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002 枕頭爲證
她索性便湊近秦非離嗅了嗅,卻又聞不到任何,遂想起剛剛的人影,想着應該是別人留在空氣中的,遂詢問道:“原來不是你身上的,想來應該是剛剛那人身上的。對了,剛剛是誰來過了?是哪宮的娘娘嗎?”
秦非離擡起頭來看了她一眼,卻並沒有看到什麼異樣的神色,便笑了笑道:“不過是隨侍的宮女罷了,我想一個人等着,便讓她先下去了。”
錦言哦了一聲,便沒有再問,兩個人出來後,立刻便又多了宮人引路,回到府中,卻已經過了飯點。錦言早餓了,府內人知道兩人不多時會回來,故而飯菜都熱着,錦言直嘆他們的周到,大大飽食了一頓。
飯後,管家給她撥了兩個丫頭服侍,又帶了一人來給她瞧,錦言一看居然是許久不見的冷月,頓時大喜,圍着她上上下下的看:“冷月,你的眼睛好了嗎?”
冷月也笑了起來道:“是啊,本來也不是太過嚴重的傷,養了三個月,已經足夠了。將軍雖然讓冷月以後不必來京城了,但冷月還是想來服侍小姐,上回聽說小姐被綁架,冷月都擔心死了,鬼王府的那幫人心狠手辣,就怕小姐有個什麼意外。”
她說到這裡,不由得上上下下的打量錦言,見她完好無損,又放心的笑了起來道:“看到小姐安然無恙,我才放心。”
錦言也笑了起來,能得一貼心人,偌大的王府,她也不必擔憂寂寞,遂拉着冷月坐了下來。兩人一聊就是一下午,都是這三月來未在一起後發生的事兒,秦王被下人推着在花園裡散步回來後,便看到兩人聚在一起說得眉飛色舞的樣子,不由得笑了笑道:“太陽都要落山了,你們卻還沒聊完,只怕是聊到明天早上,也說不完。”
冷月忙的從錦言身邊起來,看了一眼推着輪椅進來的秦非離,紅了臉喊了一聲:“王爺。”
秦非離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又將視線落在錦言身上,錦言剛剛還跟冷月說着要如何避免和秦王同g共枕睡覺的事情,這會兒突然見他進來,不由得也臉上微赫道:“冷月可臉皮子薄着呢,你別打趣人家。”
秦非離再看了一眼冷月,果見她耳根子也跟着泛紅起來,微微咳嗽了一聲,遂岔開話題,對着錦言道:“有個人要給你引見下,你且隨我來。”
這麼鄭重其事?
錦言看了冷月一眼,依言上前,疑惑問道:“王爺,是誰這麼神秘?”
秦非離微微一笑道:“你見了就知道了。”
錦言心裡雖疑惑,不過左右也只是見個人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遂轉身對冷月道:“你剛剛長途跋涉,就好好休息下,晚上我們姐妹倆再說話。”
冷月笑了起來:“好,小姐放心去吧。”
錦言點了點頭,一回頭,卻忽而又見了秦非離似笑非笑的看着冷月,冷月一呆,臉色又不自覺的紅了,卻到底是從他的眸中看出了什麼,補充道:“嗯……王妃放心去吧。”
錦言這才知曉秦非離那一眼的含義,不由得扶了扶額,輕嘆一聲。
兩人一同來到前殿,正看到管家從裡面出來,臉上是一臉的爲難之色。錦言正要問他怎麼回去,卻見管家看了秦非離一眼,那一眼含義非凡。錦言還想再問,卻忽的聽得一道茶杯摔地的聲音,隨即裡面的人厲聲道:“都死了是嗎?一個個的,不知道給我杯溫度適宜的茶嗎?你們是想燙死我?”
好生大脾氣!
