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忠義軍中奔出數人,有以多欺少之意,李懷冷然一笑,沉聲喝道:“紀山鐵騎何在!”
背後五千鐵騎,嘩嘩踏前兩步——
兩萬只馬蹄同時踏地,其聲整齊無比,地面都爲之一震,凌冽殺機,沖天而起!
那幾名寨主、當家,只覺呼吸一滯,猛扯繮繩,齊刷刷停在原地。
馬勥哈哈大笑,招手道:“怕什麼?來來來,老子絕不以多欺少,大夥兒好生鬥上一場。”
幾個寨主面色難看,掉頭便歸本陣。
倒非是他們膽怯,只因這些鐵騎着實驚人。
他一個個都頂深盔、披鎧甲,渾身上下,只露出一雙眼來。
便是麾下坐騎,亦戴得鐵面、披得鐵甲,只有下面四蹄露出。
甲上更畫得各色圖紋,望去渾如洪荒怪獸一般,比之尋常鐵騎,尤要駭人幾分。
再看列陣,看似五千騎渾然一體,細看之下,卻是似密實疏。
都是三騎爲一組,兩個弓手夾着一個長槍手,隨着方纔踏出之勢,槍橫端,弓平舉,誰當其鋒能不動容?
莫說這些賊寇,便是婁室、銀術可看在眼中,也自震驚不已。
婁室眼珠轉動,貪婪之意漸漸濃郁。
他是打老了仗的,鐵騎之威,豈能不知?
想當初他金國方立國時,鐵騎具裝不過一二百,真正堪稱國之重器,有資格披掛上陣的,都是金國有名戰將。
此後隨着勝利越來越多,金國地盤越來越大,財富日豐,這支重騎的數量,才得以漸漸增多。
完顏阿骨打愛這支騎兵,比愛自家眼珠子尤甚,取名喚作“鐵浮屠”。
浮屠者,寶塔也,鐵浮屠人馬俱穿鐵甲,便似鐵塔一般,由是名之。
即使如此,鐵浮屠也不過兩三千數。
還是去歲打下遼國上京,得了遼人無數金鐵軍械,阿骨打這才下定決心,打造了一支萬人鐵浮屠大軍。
而這一萬鐵浮屠,於每個女真將軍的心中,都是無敵天下之象徵。
誰料初次履足宋境,婁室便發現人家一夥山賊,竟有足足五千鐵騎!
這怎不叫他又恨又妒?恨不得盡數搶了來,充作自家的纔好。
非止是他,所有女真人,此時心中都隱隱生出一個念頭來:
這個宋國,可真他孃的富呀!
“都不要動手!”
一聲尖銳高亢的叫喊,陡然而起。
便見金兵陣中,幾個皇城司高手,將一頂轎子擡至陣前。
轎簾一掀,指揮使葵向陽走了出來,背手仰臉,面目森冷地盯着李懷:“紀山鐵騎?這麼說,你們是王慶的紀山軍,竟然未散?”
李懷上下打量一眼:“你是何人?”
“某乃皇城司指揮使葵向陽,奉旨請金國盟軍來滅遼寇!汝等反賊殘黨,只合偷生避禍,如何竟敢光天化日,攔截大軍?”
葵向陽一面說,一面有意無意地往前踱了幾步。
李懷哈哈一笑:“好個皇城司,我兩萬大軍在伏牛山住了好幾載,你都不知,真可謂耳聰目明也。”
葵向陽老臉一紅。
皇城司職能,執掌宮禁、周廬宿衛、刺探情報,既是皇帝的保鏢,也是皇帝的耳目。
伏牛山距汴京,數百里一馬平川,李懷這支軍,一看就曉得戰力非凡,若真有歹心,忽然發作起來,搶了汴京亦不足怪,這豈不是皇城司大大的失職?
李懷搖一搖頭,又說道:“伱既說了我們是反賊殘黨,難道還理他什麼盟友、仇家?你看見此橋不曾?”
