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這位專門負責幫各位民主人士改稿子的研究處處長還是官員的話,接下來的實務課就是純粹的黨外人士。
而且和前面的授課老師一個個帶着筆記本電腦ppt過來按照投影儀內容講課不同,這位據說已經擔任了近十年全國代表大會成員的無黨派人士是個律師,口才着實了得,基本上幾個小時全程脫稿講解,卻依舊能按照明晰的思路大綱,毫不偏差。
石澗仁再次確認只有站在更高的層面,才能看見更多優秀的人,這位操着一口標準江州本地口音的全國代表他在幾個月前旁觀全國代表大會的時候,的確有打過照面,但當時純粹是以外貌接觸,沒有資格在任何會場裡面看到對方表現。
結果這位五十餘歲律師的講課起點更高,直接以無黨派人士如何參政履職作爲自己的課程主題,教導臺下基本上還在三十多歲的青年無黨派人士,如果繼續發展下去,假若有一天能走到市一級代表大會參政,乃至全國的代表大會參政,具體該怎麼做:“當你站在政治舞臺上,你就不再是一個普通的羣衆,也不是政府職能部門官員,你可以選擇喊口號,不問緣由的舉手表決,不痛不癢的當過客,也可以找尋真正的需求出發點所在,成就你在這個國家的歷史上留下或濃或淡的筆墨,各位能做到麼?”
明顯從建言作文課開始,學員們的專注度就高得多了,這位律師的課程更是座無虛席,在場大部分人都隨着臺上的侃侃而談神情認真。
簡單的表明態度以後,這位應該站到了全國最高政治舞臺的律師給菜鳥們詳細論述了自己參與國家政治的一系列實際操作,既有成功推動了某些法律法規的成立,更多卻是一次次失敗,本以爲費盡心思搞出來的方案,從地方到中央,一層層爭取博弈,最後在平衡了各方利益之後被改得面目全非,展現在全國民衆面前,律師沒什麼悲愴:“任何法律都是各級部門機關、社會羣體、商業利益的博弈,永遠不可能站在某一個角度全面符合這邊的利益,那必然會造成對另一個角度的全面傷害,從那一刻起,三十三歲的我徹底懂得了這世上沒有完美二字,如果帶着理想主義,帶着非要較真的態度在政治舞臺上跟所有人搏鬥,那必然很快會被所有人摒棄,妥協從來就是政治的一部分,況且在我們這樣一個飛速發展的國家,可以說諸多問題都來源於一個快字,我們的發展進度太快了,快得原本應該齊頭並進的各方面被拉扯得七零八落,總有掉隊的方面,撕裂感非常強烈,舉個例子……”
這一堂課,石澗仁學到最多的恐怕就是這“舉個例子了”,可能太過豐富的工作、從政經歷,這位律師每說一個觀點要點,都會信手拈來的舉個自己親身經歷的例子,從提案、議案怎麼撰寫、怎麼上報,又如何儘量提高自己的議案提案被關注度,到作爲一個全國代表或者省級代表,什麼場合該說什麼話,哪些會議纔是最應該抓住機會傳遞民生大計的,具體到作爲一個全國代表每年需要做什麼,像他這樣沒有在任何政府部門任職的黨外人士,大概一年有一個月會直接消耗在這份參政事務上,其他時間除了做代表調研,還是在幹自己的本行。
一項全國代表大會的建議,自己一個人搗鼓簽字就行,但正式交出來的議案那就起碼要三位代表簽字,譬如今年市裡面那個高速公路的議案爲了成爲全國討論的重點議案,幾乎全江州市的代表都在上面簽字了。
石澗仁也是第一次聽說,原來當了這種代表,基本上就有某種意義上的法律豁免權,執法機關必須先經過相關代表機構許可才能執法,而且全國代表還有點欽差大臣八部巡按的味道,只要有代表簽字的來信上訪案件,百分之百會進入審查程序,多半會立案,看看一年上千萬的全國案件,超過百萬份上訴的案件,這全國代表的權限是不是有點逆天?
