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震策馬與唐影片刻之間已來到瀟湘館門口,與往日一樣的門庭在細雨的浸染下有些模糊不清,殘破紅燈籠隨風搖擺着,發出“啪啪”的破敗聲,噴濺在柱子和牆上的鮮血凝固變色,深如紫色,形同漸染牆壁的泥漿,一股濃厚的血腥味從貼上封條的大門縫隙中撲鼻而出,即使在這溼膩的空氣中也讓人幾欲作嘔…路旁行人如躲瘟疫般繞道而行,往日門庭若市,接踵摩肩的“瀟湘館”竟然落得如此下場…
雷震下得馬來,深吸一口氣,腐敗味,血腥味充斥鼻間,還未進得大門已是如此景象,如若進去會是何等狀況?
心如擂鼓…不是預見不到慘景,而是害怕那堆屍體中有昔日溫柔如孃親的臉龐,有着親如手足的兄弟…
“雷震…”唐影下馬扯扯雷震的衣袖,一指門廊上隨風晃動的模糊物體,“那是什麼?”
擡頭,看不清…緊走幾步,定睛一看,如遭雷劈!
雷震高大的身軀晃了幾晃,顫抖着的身體讓唐影莫名驚慌…
喉頭咯咯作響幾聲,“噗!”的一聲,一口鮮血從雷震的口中噴出,支持不住的身體重重的跪在雨地中…行人如看見此景更如受驚的小獸般,轉眼就跑了個乾淨。
“雷震!”唐影緊跟幾步上前扶住雷震,往門楣上一看——一顆人頭,一雙死不瞑目的眼睛無神的睜着,發黑的眼眶,蒼白的嘴脣,漆黑的頭髮在風中凌亂而悽悽的飄散着,不是別人,正是玉娘!
“嗬~”雷震喉中發出低沉的吼聲,雙手撐在地上,眼睛通紅,彷彿一頭負傷的野獸,沉默片刻,雙手猛地撐離地面,力道之大,將攙扶他的唐影生生甩在了地上,“啊!!”一聲狂吼,間雜着暴怒與悲傷,用盡全身的力氣將它們宣泄,那如親孃般溫柔的婦人竟然被人以這種方式羞辱,她不甘的睜着雙眼,微張的嘴脣彷彿在對他控訴對方的惡行…
雷震怒吼的聲音漸漸婉轉而淒涼,像個孩子般低泣而沉痛的叫着玉娘,雙腿如灌了鉛般無法挪動一步,大腦一片空白,除了吼叫似乎已不知怎樣辦纔好…
唐影從未見過這樣的雷震,在她心目中這個錚錚男兒彷彿從不會落淚,不會悲傷不會痛苦,他有個鐵鑄的身軀,鋼鐵般的意志…而此刻,這樣的雷震讓唐影心中一擰,原來她以前喜歡的是自己想象中的雷震…而現實的雷震他有痛苦有悲傷與眼淚,但這樣的雷震讓她好心痛,從未有過的心痛,比自己養的小白兔死去還要讓她心痛和難過,淚水劃過臉龐,和着雨水落在衣服
上,片刻間淅淅瀝瀝的小雨如痛苦和悲傷般磅礴而來,兩人的衣裳已無寸幹…
唐影從地上爬起來,看看嗓音已吼得變啞的雷震…他已經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吧,他不想去正面那顆頭了吧…她一步步走近那顆頭,雷震恍如未知…縱身躍到門楣,用雙腳勾住旁邊的柱子,小心的將那顆頭取了下來…那張臉已有些浮腫,頸部的斷裂處不斷滲露出屍水,手指稍微用點力,肌膚立破,腐敗的肌肉混着腥臭的黃水流到了唐影手上…她有些害怕,同時也感到生命的無常與脆弱…那時見她,她衣着光鮮,舉手投足有着無盡的嫵媚,巧笑嫣然有着醉人心扉的風情,此時見她…死氣沉沉,散發着腥臭,無神的雙眼凌亂的黑髮,怎能將她與記憶中那徐娘半老風韻猶存的婦人聯繫在一起…難哉…
唐影躍下柱子,脫下身上寬大的衣袍——那是雷震披在她身上擋雨的,典型的大漠服飾,金絲鑲繡的鷹圖騰正居其中,周邊是蔓延的藤蘿花紋,價值不菲,用來託着她的頭也不算辱沒她了…
唐影用衣袍託着那顆頭踩着雨水走到雷震面前,跪下身來,伸出一隻手撫摩着他的臉頰,掠開貼在面頰上的縷縷黑髮,雨,從唐影的手上滑落到雷震的發上順着額頭流到鼻尖,在那高挺的鼻樑上凝聚如珠滾落到脣上,地上,彷彿如魔咒般讓悲傷纏繞到了唐影身上…雷震力竭,除了嘴角的絲絲血跡再也沒有發出一個音符,彷彿如雕塑般任由唐影撫摸…
我要說什麼,讓他振作?我要怎麼做才讓他清醒?他的心現在在什麼地方?是淪陷在從前還是消散在如今?
