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羲心裡罵翻了天,嘴上卻不敢反駁,他跪倒在曹衝面前,一句話也不說,只是不停的叩頭。
“龐大人既然不辯解,那就是承認了。”曹衝揮揮手,“不過你放心,本將軍也不會冤枉你,一定會查清再處置你,至於這巴西太守的位子,你暫時就不用坐了。”
兩個虎士撲上來,手腳利落的摘下了龐羲腰間的印綬,將龐羲帶了下去。曹衝看了一眼旁邊的衆人,笑了一聲道:“諸位莫慌,我這次來是查龐太守貪墨的事,與諸位無關。如果諸位有參與其中的,我給你們兩天時間自己說出來,主動交待的,只要吐出贓物,我就既往不咎,如果有其他想法的,那就不要怪我翻臉不認人了。”
他說得輕鬆,下面這些巴西郡的官員卻不輕鬆,一個個還是板着臉,任憑額角的汗珠摔落在地磚上,打出一朵朵小花。曹衝看在眼裡卻視若未見,他又掃了一眼衆人,接着又說了一句:“本將軍也知道巴西清貧,想要兩袖清風確實有些苛責諸位。這樣吧,再定一個底線,三年內貪墨十萬錢以下的,只要能改過自新的,就不追究了。”
他這話一說,下面好多人長出了一口氣,臉色頓時輕鬆了許多,有幾個人甚至擡起手來,擦了擦額頭搖搖欲墜的汗珠。
曹衝讓巴西郡丞代行了巴西太守之位,讓樸胡等人將巴西城外圍得鐵桶一般,能進不能出。閬中的大族看到漢中來的四千人馬安然無恙的進了城,後來又發現太守龐大人不露面了,都覺得很奇怪,慢慢的有人聽到了風聲,知道鎮南將軍小曹大人已經悄悄的進了城,而城外的巴人是鎮南將軍擺的套,專門等那個益州牧劉璋的。他們對劉璋的死活不太關心,只要知道對自己沒有什麼危險,他們就心滿意足了,滿足了好奇心之後,一邊安穩的呆在家中閒談這位小曹大人出道以來的履歷,消磨不能出城踏青的無聊時光,一邊坐等鎮南將軍的安排,以決定是否要跟這位小曹大人合作。
當從襄陽趕來的楊儀奉曹衝的命令去和黃、馬、狐等家商量共同承包鹽井的時候,他們一個個表現出了極大的熱情,有人覺得楊儀這廝太精明瞭,搞得他們雖然有賺頭,卻沒有暴利,便託路子找到太守府來,要請鎮南將軍大人在百忙之中抽空到他們府上,他們要爲將軍大人接個風洗個塵,也有人聽說了襄陽蔡家這兩年飛速崛起的原因,有適齡的女兒的人家就開始打聽曹衝的夫妻生活,都知道曹衝雖然娶了兩個夫人,但到現在爲止還沒有子息,是不是那些女人都不能生啊,那可是個大好機會。
至於正在一步步向陷阱逼進的益州牧劉璋,已經沒有人想得起來了。
等了幾天,鄧芝派來的人押着黃權到了閬中城。曹衝一聽說眼前這個臉色很差的傢伙就是黃權時,一邊讓坐一邊笑道:“黃主簿,劉使君大概什麼時候能到啊,我都等得有些心急了。”
黃權苦笑着直搖頭:“將軍,劉使君現在最多到了劍閣,他那麼多人要趕到閬中,至少還要十天。”
曹衝嘆了口氣:“劉使君好大的架子,我想與他見上一面,怎麼就這麼難啊。”黃權無言以對,曹衝說笑了一陣,表露了一下招攬他的意思,黃權卻搖搖頭拒絕了,他說我是從劉益州那兒告病的,跑回閬中卻做了將軍的部屬,那是對劉益州的不忠。曹衝見他如此,也不強勸,就讓他先回去養病。
建安十五年三月初,成都,劉循和劉宇對面而坐,沉默不語。
