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同心,其利斷金?”曹操沉吟了一下,停下手中的筆,有些意外的看着一臉壓抑不住的興奮的曹丕:“是倉舒說的?”
“是,父親如果不信,不妨可以去問倉舒。”曹丕笑着說道,他得到了曹衝的允諾之後,生怕夜長夢多,立刻趕到曹操處,將他們商量的結果告訴了曹操。
曹操笑了,他滿意的點點頭:“既然倉舒這麼說,看來非你不行了,你說說看,打算怎麼打這一仗?”
曹丕心中狂喜,卻又不敢表露太過,只覺得心跳加,口乾舌燥,這麼好的機會可就放在了他的眼前,打好關中這一仗,他不僅有了紮紮實實的戰功,手下掌握着不亞於倉舒的兵力,到時候再加上他嫡長子的身份,在士人的聲望,就算父親還有心要立倉舒,至少也要考慮一下影響了。而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讓父親覺得他有能力打贏這一仗。好在他已經跟跟司馬懿等人多次探討過這個問題,曹衝也給了他一些看法,此時他是胸有成竹,躊躇滿志。
“父親,馬孟起、韓文約合兵一處,號稱十萬,又有近萬的西涼騎兵,聲勢不小。不過他們畢竟分屬不同的將領,其心不一,可分而破之。”曹丕小心的說道,擡起眼睛悄悄的看着曹操的臉色。
“有理,繼續說。”曹操放下了手中的筆,坐正了身子,很有興趣的笑道:“你用什麼法子分而破之?”
曹丕見曹操臉色很滿意,信心大增,說話也順暢了很多:“韓文約和馬家有滅家之仇。此次合縱,必是馬孟起起,但他對馬孟起必然不能全信,一定有所疑慮。我們先要讓他們覺得馬孟起是在利用他們與朝庭討價還價。一旦達到目的就會翻臉。”
“馬家已經全家下了大獄。馬休兄弟只剩下一口氣。韓文約如何會還心存疑慮?”
“馬家兄弟不能死。”曹丕連忙說道:“把他們關在獄中,只是爲了羈縻馬孟起,在打敗馬韓聯軍,全佔西涼之前,馬家兄弟不能死。”
“你說的也有道理。”曹操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你繼續說。”
“爲了分裂馬韓,我們可以傳說消息去,就說此事只是韋大人所爲,將他調離丞相府,作出一副要處理韋大人。還馬家公道地姿態,讓他們不能同心協力,反而互相牽制,等解決了馬孟起之後,再因功行賞,我想韋大人一定可以理解,服從大局的。”
曹操點了點頭:“這倒不難。天子來,說許縣豪強頗有不法之徒,缺一個如滿伯寧一樣的幹吏,我看韋孟明倒正是合適,就讓他改任丞相司直,去許縣管管那些中都官,這樣也算是升了官。又將他調離了鄴城。一舉兩得。”
曹丕愣了一下,連忙應道:“還是父親想得周全。丞相司直正適合韋孟明的性格。”
曹操揮了揮手,算是定下了韋晃地去向,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再糾纏,接着問道:“那你準備運用哪些兵力,可曾想得周全?”