唐影的脣輕輕靠近那張棱角分明的嘴脣,一點點吻幹那上面浸染的血液,那麼苦那麼澀,她明白還有眼淚…脣瓣重疊在一起,唐影閉上眼用嘴脣輕輕摩挲着他的,她知道雷震一定會感覺到她的安慰…
雷震漸漸緩過神來,焦距對上了眼前的人兒,看着她衣裳盡溼,布料裹着她曼妙而單薄的身軀,不由得心疼,再看看她手中用衣袍托起的人頭,不由得感動…雷震伸手接過那顆頭,將那雙眼睛合上再放到唐影手中,雙腳彷彿又充滿力量般滕然而起,大步向瀟湘館走去,還有一個人要他親眼來確認生死!
“雷震?”唐影站起身來輕喚,他要進去嗎?
“待在那裡,不要進來!”雷震側頭,冰冷的字眼從齒間嘣出,他明白瀟湘館內此刻一定是修羅地獄,血腥、腐敗、惡臭、面目全非的屍首…這些都不能讓唐影看見,她會害怕甚至恐懼…雙手一使勁兩扇斑斑血跡的
硃紅大門洞開,封條無力的飄落地面,瞬間,那扇大門如惡鬼的猩紅大口般散出濃重的腥臭味,唐影幾欲作嘔,大門旋即又被狠狠的關上,將人間與地獄阻斷!
良久…等得唐影焦躁不已,裡面有着怎樣的情景讓雷震久待其中,他在幹什麼,裡面有沒有危險,難道有埋伏?隨即邁開步子跑向大門,猶豫了一下伸手推開門,門內一個高大的身影抱着一具無頭女屍如天神般立在她的面前,將唐影驚得一愣。
“別看,出去!”雷震皺眉,大步跨過門檻,一拂手,內力帶動兩扇大門轟然而閉。
雷震將唐影手中的衣袍鋪在乾淨的青石地面上,將玉孃的屍首放於其上,再接過那顆頭顱安放在它應在的位置,雨還在下,沖刷掉了屍首上的血污,將慘白得發青的肌膚露了出來…
“雷震…”唐影上前拽一下他的衣襬,提醒他前方的來客。
雷震擡眼望去,雨幕中出現了一行人,人影走近…空空、水月、沈紀昀,還有一人——魏子源!
“子源!”雷震心中狂喜,方纔在瀟湘館中並未發現他的屍首,就已知他未遭遇不測,沒想到這麼快便見到了他。大步走上前去,雙手緊緊握住魏子源瘦弱的雙臂,“你沒事,太好了!”想給他一個微笑,無奈只抽動了幾分嘴角。
“雷兄…玉娘她…”魏子源閉上了眼,不忍再說。
雷震拍拍魏子源的肩膀,什麼也說不出…
“主子,超度她們吧!”空空向身後一招手,十幾個勁裝侍衛雙手抱着貼着“聞香樓”紅紙標籤的酒罈站立身旁,雷震望向雨中的瀟湘館,那麼飄渺,彷彿發生的那一切都是一個噩夢,傍晚它還會開門迎客,嬌娘們依然婀娜多姿,玉娘還會嬌聲數落他的“不是”…
點頭…沉重,不捨,看着瀟湘館在“聞香樓”醇香美酒的送行下化作一縷縷青煙…
無無明,亦無無明盡,乃至無老死,亦無老死盡…
空空的經文聲縈繞在每個人的耳邊…
雷震用衣袍包裹了玉孃的屍首,在經文輕輕的吟唱中將她放入瀟湘館門前,這裡可能纔是她最想待的地方吧…
(地藏經)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忉利天,爲母說法。
爾時十方無量世界,不可說不可說一切諸佛,及大菩薩摩訶薩,皆來集會。讚歎釋迦牟尼佛,能於五濁惡世,現不可思議大智慧神通之力,調伏剛強衆生,知苦樂法,各遣侍者,問訊世尊。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