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氏兄弟配合得宜,不多時斬殺遼國三員將佐,白虎陣無人指揮,越發潰亂。
它若是個孤陣,被白梃鐵騎這般一衝,便算是以力證道,硬生生將之擊潰了。
可惜這白虎陣,只是太乙混天象陣的一小部分,兀顏光此時早歸本陣,登上指揮車,望見白虎陣陣旗大亂,宋軍鐵騎如一支利箭般,直直殺穿過來,曉得不妙,忙把旗幟揮動。
皇侄耶律得信見了,忙領本陣軍馬,都打黃白二色旗,直殺入白虎陣去。
原來他這太乙混天象陣,亦是精心操練多年乃成,以中央的青牛醜土大陣爲基——概因醜土爲陰土,利在北方,青牛則是契丹祖魂,陣基之外,化生出四大四小兩重四象陣,匯合中央本陣,又構成大小五行陣,再輔以太陰太陽,故能生出無窮變化。
似耶律得信所統領者,便是小白虎陣,又名月孛白虎陣,自醜土大陣分化而出,以土生金,格外不凡。
楊可世也是宿將,並不執著於目下之敵,眼見白虎陣已亂,也不戀戰,呼嘯一聲,徑直往前面黃旗處殺去,他曉得那是中央本陣,若殺得散亂,這個大陣便算破了。
剛剛自白虎陣殺出,迎面見那月孛白虎陣移將過來,楊可世高呼道:“沖垮這夥遼狗,便能直撲他家主帥,事若成,爾等皆有厚賞。”
他殺出的突然,兩軍霎那間撞在一處,遼兵如何抵得住他重騎衝突?一片人仰馬翻。
耶律得信連忙大叫:“架矛、架矛!”手下遼兵聞聽,慌忙都把長矛架起。
他這陣中,衆軍都持丈八長矛,正是重騎剋星,眼見得四下架起,密密若林,望那些宋騎只顧狠搠。
宋騎紛紛揮大棍去打,然而矛長棍短,雖然打折了不少矛杆,還是不時有宋騎被戳下馬來。
這些騎兵盔甲厚重,衝殺之時固然無可匹敵,一旦落馬,卻是想站起身都不易,也不必遼兵來殺,後面袍澤們戰馬踏來,便似汽車軋過的肉罐頭一般,盡數都是個慘死。
兩邊交兵不過片刻,一百餘白梃鐵騎落馬。
雖然遼兵折損遠勝於此,但這些長矛兵的價值,又豈能同百練精兵比擬?
楊可世心如刀割,連聲大喝:“不要停、不要停,都與我衝過去!”
他這廂不肯戀戰,遼兵卻是不願放人,耶律得信大喝道:“圍上去、圍上去,莫放走一個南蠻。”
楊可世亂軍中聽得,一眼望去,只見耶律得信白袍銅甲,手使一口七星寶劍,一抖繮繩,直直殺去。
途中遼兵們紛紛把長矛亂搗,楊可世一條白梃舞開了,上護身下護馬,哪裡有一杆能戳中他?
幾個呼吸功夫,殺到耶律得信馬前,耶律得信少年氣盛,不知高低提劍就劈。
兩個你來我往戰了幾合,楊可世使一招“老樹纏根”,絞飛了手中劍,接一招“長驅直入”,重重戳中心口。
耶律得信吐一口血,仰身落馬,後面重騎踏來,慘叫幾聲便沒了聲息。
沒了指揮之人,遼兵矛手們只得各自爲戰,楊可世趁機大殺一場,領着重騎左盤右旋,衝散了月孛白虎陣,眼見前方無遮無當,露出兀顏光所在本陣,心中大喜,高喝道:“不世功業,在此一舉,遼狗們,楊老子來也!”
兀顏光指揮車上看得分明,搖頭讚道:“當真強軍!宋國若有這般兵馬五萬,我國豈敢生南下之念?不過這廝畢竟小覷了俺的陣法,正好吃了他這支兵,叫宋狗們喪膽!”