“父親,我雖然跟隨父親征戰多年,耳濡目染,又親聆父親傾心進行教導,不過我自問天資不如倉舒,勇武不如子文,雖然有所領悟,卻無實際帶兵經驗,因此想請父親以子孝叔叔爲將,由他再幫襯一下我。”
“子孝?”曹操粗眉一挑,似乎有些意外。
“正是,子孝叔叔跟隨父親征戰多年,屢立戰功,在江陵又以弱勢兵力與周公瑾對峙數月,以身作餌誘使周公瑾入彀,有勇有謀,不計個人得失,這等胸懷正是西征領將地合適人選。”曹丕把曹衝說地話略微改動了一下,款款道來:“再者子孝叔叔多年掌騎,正是對付西涼騎的不二人選。”
曹操看着曹丕眼角的興奮,若有所思,他沒有說話,只是不經意的眨了眨眼,一抹失望從他眼中閃過。
“既然如此,那就由你去請子孝,他也在家休息得夠了,這個時候享清福確實早了些。”曹操覺得有些累了,欠了欠身站起來道:“你去準備,和子孝擬一份名單來給我看看。”
“諾”
“我累了,要休息了。”曹操捏起拳頭捶了捶腰,在兩個侍妾的摻扶下,緩步走了。曹丕低頭頭恭送,眼睛卻瞟着那一個侍妾裙底露出的藕色絲履,輕輕的嚥了口唾沫。
曹彰和曹衝兩人坐在外面喝着小酒,暢談着別後的情況,他們有意無意的都避開了正在選將的問題,只說一些家常事。孫尚香和曹彰地夫人孫氏正在內室說着話,孫氏是孫賁的女兒,雖然比孫尚香年長,卻是晚輩,對這個特立獨行的姑姑也有些害怕,故而在孫尚香面前親熱中保持着一絲敬畏。
“小姑姑,你怎麼愁眉苦臉的,我聽說倉舒對你挺好的啊,你這俘虜可過得不差呢。”
“哼,要不是他們偷襲,我如何會做他的俘虜。”孫尚香嘴硬的回了一句,還是愁眉不展,幽怨地嘆了口氣:“不過也怪我技不如人,要是能打敗他,我早就回江東了,也許都沒機會看到你,也不會這麼無趣了。”
“嘻嘻嘻……”孫氏掩着嘴笑了:“小姑姑,我可是從小看着你長大的,從來沒見過你這個樣子,你這幾個月真是變了呢,以前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不管在誰面前都不服軟,怎麼現在被倉舒治服了?”
“誰被他治服啊?”孫尚香瞪起眼睛:“小心我揍你。”
“好了好了,別狠了,聲音大有什麼用。”孫氏笑道:“來,嚐嚐這茶,還是倉舒公子送過來的呢。夫君捨不得嘗,全放在我這兒了。”
“這有什麼,我又不是沒嘗過。”孫尚香不以爲然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象跟白開水似的無趣。嗅着茶香也一點沒有感覺。她忽然笑道:“他呀。說得最多的聖人經典就是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生怕受點苦,什麼都要弄個最舒服地,你沒看過他那輛馬車呢,有普通地馬車兩個長,又特別寬,三四個人在上面都不嫌擠,拉車的馬看得人直流口水。車上面還有熱酒地小炭爐,夏天就放冰塊。裡面鎮着酸梅湯,喝一口那叫一個舒服……”
孫尚香提起曹衝地享受真是口若懸河,眉飛色舞,越說越開心,臉上地笑容也多了起來。孫氏帶着一絲笑容,也不打斷她,只是靜靜地聽着。不時的給她續杯水。孫氏雖然是她的晚輩,但年齡比她長,從小就是一起的玩伴,自從建安五年她嫁給曹彰,她們就再也沒有見過,如今見了面,孫尚香也算是他鄉遇故知。自然是興奮異常。將受俘以來幾個月的情況從頭到尾給孫氏說了一遍,特別是說到她搶白曹衝的事情時。更是連說帶比劃,唯恐孫氏聽不明白,想象不出當時她的囂張。當然比武時被曹衝沾便宜的事就不便說了,只是一帶而過,自己想起來時卻是有些臉紅。
孫氏笑了:“倉舒公子爲人仁慈,本來就不是兇惡之人,去年病了一場,也許是經過了生死,更加珍惜性命了。不過,小姑姑即將爲人婦,也該收斂一些,不要恃寵而嬌,失了分寸。”
“什麼將爲人婦,我可沒有想過要嫁給他。”孫尚香臉紅了,扭過頭強辯道:“他殺了四郎,我怎麼能嫁給他,我要打敗他,贖了自由,然後回江東帶兵報仇,奪了他的荊州,讓他也嚐嚐俘虜的味道。”
孫氏臉上地笑容沒有了,細長的眉毛耷拉着,長嘆了一聲:“小姑姑,不是我說你,你真有些不知好歹呢。四叔怎麼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這戰場上的事情,本就是你死我活的,四叔要他的性命,他自然也要四叔的性命,難道他又天生該被人殺嗎?倉舒公子只是殺了四叔,卻沒有殺嬸母和紹兒,別人都說是丞相地原因,其實都是倉舒公子的功勞。再說了,我父親不顧我的安危詐降,烏林一把火,燒了丞相的數萬大軍,要不是他在丞相面前講情,只怕我就算不死,也不能如此自在了。嬸母的一隻鐵釵,又差點要了丞相的命,倉舒公子不殺了四叔,替丞相出一口氣,挽回一點面子,我們能活得下來嗎?你別忘了紹兒纔是正牌的質任,難道你希望紹兒去死,嬸母孤苦一人嗎?”