劉宇是劉璋三兄劉瑁的兒子,劉焉死後本當由劉瑁接任益州牧,但以趙韙爲首的益州大族覺得劉瑁太精明,不易掌控,不如讓懦弱無主見的劉璋做益州牧對他們有利,於是找了個藉口,聯合起來將劉璋扶上了益州牧的位子。劉瑁從小就跟着劉焉在益州打拼,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自從兄長劉範和劉誕死後,他一直以爲自己就是理所當然的嗣子,雄心勃勃的準備在益州做出一番事業,就算不能象高祖皇帝那樣兵出漢中平定天下,至少也能和公孫述一樣割據益州做個諸侯王,延續他漢家天下的一絲血脈,爲了這個目標他準備了好幾年,修身養德,在益州士人之中頗有聲名,沒想到劉焉一死,平時那些相交極好的家族卻都轉了方向,把無能的劉璋扶上了臺,根本沒他什麼事。
這對劉瑁打擊極大,他一直轉不過彎來,託病不出以示抗議,不料這正中劉璋等人下懷,就好吃好喝的供着,讓他悠閒了十幾年。建安十三年,劉璋被張肅兄弟到荊州晉見丞相曹操,曹操承製封劉璋爲振威將軍,封劉瑁爲平寇將軍。劉瑁突然之間意識到自己這十幾年的沉默抗議根本一點用都沒有,就派長子劉宇去荊州見曹操,請求到許縣任職,藉此離開益州。
劉宇到荊州的時候,曹操剛被烏林一把火燒得狼狽不堪,對劉瑁的想法也沒太在意,就同意了。劉宇歡天喜地的回到益州,卻沒來得及把喜訊告訴劉瑁。
劉瑁狂疾物故了。
當然這是家人說的,劉宇細問之後才知道,他剛離開益州不久,劉璋來請劉瑁過府一敘,說是爲兩人都封了將軍慶賀一下,回來之後劉瑁就坐在房中沉思,誰也不見,隨後又哭又笑的過了兩天,飲藥自盡了。劉璋聞訊過來祭奠了劉瑁,痛哭了一場,隨後賞了大量的財物,以示哀悼。
劉宇不相信這個噩耗,他走的時候父親還是好端端的,這才一個月,怎麼可能就得了狂疾?不過他雖然有懷疑,卻找不到證據,當時父親和叔叔說了些什麼,誰也不知道,那個收了他重金的僕人說,劉璋和劉瑁喝酒時,其他人都在院子外面,只知道他們兄弟爭吵過,但爲什麼爭吵,究竟說些什麼,誰也沒有聽到。
劉宇無奈,他辦完了喪事,躲在父親的書房裡,整日瘋魔似的尋找,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找些什麼,事實是書房裡也沒有什麼,劉瑁自從失去了益州牧的機會以後,就不怎麼讀書了,書房裡空空如也。但劉宇總覺得父親如果有心事,一定會留在蛛絲馬跡,他一定要知道父親究竟是爲了什麼飲藥自殺。
皇天不負有心人,他在廢紙簍裡找到一小塊燒得只剩下一角的帛,上面有兩個殘缺不全的字。劉宇對着這塊殘帛看了半天,以他對父親筆跡的熟悉,他終於認出這兩個字是“奈何”。劉宇對這兩個字很熟悉,不是因爲他經常看父親寫,而是經常聽父親說,每次父親談到劉璋在有意無意的壓制他,反而讓趙韙、龐羲那些外人坐大時,他就會說這兩個字。這兩個字裡有無盡的委屈和不甘,劉宇相信,一定是叔父劉璋感覺到了威脅,給父親施加了壓力,父親爲了家人的安全,只得放棄了離開益州到許縣去做官的想法,飲藥自盡了。
從此劉宇對劉璋是恨之入骨,但在表面上卻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和當年的父親一樣不任政事,每天讀讀書,偶爾向杜瓊、周羣那些儒生討教一點學問,過着很悠閒的日子,暗中卻收買了劉璋身邊的近臣,密切注意劉璋的動向。就在張鬆和蔣幹第一次到成都的時候,劉宇就感覺到了曹衝要收復益州的企圖,他一方面很開心劉璋的益州牧做不長了,另一方面卻覺得益州是他劉家的,雖然不應該由劉璋來做,卻也不能這麼白白的交給曹衝,最應該當益州牧的應該是他劉宇,於是他在暗中注意,當曹衝拿下南鄭派人來勸降劉璋時,他立刻送了一封信給在白水關帶兵的劉循,讓他立刻趕回成都。
