的怒吼宛如雄獅。巨大的鋼刀漫天飛舞,砍碎了無數吐蕃人的肢體。他的武藝,是出類拔粹的。一般的士卒絕難近他半步。他帶着一隊輕騎在後面斷後,死死堵着流水一樣襲來的吐蕃鐵騎。吐蕃人的騎射如同漫天驟雨,讓他身邊的將士倒下了一批又一批。可是,渾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他幾乎是用腳將自己的幾名副將踹走,讓他們帶着餘下的兵馬撤離。然後自己在後面死戰斷後。
李世民帶着飛龍騎風馳電掣而來,最先迎到了一批敗退的唐軍騎兵。
“爾等爲何退回?渾何在!”李世民怒聲大喝。
一員副將頓時瞪大了眼睛:“啊,陛下?---渾大帥在後方死戰斷後!”
“大膽!渾斷後爾等卻在逃命!”李世民怒聲道,“調轉馬頭,隨朕衝殺回去!”
衆將士一陣羞愧,各自一咬牙,隨着皇帝又翻身殺了回去。看着那一隊黑黝黝的飛龍騎。敗回的唐軍將士心中又多了一層底氣。正何況連皇帝都親自上陣了,他們都感覺有了主心骨。渙散的軍心又收了回來。
李世民速度不減,一路上拾回了許多敗退的唐軍將士。凡是沒受傷地。又都跟着殺了回來。
慶林之側,渾仍然在埋頭血戰。他的身邊。已經不足兩千人手。放眼望去,吐蕃人的鐵騎漫無邊際,還在不斷衝涌而來。若不是慶林這裡地道路相對狹隘,吐蕃人早就衝過來了。現在,渾依靠着這一點點微弱的地理優勢。苦苦支撐。
身邊地戰友在一個個倒下,渾也感覺有些體力不支,連大刀都砍崩了好幾個缺口。兇猛的吐蕃人個個紅了眼,還在不要命的朝他衝來。渾痠麻的肩膀連連揮動,幾乎就要失去了知覺。
呼啦一刀,一名吐蕃人的頭臚沖天飛起,一股血柱朝天噴出。渾也感覺肩膀一沉傳來劇痛,原來自己地護肩鎧已經被削飛,右肩受了一記刀傷。頓時鮮血噴涌。他馬上將刀換到了左手,握得更緊。
一股血流順着肩膀流下來,在手指尖形成了細細的血珠淋淋而下。臉上也淋滿了鮮血看不到別的顏色了。根根鬍鬚都被粘到了一起,粘稠的血液一團團的滾落下來。
現在的渾。就像血池裡爬出來的魔獸。
吐蕃人的騎兵一輪輪的衝殺過來。… n渾身邊地將士都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好多人都是在過招的時候,因爲氣力不支被一下打翻落馬。然後踩成了肉泥。
突然,吐蕃人地攻勢大大減弱,而且還後退了幾步。
渾吃了一驚,朝前看去,發現論莽熱騎着馬,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
“名不虛傳,果然是一員猛將。”論莽熱生得很年輕,比之前看到地那個論頰熱要好看一些,眼神也是十分地兇戾。
渾按住刀,眼神沉沉的看着十步開外地論莽熱,左手手臂不受控制的在發抖。
論莽熱瞟了渾一眼,說道:“你左肩上的傷流血不止。頂多半個時辰你就要昏迷。到時候,就是神仙也難救。”
“關你屁事!”渾虎眼一瞪,大聲喝道,“放馬過來,本將要將你碎屍萬段!”
“哼,口氣不小。”論莽熱卻是不理不睬,悠悠然的說道,“且不說你現在受了傷,就算是巔峰時的渾,也未必就是我的對手。所以,現在的你不配與我一戰。”
渾咬得牙齒骨骨作響,渾身肌肉已經崩緊。
“這種時候,本帥沒心情跟你逞口舌之爭。”論莽熱斜瞟渾,傲慢的甕聲說道,“念你渾也是一代名將,本帥才屈尊親自前來招降。機會只有一次,你自己看着辦。”
渾憤怒的表情突然化爲平靜,淡淡的看着論莽熱,突然仰天哈哈大笑。
論莽熱忍住怒氣沉聲問道:“你笑什麼!”