孫氏越說越難受,眼圈紅了,她抽出絲帕抹了一下眼角:“我們女人地命就是這樣地,伯符叔叔爲了打黃祖奪荊州,把我送到許縣,丞相爲局勢所逼,將曹家嬸母送到會稽,有誰問過我們的意見?你知道丞相大軍南下時我有多擔心嗎?你知道我父親去曹營地時候我是如何的不安嗎?你知道烏林火起的時候,我隨時準備着被人殺死的恐懼嗎?我天天抱着楷兒膽戰心驚,生怕夫君提着劍衝進來要殺了我們母子,你知道這是一種什麼感覺嗎?這些都沒有人想過,從來沒有人想過我們會怎麼辦。比起曹家嬸母來,我是幸運的,既沒有被殺,也沒有被廢,這都是倉舒公子的恩德,我如何能忘,反倒是我的父親,我孫家的親人,從來沒有人來關心我一句,哪怕是一個字也沒有捎過。姑姑,你不也是一樣嗎?二叔爲了和劉玄德結盟,忍心把你嫁給他,他有沒有想過你的感受?哪天緩過手來了,你以爲他會顧及到你的安危,就會放和劉玄德相安無事嗎,你嫁給劉玄德,又會有什麼好結果?”
孫尚香看着淚流滿面、情緒有些激動的孫氏,悄然沉默了,她雖然天性開朗,卻不是傻子,孫氏說的這些問題她都想過,常常爲此夜不能寐,一則以喜,一則以悲,既爲自己和曹衝之間的深仇大恨而切齒,又爲曹衝對她的寬容而慚愧。當她得知孫權爲求和而將自己轉送給了曹衝時,她心情複雜得自己都說不清是輕鬆還是失望。輕鬆的是自己終於不用嫁給那個老頭,失望的是二郎除了將自己轉送給曹衝,居然一句話也沒有捎給她。至於在襄陽地嫂嫂。已經把孫家恨透了,就是看到她這個小姑也是愛理不理的,冷若冰霜。
孫氏抹了抹淚,強笑道:“讓小姑姑見笑了。”
“你說的。我何嘗沒有想過。”孫尚香低了頭。“女人命苦。命不由已,我還能想什麼呢,一直以爲自己與從不同,將來還想象父親和大郎一樣馳騁疆場,做個女將軍,不受人欺負,不受人擺弄,到頭來還不是身不由已?在曹營數月,才現自己一無是處,根本不堪一擊。虧得倉舒寬容。才過得略微安心,說起來還真是得感激他呢。”
孫氏點頭道:“你心裡有數那就最好了,荀家小姐要嫁給他了,你的事情是不是也順便跟着辦了?”