錦言心中一凝,身側,秦非離已經推了輪椅進去。因爲秦非離身有殘疾,靠輪椅進出,所以整個秦王府內鮮少看到有臺階。這會兒他推門而入之後,錦言也忙的跟着走了進去,卻沒想到,一進門便看到一個杯子朝自己頭上飛奔過來,她一下子嚇傻了,根本來不及躲,手臂卻被人急拉了下,隨即,她一下子跌入秦非離懷中。清淡的藥香侵入鼻尖,錦言面上一紅,尚未起身,上頭卻已經傳來一道冷冷的“哼”聲,她急忙從秦非離懷中爬起,只見正上方的位置,坐了一位年約四五十歲的婦人,歲月的滄桑已經在她臉上留下不少皺紋,唯一雙眼睛,依舊銳利有神,見錦言打量她,她瞟了她一眼,目光觸到她臉上的面具,不由得臉色一沉,看向秦非離,又冷哼了一聲。
錦言不知道她的身份,也就不知道該拿什麼態度對她,不過瞧她剛剛的語氣,脾氣,應該不是什麼簡單人才是。
身側,卻忽而傳來秦非離一聲低笑,他隨即上前來,將那女子的手握起,苦笑道:“奶孃,我這不是怕你來回顛簸,身子不好,這纔沒通知你,你就莫要怪阿離了。”
原來是奶孃!難怪這麼囂張跋扈!秦非離三歲喪母,自幼該就是這個奶孃帶大,他又雙腿殘疾,相比這奶孃吃了不少苦,纔會到了今日這般,才四五十歲的年紀,卻滿面皺紋,鬢角花白。
而這奶孃對於秦非離來說,應該就相當於他的母親了,而她見她,自然就相當於媳婦見公婆。
意識到這點,錦言急忙去一旁倒了一杯茶,先試了試溫度,才又另取了杯子倒過一杯端來,而奶孃這時依舊滿肚子火,對着秦非離噴道:“大婚也不通知我,你這心裡有我這個奶孃嗎?”
秦非離無奈一嘆,還要解釋,錦言急忙就將茶遞了上去道:“奶孃,您喝茶,消消氣,非離也是怕你辛苦,這纔沒有通知您來,您可千萬別生氣。”
那奶孃卻絲毫不留情面的將茶杯一推,錦言手一抖,好不容易將杯子拿穩了,熱茶卻落了她一手。雖然不似早上太后給的茶那麼燙手,但到底是熱茶,錦言還是忍不住吸了口涼氣,那奶孃一見,頓時不樂意了,拉下臉道:“這麼嬌氣,怎麼伺候阿離!”
秦非離透過來疼惜的一眼,卻又礙於奶孃的態度,沒有過多動作,錦言回以一個安定的眼神,忙的又去倒了一杯茶來,道:“是是是,奶孃說得對,所以,往後的日子,我纔要跟奶孃多多學學,怎麼伺候非離。”
這一回,奶孃倒是沒有撫落她的被子,許是那句話動聽了,那奶孃理所應當的瞪了她一眼,接過茶,喝了一口,溫度剛剛好,她也再沒了剛纔那股火冒三丈的氣焰,只是看着錦言時,還是擰眉,滿臉的不樂意。秦非離瞧見了,便道:“奶孃,你不是一直要我娶個媳婦嗎,現在我娶回來了,怎麼,你卻不高興了呢?”
秦非離拉着她的手,溫言細語,活脫脫兒子對母親撒嬌的姿態。錦言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剛剛那點被燙的陰霾心情也消失殆盡。秦非離都能這麼低聲下氣的,想來,這個奶孃對他意義一定非同凡響。
奶孃冷哼了一聲,又瞟了錦言一眼道:“成啊,那你趕緊給我抱個孫子來,我自然就高興了。”
錦言面上頓時一囧,秦非離低低咳嗽了一聲,半響道:“奶孃,這樣的事情,急不來的。而且兒子昨夜剛剛毒發,這會兒,渾身使不上半點力氣,哪裡能給你抱孫子。”
他忽而就做出一副虛弱痛苦的樣子,奶孃一聽,果然急了:“又發作了?那你有沒有怎麼樣?痛不痛?現在還有哪兒不舒服?”
她一下子起身,對着秦非離身上一一的檢查,連他的褲管都被掀開了,秦非離再次咳嗽了一聲,避過她的手才道:“奶孃,沒事了,好在是過去了,休養幾天,應該就沒事。”
奶孃卻依舊憂心道:“青姑娘來看過嗎?她怎麼說?”
秦非離搖了搖頭道:“上午去了一趟宮中,下午接你,自然是來不及,我正預備着明日請她入府。”
“還等什麼明日,今晚就請啊!”奶孃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隨即又道,“算了,還是我親自去。”
她說完就往外走,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秦非離想要喊住已經來不及,只得看向一旁的錦言,無奈道:“奶孃性子急,外冷內熱,其實是個好人。”
錦言點了點頭,這會兒,她也算是看出來了,尤其,這個奶孃是真的心疼秦非離。
心裡正這麼想着,手上卻忽然一緊,她低頭,秦非離已經握着她有些發紅的手指道:“痛不痛?”