渾停住大笑,雙眼宛如噴火的瞪着論莽熱,大聲說道:“本將聽到了這天下最可笑的笑話,爲何不笑?想我堂堂天朝上將,怎會不顧廉恥降於豬狗之輩?----論莽熱小兒,你若有膽就上前來與某決一死戰,生死自負!少在那裡如同娼婦一般作腥腥之態,本將看了着實噁心!”
論莽熱表情驟變,眯着眼睛瞳仁不斷縮小,咬牙恨道:“那我就成全你!”
嗡----的一聲長吟,一柄長長的彎刀從論莽熱腰間出鞘。他高高舉起寶刀,沉聲說道:“渾,莫說本帥仗勢欺你。你右肩負傷體力耗盡,我也只用左臂殺你!三個回合之後你若還活着,就放你回去!”
“滿嘴放屁!”渾大怒,舞着大刀就衝了過來。論莽熱雙眼一沉,猛夾馬腹如同飛電一般迎了上來。
咣啷一聲響,二人已經交鋒一回合。唐軍衆將士譁然大驚:好厲害!
渾的寶刀,居然被生生削成了兩截!
衆將士都認爲論莽熱兵器佔了便宜。只有渾自己心中清楚,或許論莽熱的兵器是不差,可是也絕對沒有好到那種誇張的程度,他自己的兵器也不是平凡貨色----論莽熱地真正厲害之處。在於他的出刀速度之快,已然超乎了他渾的想象!
在那樣地速度之下,就是一根銅棍也能削爲兩截。更不用說是一柄刀了!剛纔,論莽熱若真是有意要取他渾項上人頭。簡直如同探囊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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渾策馬奔回本陣,調轉馬頭來靜靜的看着論莽熱,心中暗自打鼓:吐蕃什麼時候出了這樣地人物?……大唐有麻煩,皇帝陛下有麻煩了!
論莽熱已經將刀插回了刀鞘,揚起下巴看着渾。說道:“降吧。”
渾仍然靜靜的看着論莽熱,沉聲說道:“除了殺掉我,你別無選擇。”
論莽熱擡起一支手來,伸出食指擺了擺,臉上露出嘲諷的笑意:“我從來不殺籠中的野獸。補充一句:是親手。”說罷,他居然調轉馬頭朝後方走去。
渾整個人幾乎崩潰。他爲將一生,雖然說不上逢戰皆勝,但至少在戰陣中還沒有遇到讓自己感覺非常費力的對手。而眼前地這個人……居然對自己不屑一顧!而且,他的實力。的確是超越自己太多了!
他既憤怒又絕望。一瞬間,他的信念幾乎就要崩塌。
論莽熱消失在了吐蕃軍隊的人叢中。吐蕃的騎兵緩緩逼近,看勢就要做最後一擊。渾身邊的人馬。已經不足千人,而且多半帶傷。他們團團圍在一起。準備做最後一搏。死個轟轟烈烈。
正在這時,東南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馬蹄驟響。緊接着。吐蕃人最先驚叫起來,他們用蕃語喊道:“飛龍騎!”
渾等人心中一驚,各自回頭一看----果然,一隊墨甲黑袍的騎士,如同飛電一般飛奔而來!當真是飛龍騎!
