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原本時空,卻無老曹這等英雄橫空出世,漢家雖多豪傑,終究缺了領袖,以至於羣豪或自家內耗、輕拋性命,或各自爲戰、獨木難支,最終只落得偏安一隅,坐望金國成就霸業。
金國霸業既成,以幽州爲中都,於那太廟衍慶宮聖武殿中,繪就功臣大像依次張懸,史稱“衍慶功臣”。
其中勳業最著者,合二十一人,亞次補入者二十二人,上下共是四十三人,皆戰功彪炳、本事超羣之輩。
四十三位功臣中,排名第一的,便是“遼王”完顏斜也。
看官須知,女真立國,自反遼始,因此“遼”之一字,於女真人而言,意義格外非凡,這個完顏斜也死後能夠追封遼王,併名列撒該、粘罕、兀朮、婁室等人之前,其生前功業如何,自然可想而知。
完顏斜也,漢名完顏杲。他乃是金世祖完顏劾裡鉢第五子,阿骨打、吳乞買的同母兄弟,勇略非凡,便連婁室這等名帥,也常聽令於其麾下。
於本時空,阿骨打因傷心粘罕之死,起傾國之兵,兩路征伐,自領西路大軍,東路軍便交由斜也統率,其本事、地位,彰顯無遺。
斜也此前打下遼中京,得了降軍十萬餘人,自家部下,本有八萬軍,可謂人強馬壯。
他令怨軍去榆關牽制,自領十五萬人馬,分三股殺去黃崖關,待斜也親至時,霞末、訛裡次所領三萬奚兵,耶律餘睹、趙鶴壽所領五萬契丹兵,已是數敗於關下,寸步難前。
斜也親自看了一回地勢,也自心驚。
這黃崖關地勢極爲險要,以關城爲中心,城牆向兩崖延伸,東至半拉缸山,有懸崖爲屏障,西抵王帽頂山,有峭壁爲依託,全段長城均建在二三百丈高的山脊之上,着實令人望而生畏。
完顏斜也身經百戰,自不是一根筋的主兒,當即喚了霞末等人,細問之前打城經過,很快得出結論:守軍戰力,也只平平,但是兵馬衆多,物資豐厚,因此極能鏖戰。
他卻不知,李俊以李無敵之名,在薊、檀二州,屠戮異族,窮兵黷武,麾下帶甲之士十萬餘,分成五隊,輪番上城堅守,凡奮勇敢戰者,立賜重賞,因此兵馬雖然不精,銳氣卻是十足。
斜也見關隘難攻,果斷撤軍二十里,羣山間尋個稍許開闊處,建城屯兵——
便是後世興隆縣所在位置,恰好扼住黃崖關出入要道。
過得數月,阿骨打傳了聖旨來,訴說太原兵敗之事,要斜也立刻出兵,打破關隘。
斜也無奈,只得準備強攻,卻得吳乞買及時寄來書信,細說和宋國結盟,欲合取榆關之事。
完顏斜也大喜,立刻派奚王霞末領軍,去匯合郭藥師行事,不數日間,果然打破榆關。
郭藥師殺入關內,霞末卻依斜也吩咐,領奚軍自長城上殺向黃崖關,好在李俊機警,見勢不妙,果斷棄關。
完顏斜也得了黃崖關,心中暗贊敵將果斷,當下分兵兩股,一股兵馬,由耶律餘睹、霞末領兵五萬,順着長城殺向居庸關,去搶那鎖匙之位,另一面親領十萬雄軍,殺入黃崖關,直取薊州。
不數日間,金兵兩面大至。
東面乃是怨軍兩萬餘兵馬,佔了玉田縣,兵鋒直抵薊州城下。
北面則是完顏斜也大軍,佔了盤山,前鋒直抵薊州北城結營紮寨,與怨軍營寨接連一氣。
李俊曉得金兵厲害,定下“虛其境、實其心”的計策,州中各縣,一概不守,把所有兵馬盡數集結在薊州城內,要同他做持久之戰。
及次日,金兵大出,列陣城下,完顏斜也親自出陣,慷慨陳詞,喝令李俊投降。
李俊立在城頭,大笑道:“爾等蠻夷之輩,利在刀槍,而非脣舌。與其鼓脣弄舌,不如操起老本行,大家廝殺一場,豈不勝卻你辛辛苦苦背書?”
完顏斜也老臉一紅,他勸降的這番話術,果然是令人寫好了,自家好容易背下來的。
好在他也皮厚,眼珠一轉,就勢說道:“妙哉!便如你願,大家廝殺便是——你敢不敢同我鬥將?”