錦言面上又是一赫,急忙收回手道:“不是燙茶,已經不痛了。”
秦非離卻轉身從內堂拿出一盒藥膏出來,又抓過她的手,將盒子裡白色的藥膏塗到她的傷處輕輕抹了抹,頓時一股清涼從手背沁入手心,他收好藥盒,放置在一旁,這才似乎心滿意足了一樣道:“這樣便好,不管傷沒傷着,塗了藥總是沒錯。”
錦言看着他鳳眸之內流露的些許溫柔,一陣怔神,卻忽的,又見了之前的奶孃去而復返,她一來,居然就抓了錦言的手就走,急道:“請人的事,你也得學學,往後萬一我不在,你就給我親自去請,知道了嗎?阿離的事,你當妻子的,可一定要親力親爲。”
錦言被她拉得幾個踉蹌,好不容易回頭,只見堂上的秦非離一副莫可奈何的表情,隨即快速回過神來,急道:“……嗯,我知道了……奶孃,您慢些,我跟不上了。”
“現在的姑娘怎麼都這麼嬌氣!”奶孃嘀咕了一聲,卻最終還是腳步放慢,兩個人出了府,已經有馬車候着,奶孃拉着錦言一上車,直吩咐去流芳樓,待坐定,這纔對着錦言細細打量起來。瞧見她臉上那塊面具底下隱約可見的傷疤,她眸底不自覺的掠過一抹痛惜之色,隨即詢問道:“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錦言不料她突然問起自己的事情,“啊”了一聲轉過頭來,瞧見她擰眉,立刻道:“不知道,像是刀傷,又像是大火燒成的,我不記得了。”
“你不記得?”奶孃擰緊了眉道,“怎麼會不記得?”
錦言想起那一場似夢非夢,幽幽道:“不知道,醒來之後便不記得了,也許,是嚇傻了吧。”
奶孃看了一眼錦言的神色,沒有再問下去,錦言反應過來之後,發覺身側已沒了聲音,再回頭,竟然看到奶孃已經靠在車壁上睡着了。應該是路上的舟車勞頓太累,片刻之後,她竟然發出了鼾聲。錦言找到馬車裡備用的薄毯給她蓋上,看着她臉上深深的皺紋,最終只是無奈嘆息一聲。
流芳樓離秦王府有些遠,車子在路上行了大半個時辰才道。錦言吩咐車伕不好喚醒奶孃,自己下了馬車,進了流芳樓。但她一個女子,青樓的人,自然是不讓進,直到錦言報出秦王府的名字,又讓人看了馬車,他們才肯放她進去,卻冷言道:“青姑娘可不是說見就能見的,不管是誰,誰付得起銀子,青姑娘便見誰,皇帝來了也是這個規矩。”
錦言出來得匆忙,身上並沒有帶什麼銀子,唯手上溫歌吟送的那個羊脂白玉鐲子,想着,到時送青姑娘回來,再用錢贖回便可,故而便將鐲子遞給了那領路人:“您看這個我先壓這裡行不行?明日帶錢來取,若是我沒來,這玉鐲便是你們的。”
那人看了一眼那玉鐲,也是識貨的,頓時眼前一亮,忙的接了過去,沾沾自喜起來。錦言卻適時的插口道:“這玉鐲,可是皇后娘娘送我的,我只存放在這裡一日,若是弄壞了,你們也知道後果的。”
那人一聽是皇后娘娘給的,臉色頓時不好看了,但既然是皇家的人,他們也不敢太過得罪,只得道:“青姑娘的價擺在那裡,明日少一個子兒也不行。”
錦言看他答應了,急忙也笑了道:“這是自然。”
錦言坐在雅間靜等,很快便有人推了門進來,只見來人一身素淨的白衣,面紗半遮面容,走起路來,翩若驚鴻矯若遊龍,十分之美,待她走近,一陣幽香撲鼻而來,錦言眸色微頓,落在她的眉目之上,心裡暗想,這女子的傾城之姿,只怕,並不比她的姐姐溫歌吟差了去,只是身處青/樓,故而拾不得那第一美人之名。
見到來的人,竟是一個自己並不認識的女子,且那人面覆金色面具。青衣腳步微頓,想起剛剛小廝所說,是秦王府的人,隨意一下子明白過來。她自然是聽說了秦王娶親的事,而那人又是將軍府毀容的昔日第一美人,所以,她只一眼便認了出來,在錦言的對面跪坐下,笑道:“不知秦王妃駕臨,小女子真是受寵若驚,只是不知,秦王妃所爲何事?”
