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箐進廠一年多了,雖說還未出徒,但憑着聰慧的大腦和好學的勁頭,很快也能單獨嘗試着操作機器了,當然師傅還是要站在旁邊指導和關注的。
唯一讓柳箐不習慣的還是車間裡機器的噪聲。柳箐也問過師傅,這個機器難道就不能讓它小點聲嗎?師傅呵呵一笑,說道要是能夠降低機器的噪聲,咱倆就不一定還在這裡啦。爲什麼呢?柳箐不解。還用問嗎?師傅說。
還有一個讓柳箐不解的事情,一直讓柳箐想不明白。這師傅結婚也有一年了,除了剛開始個把月,師傅每天喜氣洋洋,容光煥發的,話也多些,有時還能聽到他偷偷地吹着口哨。
可是從這以後,師傅像是重回了過去一樣,整天沉默寡言,似乎比結婚前還要默然得多。有時柳箐和他講話,他都是恍恍惚惚的,心思完全不在這裡。心思顯得異常沉重的樣子。
難道師傅家出了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或是......柳箐不敢往下想。柳箐也擔心師傅這樣長期下去會影響安全生產,甚至愁壞了身體。柳箐私下決定要搞清師傅背後的事情。
首先她問師傅:“師傅,您怎麼啦?最近老是愁眉不展的。”
師傅擡頭看看她,淡淡地說;“沒什麼啊,過日子嘛,總有一點的。”
“不對吧,師傅。前段時間看您很開心的啊,怎麼現在像是掉進冰窖裡似的。”
“你多心了。我向來是這個個性,少言寡語的。婚姻嘛,時間一長就會平淡的。”
柳箐感覺師傅是在搪塞她,敷衍她。柳箐也不再多問了,暗地決定找個機會去師傅家看看,事情不就一目瞭然嗎。正好後天是元旦,可以以這個理由去登師傅的家門。
於是柳箐早早買好了禮品,到了元旦這天便帶着禮品悄然去了師傅家。
師傅家在鐵路里的一棟里弄房的二樓,房子不大,就是一個套間。屋裡三代人住在一起,裡屋是師傅的爸媽和弟弟住,外屋是師傅和師孃還有女兒住,同時兼着客廳和飯廳的功用。
柳箐走進一樓大門,穿過天井,裡面徒然黑了下來。柳箐放緩腳步,摸索着樓梯的入口,然後憑着感覺一步一步往上走去,拐進一條走道,還沒走到一半,就聽走道盡頭傳出激烈的爭吵聲......“叫你這樣做,你不幹,非要按你的意思辦。到底是鄉下來的,一點規矩都不懂,更不懂得節儉,真是氣人!”
“媽,要按您的意思辦,完全不可能啊......”
“怎麼啦?我說話不管用了,權當是放屁是吧?啊......”
“媽,您就別再說了.....”柳箐聽得出這是師傅的聲音,隨後屋裡又傳出小女孩的哭聲。
柳箐停住腳步,躊躇着,猶豫着,思忖着該不該進去。轉念一想,這不正是發現師傅秘密的時機嗎?主意一定,柳箐便慢慢走到走道盡頭的那間房門口,舉起右手敲了敲房門。
“誰啊?”師傅在裡面問道。
“師傅,是我呀,柳箐。”
房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師傅探出頭來。“哦,柳箐,是你啊。怎麼不休息,跑到我這裡來了?”
“呵呵,過節了嗎,來看看爺爺、奶奶和師孃啊。”
“有什麼看的啊,你真是的,這麼講禮幹嗎。”師傅抱怨地說。
“是誰啊?佑傑。”
“是我徒弟,柳箐。”
“人家既然來了,就讓人家進來吧,這樣多沒禮貌啊。”師傅的媽媽在裡面說道。
“那你進來吧,哎,來就來唄,還買什麼東西啊。”師傅一邊把柳箐讓進屋,一邊看着禮品說道。
“一點心意啊,不成敬意。”柳箐邊進屋邊說道。
柳箐這才發現師孃在一邊抹眼淚,女兒趴在旁邊,臉上還掛着晶瑩的淚珠。看見柳箐進來,女兒始才止住了哭聲,卻生生地看着她。
“爺爺奶奶好!”柳箐問候道。
爺爺奶奶坐在椅子上,奶奶欠起身說道:“你好你好,難得你來看望我們,謝謝你啊,柳箐。”
“這是給您們的。”說着,柳箐將一包蛋糕和餅乾放在茶几上。
“哎喲,使不得哦。來看看,我們都不好意思了,還花錢買東西,使不得啊。”奶奶用手推擋着。
“您就別客氣了,我是晚輩來看您們是應該的啊,呵呵。”
“呵呵,你這柳箐真會說話的。好吧,那就謝謝你了。”奶奶不再客氣了。
“師孃好。”柳箐向着坐在方凳上的師孃問候道。
師孃趕緊用衣服擦擦眼淚,堆起笑容:“你好,柳箐。”
“這是給你們的。”柳箐把一包糖果和蛋糕放在師孃手上。
師孃不接,拒絕着說:“不客氣了,不用這麼破費。你拿回去吧,柳箐。”
“您這就把我看外了,一點心意,也沒什麼破費的。拿着吧。”柳箐把東西硬塞在師孃手裡。