忙把旗幟搖動,兵將們齊齊走動,醜土本陣往內收縮,羅睺朱雀陣、紫氣玄武陣兩個小陣,分左右掩殺上來。
楊可世衝突不停,眼見敵軍本陣已是近在咫尺,誰知竟驀然後退,頓時吃了一驚,不待回過神來,兩邊紅黃、黑黃旗幟捲動,轉眼間竟然又陷入他陣法中。
尤其是玄武陣那夥遼兵,都使大斧、連枷,不顧生死撲來,揮斧亂砍馬腳。
白梃重騎那些戰馬,雖然也披鐵甲,但蹄子總要露出,只聽一片悲嘶聲起,宋軍戰馬成片翻倒,馬上騎士摔得七暈八素,不及掙扎爬起,斧頭、連枷當頭便砸。
楊可世望見麾下兵馬飛快折損,心如火焚,連忙把大棍豎起,繞了幾個圈兒,衆軍見了,都扯繮繩,快速在奔走間形成一個圓陣,隨後漸漸減速,停在原地,外圍的騎士揮棍亂打,內圍的摘下弓弩便射,逼住遼軍力士不得近前。
這時有跟隨楊可世多年的親將,搶到身前,悲呼道:“將軍,殺不動了,趁着馬力尚存,帶我等殺出去吧。”
重甲鐵騎衝陣,卻又不同輕騎,雖然都是精挑細選的上好健馬,但是連人帶甲數百斤的分量,又豈能耐得久戰?若耗到戰馬力疲,便似坦克沒油趴窩,還不是任人擺佈?
楊可世領兵接連撞散了兩個陣勢,已不下兩柱香的功夫,戰馬騎士,體力都已耗費大半,如今停下列陣,人馬呼吸混在一處,便如颳風一般。
楊可世粗粗一數,所部重騎,已是不足五百,呼吸一窒,幾欲吐血,不由生出退卻之念。
然而再一細想,他這是正在敵人背後,若是此時退卻,後面又無兵馬接應,豈能逃得過追殺?
一粒粒黃豆大小汗珠,自兜鍪邊緣鑽出,流過了眉毛,凝結在睫毛上。
楊可世紅着眼望去,前面便是遼兵本陣,再遠處則是河間府的城牆,牆上宋幟,歷歷在目。
他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氣,搖一搖頭,沉聲道:“我家世受國恩!若是不曾出兵,也便罷了,已然殺到了這個份上,豈能輕言退卻?都不必多說,隨我身後殺敵,便是要死,也是老子死在最前面。”
那親將聞言,曉得主將心意已決,一時神情似哭似笑,凝視他片刻,忽然騎着馬,扯着嗓子,轉圈兒嚎叫道:“兄弟們,都聽見了麼?”
“我等追隨楊將軍以來,這些年卻不曾短了受用,糧餉都吃三份!別的兄弟們拖欠糧餉,咱們白梃軍豈拖欠過一日?前回下江南,搶錢糧女人,都是我等在前,和反賊廝殺,我等卻不必賣力,哈哈,這是我們只會吃喝不會廝殺麼?”
“不是啊!”那親將嗓子都破了音:“這叫做好鐵用在刀刃上!我們兄弟,吃的是肥肉,喝的是好酒,睡的軟乎乎的大胖娘們兒,上陣殺人,也只殺最狠的!西夏鐵鷂子,遼國皮室軍,別個兵馬都不行,只有我們白梃軍的兄弟去幹死他們!”
這番話說出,那些累的彎下腰的騎兵,都不由把腰桿子再次直起。
楊可世看在眼中,大口一張,紅着眼狂笑起來:“凌兄弟說得好!他姥姥的,你這廝分明叫淩水寒,倒把老子的血也說得熱了!諸位放心,本將軍都同大帥說好了,只要殺入遼狗中央的大陣,他老人家立刻揮大軍出城,屆時爾等都是功臣,好酒好肉好娘們,白花花的小元寶、大屁股,若是少一樣,老子的屁股賠給你們去耍。”
衆軍聽的放聲大笑,楊可弼激動得渾身顫抖,尖着嗓子叫道:“白梃重騎!”
四百餘白梃重騎齊聲相應:“殺敵!”
楊可弼縱身躍上馬鞍,高高立起,連發八矢,射翻八個遼軍。
白梃軍歡呼一聲,齊齊磕馬扯繮,凝固地圓陣漸漸轉動起來。
但見得那圓越轉越快,不多時提起了馬速,楊可世一馬當先,瞬間化爲長蛇陣,如出洞毒蟒,迅猛衝出。
白梃重騎先前駐馬結陣,遼兵們只道他們困獸猶鬥,因此也團團圍在周圍,此刻復又馳騁,耶律得榮、耶律得忠連忙恢復陣型,卻哪裡及得上騎兵?頓時被撞出一道缺口,直衝兀顏光本陣殺去。
這正是:養軍千日用一時,壯士奮發意未遲。若有好漢爭赴死,莫非胡兒敢相持?
注:楊可世所領爲環慶兵,前文誤寫做熙河兵,熙河兵本有辛興宗統領,此人死後,由楊惟忠接掌。現已改正,特此說明,敬請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