她一邊倒茶,一邊說話,聲音脆脆柔柔,格外動聽。笑起來的時候,眉眼彎彎,可愛動人。
錦言卻來不及喝茶,細細打量了她一番,讚道:“原來你就是青姑娘,實不相瞞,我來是想請你去看一看王爺的腿疾。昨日王爺病發了,奶孃來了實在擔心,所以請青姑娘府上一聚,親自給王爺診斷一番。”
“王爺又發作了?”青衣眸中一時神色莫名,半響,才嘆了口氣道,“那王妃稍等,請容青衣更衣,即刻就來。”
片刻功夫之後,青衣再出來,已是英俊小生的模樣。她摘了面巾,一張國色天香的臉便這麼曝露在空氣中,讓人眼前一亮。她的人,一如她的聲音,看起來清清秀秀,柔柔弱弱,卻自帶一股病如西子的美,錦言忽而就想起那段描寫林黛玉的句子:兩彎似蹙非蹙籠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閒靜似嬌花照水,行動如弱柳扶風。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恰恰就如眼前的人。瞧着錦言看她的目光發直,她微微一笑,對這樣的目光早習以爲常,道:“走吧。夜深了,不好耽擱太久。”
兩個人上了馬車,青衣這才見到熟睡的奶孃,不由得“呀”了一聲,這一聲不大不小的叫聲,也順利將奶孃吵醒,瞧見身上的薄毯,又看向隨後進來的錦言,還有面前的青衣,她已經明白了什麼事情,倒是多看了錦言一眼,這才一把抓住青衣的手道:“青姑娘,瞧我這老婆子,居然睡着了,真是,阿離又毒發了,這才半夜來找青姑娘,麻煩你了!”
“風姨,說什麼呢,您待我恩重如山,有什麼麻煩不麻煩!”青衣笑着,在奶孃身側坐下,錦言坐在另一邊,看她們兩人別後重逢,便不怎麼插話,直到馬車到了秦王府,奶孃看她依舊動作落後幾分,不由得不悅道:“你是反應慢半拍嗎?怎的這麼磨磨蹭蹭!”
青衣見她對錦言這樣的態度,略略驚訝,奶孃卻不再管她,拉着青衣就直奔秦非離寢房。
秦非離正在房間看書,看到三人進來,略略一笑。燭光落在他俊美的面上,那笑容一時叫人移不開眉目。青衣臉上一紅,隨即走上前道:“風姨說你毒又發了,我來看看。”
秦非離微微一笑,剛說了一個“好”字,奶孃已經上前,拿下他手裡的書,又將他的手拿出,讓青衣把脈。
秦非離無奈道:“奶孃,青姑娘都來了,你做什麼還這麼急?”
“我這不是關心你嗎!”青衣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又看向還杵在門口的錦言,不耐道:“欸,工具箱!”
錦言“哦”了一聲,這才快步上前,將工具箱放到書桌上,奶孃又瞪了她一眼,這才凝神看向正把脈的青衣。
空氣一時都凝滯下來,青衣拿下手,奶孃已急不可耐的問道:“怎麼樣?”
青衣微微笑起來看向奶孃道:“風姨放心,雖然發作一次,但及時控制住,毒素並沒有擴散,王爺按照青衣之前的藥浴,多泡泡,毒素終有一天會被藥氣化解。”
“這樣啊。”奶孃一聽,頓時歡喜起來,連連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青衣笑了笑,將藥箱打開,取出一排銀針:“既然來了,青衣就再爲王爺放一次血毒吧。王爺請臥至榻上。”
秦非離點了點頭,奶孃正要攙扶他時,他卻忽而握上奶孃的手道:“奶孃,夜深了,青姑娘每次施針可都有兩個時辰,你舟車勞頓,還是先去休息吧,這裡,有錦言在就好。”
奶孃看了錦言一眼,眉頭頓時皺起:“她行嗎?”
青衣這時也接過話來:“無妨的,風姨,這裡不還有我嗎?”