“你看這......”師孃看着師傅欲言又止。
“那就拿着吧,謝謝你啊,柳箐。”師傅說道。
“小珍珍。”柳箐蹲在地上一邊和掛着淚珠的師孃的女兒打着招呼,一邊從口袋裡掏出兩顆棒棒糖來。
小珍珍忽閃着一雙大眼睛,怔怔地看着柳箐。
柳箐欲把棒棒糖放在小珍珍手心裡,小珍珍卻背起雙手往後躲閃。
“小珍珍,不用怕啊,大姐姐給你的,快呀,接着。”柳箐去拉小珍珍。
“珍珍,謝謝姐姐,快接着吧。”奶奶說道。
小珍珍沒再繼續往後躲了,乖乖地接下了糖果。
師傅弟弟坐在一邊發出呵呵的笑聲,眼睛直直地望着他們。
“柳箐,坐吧,請喝水。”師孃遞來水杯。
柳箐一邊喝水,一邊觀察屋裡的動靜,尋思着剛纔他們爲何那般激烈地吵架,試圖從中找出原因來。
他們看到柳箐突然來家造訪,剛纔的爭吵想必柳箐一定聽到了,似乎覺得有點難堪,屋裡的氣氛便有點尷尬了。
爲了緩和屋裡的氣氛,柳箐跟奶奶寒暄了幾句,說了一些家長裡短的閒話。師孃一直垂首坐在一邊沉默着,時而撫弄一下在邊上的女兒。而師傅同樣緘默着聽着柳箐和母親說話。
小坐了一會,柳箐便起身告辭,奶奶要留她吃飯,她推說還有事情,奶奶也就不好勉強了。
師傅師孃送她出來,小珍珍也追出來看着柳箐發笑。到了樓梯口,柳箐要他們回去,下面黝黑,光線不好,免得摔倒了。
柳箐伏下身逗着小珍珍:“珍珍,跟我回去好不好?我家還有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跟我走,好不?”
小珍珍看着她,想了想,然後搖搖頭。
“呵呵,到底是師孃的好女兒哦,別人是要不走的哦。好啦,小珍珍,再見啦。”
“珍珍,跟姐姐說再見。”師孃說道。
小珍珍奶聲奶氣地說:“姐姐,再見。”
“哦,好乖,再見啊。”柳箐親了小珍珍臉蛋一下,“好啦,你們回去吧,不送了。”
“佑傑送送吧,下面太黑,拿手電照一下。”師孃說道。
“手電拿着了。”師傅迴應說,“走吧,柳箐,我送送你,慢點下。”
“師孃,再見。”
“哦,慢走啊,柳箐,有時間來玩。”
下了樓之後,來到街頭。柳箐始才問師傅:“師傅,我已經知道一點您一直以來爲何沉默的緣由了。”
“小丫頭,你來一趟,會知道什麼啊?”
“當然知道啊,我就有種感覺吧。”柳箐頗爲自信地說。
“什麼感覺啊?說來聽聽。”
“我直說了啊。奶奶和師孃絕對不是頭次吵架,是吧?”柳箐扭過頭看着師傅。
師傅驚訝地反問道:“你怎麼知道的呢?”
“這就是女人的直覺唄,呵呵。”
“哎,你說得沒錯。這個家啊,我都撐不下去了。”師傅悽然地說道。
“有這麼嚴重嗎?師傅。”柳箐關切地問。
“一言難盡啊。秀菊剛進家門的時候,家裡算是和諧了幾天。可是後來不知怎麼搞的,我媽和秀菊經常爲一些事情吵架,兩人似乎水火不容,有時候炒得天翻地覆的,甚至驚動了對面的鄰居。你說,我還有什麼面子。哎。”
“那是爲什麼吵架呢?”
“那就多了呀。一開始吧,我媽就嫌秀菊是鄉下的,文化低,素質差,還帶個孩子。其實這些我在結婚前都跟我媽講過了,她也沒說什麼,也沒明確反對和干預。這個呢,我也跟秀菊交代了,要秀菊注意一點,少說話,多做事。後來呢,我媽又嫌秀菊不講衛生,不節儉,什麼生活習慣跟她格格不入啊,看不下去啊等等。剛纔就是因爲我媽嫌秀菊洗衣服用肥皂用多了,不停地教訓人家。反正整天矛盾不斷,我爸也煩,每天唉聲嘆氣的。我上班就擔心家裡,怕家裡出事,鬧出什麼來了。”師傅憂心地說。
“怪不得人家說,婆媳關係難處的。更何況師孃是從鄉下來的,那更是難處了啊。”
“你不知道我媽是在明的吵架,暗的是嫌棄秀菊。秀菊來了一年,我媽急於想抱孫子,指望秀菊能夠懷上孩子。現在秀菊沒有動靜,我媽總是指桑罵槐,藉機吵鬧,搞得秀菊每天以淚洗面,小珍珍也受到連累,整天哭哭啼啼的。你說說,我這不是害了人家嗎?這樣的日子還怎麼能夠過下去?”
柳箐心裡也感到十分痛心,原本期望過個安穩日子的師傅,現在卻是愁腸百結,鬱鬱寡歡。
對於這樣的事情,畢竟是師傅的家務事,柳箐即使是徒弟也是愛莫能助,無力相幫。看着師傅長吁短嘆的樣子,柳箐憂鬱地問:“師傅,那您以後怎麼辦呢?有沒有解決的辦法啊?”
師傅擡頭看看天空,然後看看對面路過的行人,嗟嘆地說:“有天意,可無人意,我也是束手無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