他知道劉循和當年的父親一樣,對繼承益州牧的位子充滿了渴望,他一定也不希望劉家就這麼讓出益州,和張魯一樣到鄴城去做個富家翁。果不其然,劉循一接到他的消息,立刻就晝夜兼程的趕回了成都,當夜就藉着送禮物的名義,來找他商議。
後面的事情很簡單,他沒費多少口舌,就說服劉循採納了他的建議,勸說劉璋拒絕了曹衝的勸降,讓滿心想憑着三寸不爛之舌的許靖連嘴都沒機會張,接着又給劉循設計了方案,說服劉璋親自帶兵出了成都,趕赴閬中解決龐羲。而劉璋一出成都,掌握了成都大權的劉循立刻派人去找成都令李嚴和蜀郡太守王商,試探他們的心意,以決定是來硬的還是來軟的。
王商做蜀郡太守近十年了,老奸巨滑,一見劉循找上門就滿口答應大力配合他管好成都,用他的話說,劉璋已經五十多了,一旦去世,劉循就是理所當然的益州牧,現在代行州牧不過是提前熟習政務而已,他作爲從劉焉時代的老臣,當然要鼎力支持,劉循大喜,投桃報李的回報了一份大禮,藉着手中的權利,將王商的兩個兒子都外放出去做了縣令。
相對於王商而言,剛做成都令不久李嚴就要謹慎多了,他聽劉循說了半天,只是很恭敬的說配合公子管好成都的安全是份內之事,無須公子大駕光臨,派人來通知一聲就好了。劉循見他小心,也沒有多說什麼,知道他一個外鄉人到益州不久就被父親提拔爲成都令,自然知道分寸,當下兩人相互客套了一番,心照不宣的一笑而別。隨後劉循在劉宇的建議下,給李嚴送了一份豐厚的禮物,又將李嚴的兒子李豐闢爲從事,李嚴隨後也讓李豐傳過話來,一切唯公子馬首是瞻。
大功告成。劉璋還沒到閬中,劉循就在王商和李嚴的支持下做起了實際的益州牧,至於曹衝的使者張鬆和蔣幹,他們似乎感覺到了不對勁,很安份的呆在張家,閉門不出。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忙乎了一個月的劉循終於有機會坐下來和劉宇安靜的喝喝酒,說說話了。
劉宇面色平靜,裹緊身上的絲袍,將手伸到火爐上烘着,幽幽的嘆着氣:“子經,你精神真好,忙了這麼多天還是精力十足的,不象我,都三月了,這冬衣還是下不了身。”
劉循笑道:“兄長,我是帶兵的人,天天和那些蠻子在一起,不狠一點怎麼行,你不一樣,你是讀書人,天天窩在房裡讀書難得出去,當然要文弱一些。”
劉宇苦笑了一聲:“是啊,書生的身體大都不好,我跟我父親一樣,都是喜靜不喜動的,我真擔心也和父親一樣,中年早逝啊。”
劉循見他提到那個枉死的伯父有些傷感,連忙安慰道:“兄長也莫悲觀,等我們和曹鎮南談妥了,到時候送你到襄陽去就醫,以張仲景的醫術,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劉宇笑着拱拱手:“那就先謝過子經了,等子經做了益州牧,到時候我也去襄陽做個富家翁。”
劉循笑着搖手道:“那可不行,我還指望着兄長留在益州助我一臂之力呢,你哪能這麼輕鬆的去做富家翁。我說……”他頓了一頓,有些爲難的皺起了眉頭:“父親在路上走得也太慢了,已經一個多月了,還沒到閬中,我只怕……我那個岳父支撐不住了,萬一被那些蠻子給攻破了閬中城,我這屋裡可就麻煩了。”
劉宇笑了笑說道:“這怕什麼,反正叔父去也不是爲了那些山民,他既然出了兵,就不能半途而廢,不解決巴西的問題就不會回頭。沒有那些山民在側,事情豈不是更好做一些。萬一你岳父被山民殺了,那也不是你的事情,反正他龐家有錯在先,你擔心什麼,連個女人都制不住,你還怎麼做益州牧?”