吐蕃人對於飛龍騎,非常的忌憚。看着來勢洶洶地飛龍騎,居然情不自禁的後退起來,將包圍圈放大了許多。
渾馬上醒神:“將士們,突圍!”衆將士在瀕死邊緣遇到了這樣的生機,頓時都來了勁,瘋狂地朝東南方向突圍而來。
李世民挺槍躍馬,就衝在最前!飛龍騎將士個個爭先,跟着皇帝猛追。一來要護駕,二來要爭功。
近到戰陣時,李世民等人已經可以清晰的看到被圍在覈心地渾等人了。
“上箭!”李世民沉聲大喝。幾乎是話音剛落,身後一陣箭雨沖天而起,朝吐蕃人人叢之中呼嘯而去。飛龍騎地騎射,就不是一般的大唐兵士可比了。精、準、狠、快,是四大特點。吐蕃人反應不及,慘叫翻倒了一大片。東南方向頓時出現了一個缺口。李世民挺槍一躍衝殺了進來。身邊幾名精悍地飛龍騎將士緊緊相隨。四五條鐵槍飛龍亂舞,殺開了一條血路。
渾從一具屍體上拔起一杆長槍,奮力朝東南衝殺。眼看着離飛龍騎近了,他駭然的發現領頭的大將----居然是皇帝!
渾大驚失色,心中暗道:要是讓論莽熱發現皇帝親來,就將大事不好!
此情此景,他也顧不得自己身後的將士和吐蕃人的追殺了,拼盡全力向皇帝衝去。李世民也發現了渾,朝他這邊殺了過來。
二人終於匯合到了一起。李世民看了渾一眼,心中就顫動起來。沉聲喝道:“速速撤退!”
“陛下不可戀戰,一起撤!”渾也顧不得什麼尊卑了,大聲喝道,“非撤不可!”
李世民心頭微微一震,看着前方洶涌而來的吐蕃騎兵,一點頭:“撤----飛龍騎斷後!”
“是!”飛龍騎將士齊聲應諾,發出一陣陣怒吼朝前迎了上去。
飛龍騎,是從來不會被動防守的。對他們來說,最強的進攻就是最好的防守。普通的吐蕃將士,對他們來說就如同土雞瓦犬,根本不堪一擊。
這時,後方追隨而來弓弩手也殺到了。他們衝到了陣前,對着天空就放起了箭雨。吐蕃人後部蒙受了極大的打擊。兩方人馬,又廝鬥到了一起。
論莽熱騎在馬上,一揮手打開了迎頭襲來的一枚流矢,悶哼一聲說道:“好個命大的渾---那撮騎兵,就是大唐飛龍騎嗎?”
“回大帥,正是。”一名副將答道。
論莽熱沉吟了片刻,輕揚一下手,說道:“戰機已失,又遇上了這樣難纏的傢伙,不可蠻幹。撤退!”
“可是大帥,副帥還在鄣縣城前苦戰!”副將急忙喊道。
論莽熱挑起嘴角冷笑一聲:“他不會有事的。唐軍也失去了氣勢和戰機,只會撤回。傳令給論頰熱,讓他撤退----我估計,唐軍之中也沒有人能留得住他,這就足夠了。”論莽熱說完,調轉馬頭,頭也不回的走了。
與此同時,李世民也和渾一起,繞走慶林西側,朝鄣縣撤離。兩方人馬並沒有做太多的廝鬥,就分開了。
渾傷得重,這時終於撐不住了,險些撞下馬來。李世民叫兩名小卒將他護住,急忙朝鄣縣退去。一路上他們繞開大戰場,從西門進了鄣縣。李光顏和論頰熱,仍然在苦戰。李世民上了城頭,下令鳴金收兵。此時,論頰熱也在向西北撤離。這一處戰場的鏖戰,也宣告結束。
李世民站在城頭,看着正在進城的唐軍將士,心頭很不是滋味。
這一場大戰,就這樣結束了。雙方都沒有血戰到底魚死網破的意思。當唐軍的計謀失敗,吐蕃人也沒有絕對把握反撲成功時,爲了減少傷亡,雙方都做了撤離。
到了這時候,李世民不得不承認,論莽熱的確是個人物。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他都很少遇上這樣的對手。
他心中甚至想道,莫非我李世民,每逢到了河隴之地,都註定要有一敗?上次西擊薛舉如此,如今遇上論莽熱又是如此。
蘭州,當真是一塊喋血之地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