李俊本欲拖延時間,聞言正中下懷,卻故意沉吟片刻,這才緩緩點頭:“鬥將便鬥將,老子名叫李無敵,豈能畏懼鬥將?”
斜也便道:“那伱且遣人出戰,無論勝負,下一回我來遣人,你來應戰,如此反覆。”
李俊點一點頭,回頭看向聞達,還未開口,周通搶出一步:“哥哥,聞老哥這等大將,豈能輕出?待小弟出去殺他一場。”
李俊微微皺眉——他曉得周通武藝進境不小,但終究難比聞達,他同意鬥將,雖是爲了拖延時間,但是也不願輸了頭一場,挫傷士氣,因此難抉。
周通笑道:“哥哥你聽我說,我當初同武大哥出使金國,武大哥細細打聽了他那裡衆人本事,完顏斜也那廝,素來是個有心計的人物,他今日不來打城,是怕損失過大,故此提出鬥將,卻是存心要憑藉他女真人武力,先挫傷我軍士氣,只是小弟一出,無論勝敗,都是他家士氣有損,哥哥你信不信?”
李俊被他一提,猛醒過來:周通拐人公主在先,刺殺粘罕在後,說一句女真剋星也不爲過,完顏斜也想搞心態,自己派出周通,且看是誰心態被搞。
當即大笑:“兄弟這番高見,實讓愚兄受教!不過此去,務必小心,若遇強手,萬不可逞強。”
周通瀟灑一笑:“哥哥放心!小弟去也。”
不一會,城頭戰鼓齊響,城門開出,一匹青馬跑出,但見馬上一人,生得高大威武,不曾披甲,只穿一身白衣,皮腕扎袖褲入靴,幹勁利落,頭上久違地戴了束髮黃金冠,兩彩兩白四條雉雞翎,飄飄灑灑。
這人手中一條方天畫戟,左盤右舞,丟了幾個花哨的解數,往身後一背,笑嘻嘻大喝:“女真國的大小舅子們,可記得俺‘賽霸王’、‘美郎君’、‘駙馬大王’周通!”
完顏斜也面色一青,左右兩翼的戰將嗡的一聲,都炸了鍋了。
除了幾個遼國降將耶律坦、阿沙兀野、劉彥宗、韓企先,不識周通何人,其餘衆將:完顏蒲家奴、完顏宗幹、完顏宗磐、完顏宗峻、完顏宗義、完顏阿虎裡等人,大多是當初在阿骨打金殿上見過此人的,當初也正是完顏粘罕識出此人,金國才得以覷破所謂菊花軍、西風軍的根底!
尤其是周通爲了要他們記起,特意連鎧甲也不曾披掛,這一身裝束,正同當初金殿比武,贏得烏璐公主芳心時無二。
“周通!”完顏斜也鐵青着臉,咬牙切齒:“粘罕折在你手,我若拿了你,千刀萬剮替他報仇。”
周通不屑地吹個口哨,瞪着眼發狠道:“粘罕那狗東西,他的部將害死了我的愛馬,憑他一個,還不夠償命哩!你是這夥金兵主將,待我拿了你來償命,纔算替我愛馬報仇。”
完顏斜也雖然度量不凡,也被周通氣得眼前發黑——
看他神情那般認真,竟似是當真覺得自己和粘罕兩條命,才足以抵他坐騎性命,這是何等奇恥大辱?
咬牙道:“誰去與我捉了他!”
衆將齊齊一動,一匹黑馬搶先躥出,馬上一個年輕戰將,通紅着面孔大喝:“都不許與我爭!這廝的狗命,是我徒單家的!”
一衆金將微微一愣,隨即瞭然:罷了,也難怪他氣憤!
周通見來人一臉悲憤、氣勢洶洶,把戟一擺,大喝道:“來將通名!‘賽霸王’戟下,不斬無名之鬼。”
來將怒吼道:“我乃徒單定哥嫡親兄弟,徒單恭便是!”
周通微微一愣,隨即想起此人來歷,哂笑道:“哈哈哈哈,我聽我老婆烏璐說過,徒單定哥死後,徒單家有個小子,求肯我那老岳父,想娶他未過門的嫂子做老婆,原來便是你小子!不過我老婆說了,便沒有我,她也不會嫁你小子,因爲……”
說到最後幾個字,他聲音忽然變小,滿臉遺憾之色。
徒單恭飛馬來到近前,正要掄鐵骨朵去打周通,忽然見他頭搖口動,卻聽不清說了甚麼,下意識收力,強行提住兵器,厲聲喝道:“因爲什麼?”
周通眼中閃過一絲狡猾,暴喝道:“因你太醜了!”