奶孃一看她,這才臉上有展露了笑容:“那成,阿離就麻煩青姑娘了。”
青衣有些羞澀的笑了笑:“風姨,不麻煩。”
奶孃又看了她一眼,這才連連點頭下去,經過錦言身邊的時候,又推了她一把道:“還不快去扶阿離到g上?”
錦言被她驟然一推,險些沒站穩,青衣一把扶住她:“王妃,小心些。”
錦言道了些,這纔來到秦非離身邊,秦非離看了她一眼,伸出手來握住她的手指,輕道:“委屈你了。”
錦言原本心裡還有些氣惱,這會兒因爲這句,到底是煙消雲散,遂展顏一笑。青衣見着二人如此,眸光閃了閃,無聲的垂下眸子。待兩人合力將秦非離攙扶到榻上,青衣又開始爲秦非離腿上施針。
錦言懂醫理,只不過看了一眼,便認出,青衣只是簡單的刺激穴位,逼出毒血的針法,這種法子雖然有效,但對秦非離這種常年被毒折磨的人來說,效果卻是微乎其微。她不由得便擡頭多看了青衣幾眼,青衣倒是神色如常,專注手頭的事。她也就沒有多話,安靜的坐在一旁,不時給秦非離遞遞熱水,緩解毒血放出的不適。
一個半時辰,青衣終於拔了針,錦言送她出門,瞧着她那雙欲說還休的眸子,心中的猜測頓時清明下來:她之所以用這麼微乎其微的法子,只怕,只是想同那人多多接觸吧?
她也沒有點破,吩咐人送青衣離開之後,她纔回了房。房間已經被人清理乾淨,而秦非離臥在榻上,儼然一副準備就寢的樣子。錦言想起早上一幕,又想起他們本是夫妻,頓時面上一紅,一時又不知自己該睡哪裡了。
秦非離卻已經朝她伸出手來。
他所做的一切,都彷彿是極自然不過的事,彷彿,兩個人已是生活許久的夫妻,可錦言到底是不自在,兩個人也不過見了幾面,相處了兩日,連熟悉都談不上,又怎麼再同g共枕?
秦非離卻已瞧出她的窘迫,笑道:“你若是不上來,莫不是要睡在地上不成?若是原先,我或許還能搬到書房去,可是而今奶孃來了,她本就對你微詞頗多,要是知道我們之間……只怕不知道要怎麼刁難你。”
錦言垂下頭來,捏着手指站在那裡未動,秦非離最終唯有無奈保證道:“你放心,再未得你同意前,我決不碰你,這樣可行?”
錦言眨了眨眼睛,卻到底是心下一鬆,擡起頭來:“你說話算話?”
秦非離看到她眸中一片明亮,澄清如水,似是微頓了頓,旋即道:“嗯,當真。”
錦言猛的就舒了一口氣,快跑上前,爬到裡面的位置,抱了枕頭放到中間,道:“口說無憑,枕頭爲證,這就是界線,咱倆誰也不許超過。”
秦非離呆愣的看了看那條橫在中間的枕頭,半響方纔點了點頭,又笑起來道:“好。”
一整夜,相安無事。
那條枕頭早上起來還安安靜靜的擺在那裡豎成一條直線,而秦非離已經不在房內。
錦言忙的將枕頭放好,外面卻已經有人端了水盆進來,錦言擡頭,看到正是冷月,竟一時未反應過來,半響纔想起昨日冷月進府的事,喜道:“休息好了嗎?”
冷月過來,拿了衣服幫她穿好,笑着道:“自然是休息好了,一天多的時間,睡得都成豬了。”
錦言也笑了起來,有個親近的人在身邊,她也不怕面對奶孃時日子難過了。
她看秦非離不在,不由得問道:“王爺出去了嗎?”
冷月搖了搖頭:“沒有,王爺藥浴去了,聽說早上藥浴效果要好些,奶孃這才一大早來催了王爺。”
“奶孃來過了?”錦言頓覺頭皮發麻,“她沒有怪我懶睡?”
奶孃對錦言的態度,冷月也有聽說,一聽錦言的語氣,又想起秦非離臨走時那話,臉上一紅,不由得抿嘴笑了起來,揶揄的看着錦言道:“王爺說,昨晚累着王妃了,讓王妃多睡會兒,所以奶孃雖然有火氣,也就沒有發作。”
“累着?”錦言只覺頭皮越發發麻了,氣呼呼的道:“這個秦非離,損人的功夫倒是一流!”