他把後方浮橋一指:“辛辛苦苦造的橋,總不能白給你用,一個人五兩銀子,一匹馬十兩,把來便讓你過,卻是童叟無欺,概不賒欠!”
葵向陽搖頭笑道:“這般說來,過你個橋,豈不要數百萬銀子?俗話說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依雜家看倒不如……”
他一邊說,一邊緩緩踱步,說到“倒不如”三字,距離李懷已不到三丈,忽然神色一厲,速度陡然暴增,一支利箭般飆射而來。
李懷卻也不傻,見他不住往前湊,早已暗自警惕,此刻雖爲對方身法所驚,應變卻是絲毫不慢。
左手一按馬鞍,人已飄然下馬,不知何時出鞘的長劍,唰地直指葵向陽咽喉。
葵向陽若是衝勢不變,便似把自家咽喉送到對方劍尖上,當即吐出一口濁氣,身形一矮,奔速愈快。
李懷長劍卻也隨之一沉,依舊死死指着對方咽喉。
葵向陽倒翻一個筋斗,退開數步,面色難看:“你這劍法同誰學來?”
李懷暗自吐一口氣。
他兩劍逼退對方,看似輕描淡寫,其中險絕之處,唯有自己心裡明白。
見識了葵向陽武藝,也自不敢怠慢,直言道:“同我叔叔金劍先生,學了些許皮毛。”
“金劍星君……金劍先生……”葵向陽唸叨了兩句,露出恍然神情:“原來此人便是金劍先生!”
葵向陽去歲在江南,同李助連番大戰,兩個武藝平分秋色,後來葵向陽不擇手段,麻翻了李助、雷橫,帶回汴京準備細細泡製,不料被喬道清化名郭京,做法得了趙官家恩寵,以道友爲名,將他二人救走。
葵向陽對李助甚爲忌憚,聽說是他的侄子,自不敢輕易下手,悻悻道:“罷了!既然你是那廝徒弟,雜家都不好以大欺小!”
咬了咬牙,正準備實實在在同他談談買路費,忽聽一聲長笑,紀山軍步兵陣中,閃出一個人來,抱拳笑道:“不料葵兄竟肯賣在下這點情面,着實令在下感動,多謝,多謝!”
葵向陽定睛看去,不是李助卻是何人?
冷笑道:“金劍星君!你瞞得葵某好苦,卻是葵某智量短了,早該猜到你便是王慶餘黨,‘金劍先生’李助!”
李助當初乃是王慶的軍師智囊,在皇城司自然是掛着號的。
只是葵向陽同他相遇是在江南,一時間倒不曾聯想到,此人便是昔日助王慶造反的那位金劍先生。
李助面色不變,擺手笑道:“王慶早已灰飛煙滅,哪裡還有什麼餘黨?葵指揮,明人不說暗話,李某此番離京,本是要爲我侄兒尋個前程!”
他收起笑容,誠懇看向葵向陽:“這支紀山軍,是我叔侄心血,此前王慶兵敗,若是投降,定要打散重編,因此我讓侄兒於伏牛山沉潛,以待時機,能夠洗脫賊名,也博一場功名利祿。”
說着露出遺憾之色;“此番遼兵圍汴京,不正是國家用人之際?李某特地來喚他出山,本欲投老種相公麾下效力,卻不料趕來時,老種相公已然大敗,只得在此等那勤王西軍趕至,於小種相公麾下聽用。”
葵向陽聽他來龍去脈說的清晰,心中頓時暗喜:罷了!豈不是老天助我?
當下道:“李兄,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識,你有這番打算,何不早同我說?不論老種、小種,在人家麾下做事,豈有自成一軍痛快?你若信得過兄弟,你侄兒和你這隻兵馬的前程,都包在兄弟身上如何?”
有道是:金劍先生謀算深,葵花老祖心思沉。花言巧語無長短,汴京裡外遇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