劉循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乾笑了兩天,轉換了話題說道:“兄長,龐家由父親解決了,那我是不也要親自去巴東解決了李異,也好立些功勞?”
劉宇沉思了半晌,手指有節奏的在紅漆案几上輕輕的敲着:“論理說是應該去巴東纔對,可是叔父大人帶走了三萬兵,現在成都空虛,你也沒有足夠的兵力可派啊。要不這樣吧,你先派人去探探李異的口氣,估計人到巴東的時候,龐羲的事情也解決了,有龐羲的先鑑在前,李異也會老實一點。”他擡起眼皮看了一眼劉循笑道:“如果真能這樣解決了李異,這可比叔父動用三萬兵解決巴西要好得多。”
劉循眉開眼笑,遐想了一會笑道:“不戰而屈人之兵,也只有兄長這等智謀之士纔想得出如此好計,我這就派人前去巴東。”
劉宇搖搖手:“你可得派一個合適的人,萬一趕得太快了,那邊龐羲還沒解決,他到了巴東也沒用的,反而暴露了兵機。”
劉循有些着急的搓着手,埋怨道:“父親也真是,人家都說救兵如救火,他倒好,帶了三萬大軍遊山玩水,這麼一點路走了一個多月還沒到,糧草都不知道浪費了多少了。”
劉宇盯着劉循,微笑不語,等劉循抱怨完了,這才說道:“既然你着急,不如讓子明去催一催,子明深得叔父喜愛,言聽計從,由他去說,總比你去說要好一點的。”
劉循臉色一寒,好象是想起了什麼,臉頰不由自主的抽動了兩下說道:“兄長所言正是。”
就在劉循和劉宇商量的時候,劉璋終於到了閬中城外,他聽說山民已經被龐羲和來援的鎮南將軍孟達部擊潰時,大喜過望。沒有山民在旁邊礙手礙腳,他要收拾龐羲就更方便了。在城外紮下大營的同時,他派從事張裔進城,召龐羲和孟達來見。
張裔進了城,很快就見到了龐羲和孟達。龐羲的臉色不太好,顯得有些蒼白,看樣子這段時間被山民鬧得不輕。張裔一邊猜測着龐羲的身體,一邊傳達了劉璋的命令。
龐羲和孟達爽快的答應了,不過龐羲說他要帶一千親衛出去,以策安全,以免被還在附近遊蕩的巴人鑽了空子。張裔心中暗笑,你哪裡提防巴人,你分明是提防劉使君,不過你就算是帶一千人,還是杯水車薪,能搞得過劉使君的三萬大軍嗎。來之前使君就估計到了你的小心眼,早就告訴我了。
張裔假裝考慮了一下,然後應了龐羲的要求,約定了時間,自己先出城去報告劉璋。他剛出城,曹衝就從內屋走了出來,對龐羲笑道:“龐大人,你現在明白自己的處境了吧?”
龐羲苦笑不已,劉璋到閬中之前,曹衝去找他談了一次,跟他分析了劉璋的來意。其實不用曹衝多說,龐羲就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根本沒有太多的路可選。他想來想去,與其投靠劉璋還不如投靠曹衝了,反正劉璋自己也不是個能人,遲早也得被曹衝收拾了。自己搶在他前面投降曹衝,還能立點功,以後的日子也許會好過一點。因此他爽快的答應了曹衝的建議,出面糊弄劉璋,那一千人當然不是他的親衛,而是曹衝的二百虎士營和八百鐵甲軍。
劉璋接到張裔的回報,冷笑不已,當下擺開了架式,就等龐羲放營,他的三萬人沒能全部紮營在城外,但帶兵的將官們都到了,就連白水關的楊懷、高沛二將都趕到了閬中城外,哪裡會怕龐羲多帶幾個親衛,就算他把閬中城的守衛全部帶出來,他也無所謂,大不了多死幾個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