冷月也笑了起來,一邊爲錦言理着發,一邊認真道:“小姐,姑爺能這麼維護小姐,是好事。我本也以爲小姐嫁給姑爺太過委屈了,現在看來,姑爺除了一雙腿不好外,人倒是不錯的,對下人也極爲親和,禮貌,而且你們也已經成了親,依冷月看,小姐倒不如接受姑爺……”昨天和錦言聊天的時候,錦言自然也將心裡的想法告訴了她,故而冷月此刻對錦言的事一清二楚。
“停停停!”錦言一連喊了三個停字,才道,“你還是饒了我吧,也許將來我可能真會接受他,誰說得準呢?但是現在嗎……”她快速搖了搖頭,看着銅鏡中的自己,道,“我總覺得吧,這個秦王雖然看上去溫潤無害的,但是心思卻是個極深沉的,他雖然待我好,可是我卻看不到他的心。”錦言想起那雙眼,深邃如墨,深沉似海,頓時又肯定道,“有一種人,雖然看起來對每個人都親近,幾乎挑不出任何一點做人的毛病出來,實際上,這種人卻是最難與人相處的。因爲這種人,什麼事都存封在心裡,心事不以言表,就恍如戴了一張微笑的面具,正如秦王,在我看來,他就如這樣的人。”雖然對每個人都親近,實際上,對你親近,正是對你的拒於千里之外,因爲你,沒有走入他的內心。因爲在她看來,這世上,是沒有人沒有脾性的,之所以沒有脾性,只是你觸動不到他的脾性,也就是,你只是他的無關痛癢。
“是這樣的嗎?”冷月苦力思索了番,得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擰眉道,“要是姑爺真如小姐所說,那豈不是,姑爺根本就是一個沒心的人?”
沒心的人麼?
錦言心中一滯:會是這樣的麼?
她又想起他的那雙腿,三歲時即被人下藥毒害,殘疾至今,且早早父母去世,沒有任何人的庇佑,她一時心中澀澀的難過:到底是什麼樣的力量,支撐一個三歲的小孩,在父母雙亡之後,忍受毒藥的折磨,雙腿殘廢,還要在爾虞我詐的皇宮夾縫裡生存下去,只怕,從小到大,定受過太多委屈,也正是因爲此,所以,他的心事纔會從來不予言表,對每個人都和藹可親,唯恐得罪了人,又給自己帶來不幸,而在從小到大的潛移默化之中,這樣的習慣,便演變成了他的性格,溫文爾雅,笑沐春風,對誰都是彬彬有禮。
她心裡嘆息一聲,應該大抵是這樣的,所以,他纔會對奶孃那般百依百從的好,畢竟,那是從小到大唯一庇佑他的人,比親孃還親的人。她心裡原本還對奶孃有丁點的怨懟,這一刻也煙消雲散了。那樣疼惜庇佑一個不是自己兒子的人,這奶孃受過的苦楚應該不少。
收拾好自己,又簡單吃了早點,錦言看秦非離還沒回來,便去了藥房。秦非離有專門藥浴的房間,上一回雖是在寢房沐浴,但到底不方便,且她又在睡着。她在下人的帶領下來到藥房外,剛好看到奶孃在院子外燒水,她頓了下,便揚起笑臉上前道:“奶孃,這些留給下人做就好,何必您親自動手?”
奶孃風如擡起頭來看她一眼,依舊是冷冷的樣子,手上的動作卻沒有停:“旁的人來,我不放心!”
她拿了木桶,動作麻利的裝好了大半桶水,錦言見了,急忙上前來:“奶孃,我幫您!”
風如拿懷疑的眼神看她:“你行嗎?”
錦言將那水提到手裡,這才覺出吃力來,風如白了她一眼,接過她手裡的水桶道:“算了,還是我來吧。”
她將水桶提到藥房門口,朝裡喊了一聲,很快便有人出來,將那水提了進去。奶孃又連續裝了好幾桶水,擺到房門前,很快那人將空桶送出,錦言急忙幫忙將空桶提了回來,風如這回倒是沒說什麼,站在那裡,看着錦言的動作,等錦言提完,她纔開口道:“阿離還有一會兒纔會出來,等一下,還得排毒血,你也不必在這候着了,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別在這裡礙事。”
錦言看了一眼緊閉的藥房,聽風如說排毒血,不由得想起上回青衣排毒血的事兒,不由得問道:“是和青姑娘一樣用銀針排毒血嗎?”