怪不得當初蔣道才費盡心思也想走上這條路。
普通老百姓說起來天遠地遠的國家大事,在這位授課律師的口中變得更像田間地頭的閒話,石澗仁分析了下,應該主要是例子舉得鮮活,語言有魅力。
這位江州本地出身的律師和大多數江州人一樣,說話激動了居然還帶髒話:“你說不作爲也就罷了,不能亂來啊,每年全國代表大會都有些不靠譜的提案議案,春運各位……在座吃春運苦頭的估計比較少了,但對於普通廣大羣衆來說,這依舊是個很費勁的事情,我就遇見過一位全國代表居然敢正兒八經的提議案說春運這麼困難的問題在於火車票價太便宜,瑪德,有些人真不知道腦子是怎麼長的,我們律師行業也有這種思路奇葩,我再三建議各位,立足你的專業作爲出發點,可真心不要太聚焦在跟你職業本身利益太相關的細節上,那樣的提案只會讓人覺得你在撈好處,舉個例子,我有位同行,就提出要按照類別單列法律界全國代表,你們知道麼,全國兩千八百位代表,律師已經有兩百人,佔到總數的百分之八,看看全國有多少行業?雖然全國大會重點就是要審議法院報告,可這個比例已經很不錯了,還想幹嘛,以爲當個律師就上天了?!往往就是這種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明明兩千多名代表都在專注於這麼高大上的職責,幾個跳樑小醜就會讓所有負面言論風氣集中在上面!”
應該說石澗仁曾經對這個全國代表大會也沒什麼好感,第一次陪紀若棠出席抗震救災的表彰大會時候,還特別反感那種會場感受,今年跟隨閆副書記作爲工作人員旁觀了全國代表大會,就有不同的感覺了。
這一次聽這位律師講起來,感覺更加清晰:“沒錯,政府會議,交流會相互忽悠,迎賓會相互灌醉,表彰會相互吹捧,聯歡會開個舞會,這些讓老百姓詬病的現象確實存在,很多代表大會、各級代表非富即貴的現狀也讓老百姓很不滿,這些代表選拔的方式也有很多弊端,但反過來也應該看到,我每屆都在認真準備,無數代表在認真調研提案,每年政府工作報告,兩院審議報告都是戰戰兢兢的放在所有人面前考證,的確有人蔘會就是舉手、鼓掌、睡覺,但幹實事的纔是中堅力量,我們的國家跟政府也在每一屆都摸索改進淘汰篩選,這個國家,這個政黨乃至所有站在管理層面的人,都沒有任何借鑑,一切都在摸索前進,都是第一次改革開放,都是第一次參政議政,都是第一次儘量放開內部言論,這個國家太大,問題非常多,但因爲有這些問題,就把國家肢解成小塊的?又或者因爲這些問題就把現有的一切推翻重新來過?任何局面下都有失意者,反正對他們來說這個局面已經不可能更糟,所以他們巴不得重新洗牌,越亂越好,卻沒有想過這樣一個巨大的國家,就像一艘巨輪,光是平穩的航行在驚濤駭浪中,就已經需要相當大的平衡能力了,與其說無端指責謾罵,不如腳踏實地的爲這個國家貢獻自己的一份力量,我希望在座的諸位,在你們未來的參政履職生涯中,也能秉承社會責任感跟良心……”
還能搞笑:“政府沒有普通老百姓想象的那麼神秘、黑暗和一無是處,也不是聖潔無瑕的白蓮花,我說啊,很多人把政府機關當男朋友了,要你管我?或者你怎麼不管我?這事你非得給我個解釋!再不然你不要解釋,我不聽,我不聽,你說的都是騙人的,看看人家的男朋友!”
五十來歲的成熟老男人了,在講臺上模擬姑娘撒嬌的口吻,也是笑倒一片人。
石澗仁都想邀請這位律師去見仁見智上節目了,跟着其他學員一起使勁鼓掌。
沒想到的是,這位姓蘇的律師在課後竟然主動問老師找石澗仁見了個面:“統戰部邀請我來做這個課堂實務的時候,特別提到了關於你牽頭在搞西部跨境物流線路的提案,有準備好法律方面的配合機構麼?”
石澗仁有點懵的跟這位寬厚手掌握了下:“跨境物流……也需要法律事務所?我們只招了幾位組成法務部。”
蘇律師哈哈笑起來,他剛纔就說過他的確是最幸運的那批人,七十年代正好碰上第一批恢復高考,八十年代留學,九十年代創業,創業之後就是一系列政府對法務的需求所在,所以滿滿的成功老闆穿着打扮還有點洋味,拍拍石澗仁的肩膀:“就算是拉業務吧,我對你這個提案很有興趣,因爲我也搞過一段國際形勢研究,我判斷未來十年乃至二三十年,西進連線到歐洲,會是一條相當重要的國家戰略,希望能參與這樣的宏圖大業,如果你們進展到需要法律配合機構,請給我的團隊一個機會,畢竟這將涉及到一系列的法律法規的跨國談判,以前這種類型的大單基本都是國外律所或者平京部分涉外律所包圓了,我還是希望能考慮我們江州的律所獲得這樣一個突破自我,證明自我的機會。”
石澗仁還沒回應呢,周邊圍住老師的學員們驚訝極了:“啊?石正經你還在搞什麼西部跨境物流?你不是水廠廠長麼?”
“不,不,你不是主要搞娛樂節目麼?”
不得不說,石澗仁的確是太低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