孫尚香沉默地搖了搖頭:“這事由得我嗎?曹彰端着茶杯卻沒有送到嘴邊,眼光從繚亂地水汽中瞟過來看着面無笑容地曹衝:“倉舒,兄弟同心,其利斷金。這話是對的,可你也要知道,我們家已經不是平常之家,只怕有些東西不由得你不爭。當年袁本初、袁公路爲了家主之位爭得兄弟反目,袁顯思(袁譚)兄弟大打出手,這並不是他們天性涼薄,只是不爭則爲人魚肉。你以爲你忍讓就可以避免得了嗎?”
“那你說怎麼辦?”曹衝沉着臉看着曹彰:“殺了你們幾個年長的。讓父親以我爲嗣,這還是人乾的事嗎?”
曹彰無奈的搖了搖頭:“倉舒。我豈是讓你做這種事,我只是提醒你要小心一些,不要只看人表面。你知道不知道子桓在子孝叔叔面前說些什麼?在他的嘴裡,你簡直就是把子孝叔叔當誘餌,只顧自己立功,不顧他的死活啊。子孝叔叔答應出任安西將軍,你以爲是那麼簡單的事啊?”
“能有什麼事,子孝叔叔掌騎十來年,正是對付西涼騎兵的最佳人選,子桓實際用兵經驗不足,拉他出來做主將,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至於我……”曹衝笑了一聲:“我相信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唉……”曹彰見說不動他,只得嘆了口氣,換了笑容道:“倉舒,其實從我地角度來說,我也希望你仁慈一些,這樣不會在我後面動刀子,我掌着虎豹騎,也是掌着一把利器呢,說不定什麼就會給自己帶來災難。好了,不說這些,怎麼樣,什麼時候去荀家提親?”
“就這兩天。”曹衝擡起頭想了想道:“我要儘快回到襄陽去,父親讓我去取益州,他要我最多一年之內拿下益州,如果不能的話,至少也要拿下漢中。”
“一年?”曹彰吃驚的睜大了眼睛,“這時間太緊了些,父親何必這麼急?”
“我也不知道。”曹衝攤開手,聳了聳肩,擺出一副不解的樣子。
曹彰想了想道:“黃漢升要鎮守江陵,許正禮又帶着荊山軍,鄧師傅和子謙做你的親衛隊長,你既然做了平南將軍,自然要有部曲的,我看你還差一個部曲督,塞一個人到你那兒,千萬不要回了我的面子。”
曹衝笑了起來:“我如何會回了你地面子,你能從虎豹騎裡給一千部曲,我才高興呢,說說看,這是什麼人,能讓你如此高看。”
曹彰笑了笑,擡手叫過一個親衛:“去,到門房處把郝伯道叫來。”
時間不長,一個身材高大,步履堅實穩重的年輕人大步走了進來,他長得方面大耳,兩道粗黑的眉毛,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脣上一抹淡淡的鬍鬚,走路帶風,一旦停下卻是紋絲不動。
“郝昭郝伯道,幷州太原人,今年二十三歲,武技羣,有勇有謀,做你的部曲督應該是能勝任的。”曹彰站起身來,拍着郝昭地肩膀笑道:“他原在文烈地手下,後來調到子和叔叔的身邊做親衛,烏林之戰,子和叔叔不聽他地建議,身受重傷,還是他帶人殺進重圍,救了子和叔叔出來,護着父親安全突圍,是個智將,可惜子和叔叔沒來得及提拔他就走了。我看你那邊機會多一些,就讓他跟着你。”
他轉過頭來對郝昭說道:“跟着倉舒好好幹,將軍之尊指日可待,千萬別丟了我的面子,不然我饒不了你,聽見沒有?”
郝昭一聽說讓他跟着曹衝,而且一去就是個部曲督,驚喜過望,連忙在曹衝面前下拜。曹衝擡手扶起他,仔細打量了他一番,笑着安慰了幾句,腦子裡卻一直在苦思冥想。郝昭,這個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卻一直想不起來在哪聽過,應該是三國時的一個名人,可自己怎麼就想不起來他的事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