方天畫戟暴起如龍,趁着對方收力不及再發的瞬間,惡狠狠刺入徒單恭的心窩,猛一叫力,把他自馬上挑起,大喝道:“這等廢物,莫再遣來送死!來個厲害的,不然,殺不過癮也!”
說罷,將徒單恭往起一挑,長戟拔出橫掃,凌空斬去徒單恭的人頭。
噗!噗,骨碌碌碌!
屍身落地,人頭落地,還滾了幾圈,一時滿場無聲。
李俊狠狠一砸城牆:“好個‘小霸王’,他有這張嘴,武藝憑空高出一倍不止。”
一衆金將,臉色都露出呆色,喃喃道:“此人當初鬥烏璐,果然藏拙,怪不得粘罕折在他手。”
便聽兩人大喝道:“此賊可惡,吾父子去殺他!”
說話間,二馬齊出,完顏斜也視之,乃是徒單抄、徒單婆魯火父子。
徒單抄乃是徒單定哥、徒單恭之叔父,徒單婆魯火則是那二人堂兄弟。
這父子二人,皆使大刀,氣勢洶洶而來。
城中“小尉遲”孫新見了,大怒道:“金狗以多欺少,我去幫助周通。”當即取了鞭槍,縱馬搶出城門。
周通見敵人來了兩個,本待要撤,忽聽腦後孫新吶喊殺來,膽氣不由一壯,大笑道:“一個來,一個死,一百個來,一百個完!我‘賽霸王’蕩陣無敵,豈懼爾等宵小!”
大喝一聲,策馬迎去廝殺,徒單抄四五十歲年紀,不敢大意,當即揮刀擋住,徒單婆魯火大吼一聲,迎向孫新,四個戰將,捉對兒廝殺,十六個馬蹄,踢騰亂踏。
金兵陣上,見對方又殺出一個戰將,都怕徒單抄單打獨鬥,被周通斬了,也顧不得前番說甚麼你一個我一個的規矩,完顏斜也眼神一使,他麾下兩個親兵隊長齊齊殺出。
這兩個隊長,一個叫蒲察婆羅偎,一個叫諸甲拔剔鄰,莫看職位不高,武藝卻着實非凡,乃是金兵中有名的鬥將。
李俊見了,大罵道:“這夥胡狗,果然不要鳥臉!聞兄,三娘,你們領豹騎殺他一回。其餘兄弟,準備守城!”
老曹當初撥聞達、周通來幫李俊,讓二人領了五百豹騎來,這支兵馬,便算是李俊手下的王牌精銳。
這五百軍此前攻略四方,自然難免折損,李俊精選兩州漢兒中擅於騎術、武藝的,填補其中,以老帶新,始終保持五百之數。
李俊麾下,自李應撥去相幫張覺後,能夠馬戰交鋒的,便只剩聞達、段三娘、周通、孫新四人,他和張順等人,若是上馬,反不如步戰,遇見稍厲害的敵手,便要吃虧。
因此眼見完顏斜也不講規矩,李俊豈肯同他好好鬥將,索性來個雞飛蛋打,讓聞達領兵撞陣。
完顏斜也不曾料到李俊竟敢出擊,他在黃崖關對峙許久,早看出李俊麾下兵馬雖多,質量卻差,倚城而守,才能最大程度發揮威力,卻沒想到李俊手上還有這支豹騎!
蒲察婆羅偎四將,聽得鐵蹄震地,曉得不好,扭馬便走,周通、孫新也不追擊,徑自匯入聞達陣中,完顏斜也急忙要調兵遣將阻擋,然而騎兵來得多快?頃刻間便撞入金兵陣內,一片人仰馬翻。
諸甲拔剔鄰逃到斜也身前,伸手就拉他轡頭:“主帥,敵軍驍勇,暫避一避。”
完顏斜也大怒,劈手一個巴掌,狠狠抽在諸甲拔剔鄰面上,從身後親兵手中接過長矛,高聲大喝:“完顏斜也在此殺敵,一步不退,諸軍敢言退者,立斬之。”
他兩個兒子完顏宗義、完顏阿虎裡,兩個心腹戰將溫迪痕阿里出、納合鈍恩,四人齊喝道:“都不許退,隨主帥殺敵!”
諸甲拔剔鄰摸了摸臉孔,迅速漲紅了面,跳下馬磕了個頭,翻身上馬,怪叫一聲,發瘋般殺向豹騎。
其餘諸軍見主帥不退,也都不敢動彈,盡都咬牙力戰——
這般一來,反把豹騎陷在了陣中。
聞達見勢不對,大喝道:“諸軍緊隨老夫!”也不敢再深入,帶轉馬頭,踏着一條弧線,便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