風如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不耐煩道:“不然呢?”
錦言“哦”了一聲,又想起什麼,這纔對着風如道:“那,奶孃,錦言先走了。”
奶孃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哼”,錦言也沒說什麼,這才領着冷月離去。
“小姐,你看奶孃那態度,小姐又沒做對不起她的事兒,怎麼就這麼不待見小姐呢?偏生,小姐還得低聲下去的!”
錦言看了一眼冷月氣呼呼的臉色,頓時笑了起來。是自己的人,就是這點好,知道爲自己着想。她握住冷月的手笑道:“你也彆氣,這大概就是婆媳之道吧?奶孃其實也就是外表不待見我,你不是沒看,我這麼晚起來,她也沒說什麼麼?若是我提不起水,她還讓我提,那纔是真的爲難我!”
她拍了拍冷月的手,想起冷月從小在將軍府長大,又問道:“冷月,你對這京城,熟悉嗎?”
冷月搖了搖頭:“常日裡能出來的機會並不多,說是在京城長大,其實,也就知道那麼幾處。”
錦言聽她這麼一說,頓時失望的垂下眸子,恰在這時,正好見了府裡的管家正帶了兩個人路過,那二人,一人手裡提着箱子,另一人正和管家說着話,錦言一想,管家身居京城多年,肯定對京城格外熟悉,頓時眼前一亮,迎了上去道:“石伯在忙啊?”
管家看到她,忙的躬身行禮道:“原來王妃在這,是啊,現在馬上要入冬了,奶孃差老奴喚來裁縫,打算給王爺王妃新添些入冬的衣物,我剛從王妃的院子裡過來,正打算讓柴師傅量量王妃的尺寸呢。”
那二人急忙也跟着行禮。錦言朝他們微微一笑,才又看向管家:“原來是添置新衣服啊,正好,我找管家有些事,一起吧?”
管家忙的連連點頭。五人一起,便向寢房行去。
正室裡,裁縫師傅給錦言量完尺寸,錦言這才找來管家,拿了筆墨紙硯,畫了幾張圖紙給管家看:“石伯瞧瞧,在咱們京城,要做這些東西,得找哪些人?”
她畫出來的,都是一些現代的醫療設備,最重要的,是要給秦非離放毒血用的吊瓶水管。
管家看了半響,瞧不出個所以然來,一時也就不知道怎麼回答,恰巧那裁縫師傅也跟着上去看了看,略略思索了番道:“王妃這些東西,倒是稀奇得很,不過,我看過城北有一家雜貨店裡好像有類似摸樣的東西,王妃不妨去哪裡看一看。”
“師傅確定?”錦言當即一喜。
那裁縫師傅又細看了看,點了點頭道:“按照王妃所說,雖然不全似,但也有個五六分,王妃不如碰碰運氣!”
錦言只覺原本一籌莫展的事情有了轉機,頓時大喜,她當即便記下那師傅所說的地址,管家見她要出門,怕出現上次的事情,便招來秦王身邊的秦軒來給她護駕,得知秦軒居然是石伯的侄子,錦言略略驚訝了下,笑着道:“那就有勞軒護衛了!”
秦軒似乎不怎麼愛說話,聞言只是略點了點頭。錦言帶了冷月出門,秦軒駕車,有了秦軒的帶路,兩人很快便到達裁縫師傅所說的那家店,錦言果然找到了類似的貨物,卻不是她要的膠管,不過,那東西材質鬆軟,且並不透,錦言雖然瞧不出什麼,但卻可以一用。能找到東西替代,她心裡自然是大喜,問了問雜貨店的老闆才知,這個東西也是從別處進來,等她們再找到那東西的進貨點時,已是下午。
居然是一處山腳下的農舍。
錦言去的時候,屋子裡沒人,正準備無功而返的時候,卻看到有人從山上下來,是一個四五十歲的男子,看到他們,呆了一呆:“你們找誰?”
錦言喜迎上前,拿出從雜貨店帶來的東西給那人看:“師傅,請問這個是您這裡做的嗎?”
那人只瞅了一眼,便點了點頭。於是錦言急忙上前將來意說明,那人擰緊了眉看她:“你所說的,第一次聽說,不過,倒是可以試上一試,只是要費些功夫。”
他拿了錦言的圖紙左瞧又瞧,越瞧越稀奇,越瞧眼睛越亮,錦言急忙拉他進院子道:“師傅,我來給你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