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就是在短時間內積聚大水量一涌而出,這其中的技術指標就是單位時間內降水量和地表條件的關係,一小時內下了超過一百毫米的雨水,再加上地表排水不通暢就容易積水產生洪水。
而江州在秋季的降雨量佔了全年的百分之六十,這可是個雨水很充沛的西南地區,春季還有著名的梅雨季節和夏季的偏東雨,整個全年都比較溼潤的江州一年半數以上的雨水都在這段時間,可見雨量有多大。
所以這種很容易產生特大暴洪的場面在江州各地頻頻發生,只是因爲江河衆多,建築城鎮避開,更主要是植被比較好,很少釀成對城鎮威脅的泥石流,很少出大事,但把人沖走時有發生。
如果不是來自山區的人,可能不太容易清楚這中間有個小區別,山洪和普通洪水的區別,特別是這一帶比較陡峭的山脈中,山洪通常就是一波流,第一下非常猛非常高,之後就恢復平順了,譬如說現在小鎮跳蹬邊的河水還有三十釐米左右才能漫過石墩,但齊雪嬌被沖走的那一刻,她站在跳蹬上起碼都是齊胸高度了!
所以這種小河山洪來得快也去得快,跟外面大河因爲各地雨勢水情前後匯流進來,所以還要流幾天洪水有很大區別,石澗仁說不出來這一帶的地勢是什麼特點,更不知道專業術語叫做山峰林立,溝谷切割強烈,但他知道這裡的水勢在洪峰時候跟現在相差很大!
只要到洪水施虐地區看過的人,應該都會對那種洪水過後到處都泥濘一片留下印象,洪水裹帶的泥沙讓洪峰頭肯定是黃色渾濁的,接下來褪去以後,自然就附着在植物山體岸邊。
大河還沒退水看不到,但石澗仁從小鎮一路滑行下來,看見兩岸在現有水位線之上都有明顯的峰值水位,特別是這幾天都是在出太陽,洪水沖刷過的原生態河岸全都朝着下游指向,然後都黃澄澄一片,非常顯眼。
之前搜救隊的人肯定也注意到了這個,很多紅布條上都有標註檢查過這些痕跡是不是被齊雪嬌擦過,這也許能證明遇難者摔打的可能性。
但石澗仁是另一個思路,他一路看着紅布條過來,沒有侷限在單個紅布條上傳遞的信息,而是結合這山洪洪峰的高度,突然想到一種可能性,這幾乎有高出來一人多的洪峰,在那一瞬間,不光充滿了河道,應該還漫過了部分山體之間的溝壑!
既然水位更高的大河在現在能倒灌進小河,小河在山洪暴發的時候也能倒灌進經過的任何一處山與山之間的低窪處,搜尋不應該只在河岸邊,而是要順着山與山之間的低谷往裡走!
甚至不應該限制深度,而是洪水倒灌多遠,就應該走多遠!
原本打算順着大河走的石澗仁立刻摸出手機,結果發現根本沒信號,他也不着急沮喪,馬上撐着竹筏逆流而上,雖然小河流速不大,但這麼撐起來還是要把力氣的,何況他還是第一回,並沒掌握到太多技巧。
最主要還是有點心急!
慶幸自己一路這麼靜靜的飄下來,可能沒有同伴的好處就是能靜下心觀察很多細節。
洪水來的時候被陡然淹沒的植物自然被沖刷,洪峰過後,帶着泥水的植物就肯定順着水流的方向偏過去,光是看植物就能知道水流的方向,從上面下來的時候,石澗仁就看見那些洪水線之下的植物齊刷刷的朝着下游,偏偏就是在某些山谷口會朝着山谷裡,然後上面的紅布條都寫着只順向檢查上百米到三百米距離,他們覺得不可能再有任何痕跡就轉向下一個檢查點了。
可能沒經歷過山洪的人真的很難想象那一瞬間山洪就是這片土地的主宰,這種倒灌甚至沒有距離的限制,山洪有源源不斷的供給衝進來,只要前面沒有阻擋。
帶着這種思路,石澗仁立刻順流查看,兩三公里之間也不過六七條山脊,其實就有點像當年紀如青遇難的那種河邊山谷,只是這裡要小巧得多,石澗仁找到的第一個山谷只往裡面走了三十多米,就被雜草叢生樹枝填滿了山谷,觀察洪水線沒有漫過這片樹枝,石澗仁才撤出來,而第二處在對岸的山谷就寬大多了,石澗仁深一腳淺一腳的走了兩個多小時,才發現後面又是一大片緩坡下的堰塘,當時有不少洪水就分流泄進這死水堰塘裡面來,而這邊石澗仁差不多走了兩公里,周圍沒有任何腳印!
齊雪嬌沒有在這裡,但搜救隊也從來沒走到過這裡來,而洪水卻實實在在的也許只有最高峰的一瞬間衝進來過!
所以石澗仁現在不按照什麼搜救原則,不看搜救範圍,不只沿着河岸搜尋,不講理論上是不是能把一個大活人推進谷裡這麼遠,他只看洪水線,只要還有洪水流過的那種泥沙黃色,那就是他要繼續往前走的指路牌。
午後只是在竹筏邊吃了一個涼掉的糯米餈粑喝幾口水,石澗仁拴住竹筏開始走第四條山脊間的溝谷。
連續三四個小時的步行,他的體力其實也到了有些瓶頸的階段,午後的太陽算是最熱的時候,在秋季沒有多少灼熱卻帶來的是一種疲憊的困頓。
石澗仁已經習慣性的找了一根樹枝充當柺棍,這個時候他無比懷念自己的烏木棍,長度重量都剛剛好,該多麼趁手,不像現在這麼吃力,人跡罕至的溝谷走起來有時候就是一兩步都格外吃力,那種樹木茂密的程度,山崖石壁上沒有任何落腳地方的艱難,讓沒有任何工具的人很難前進,還好石澗仁在山裡活了十九年。
算不上輕鬆寫意,起碼也是駕輕就熟,而且他知道不過於興奮的高地騰挪,儘量慢悠悠的一點點移動就行,這樣才長久。
腦海裡不禁開始亂對比,這人生好像也是這樣,猛打猛衝陷阱多收不住腳,慢條斯理更能有條不紊的解決問題,還有那麼多人力物力沒頭蒼蠅似的大會戰,是不是也可看做是有些人一輩子都沒找到方向,看起來是非常努力了,全都是白瞎,如果自己能找到……
其實這時候石澗仁已經有點機械的在動作,必須靠這些腦海中有的沒的思索來帶動自己的情緒堅持,想想那個跟自己一起在山路上堅持奔跑的夥伴吧,也許她就在這周圍任何一個地方,如果自己錯過了她的生命,這一輩子在魂迴夢牽的時候想起她,可能都會感到懊惱!
石澗仁反覆給自己強調自己是巨聰明的,找尋了一條正確的道路來尋找,鼓足勁讓自己又走了六個小時!
其中最長的一條山谷讓石澗仁走了三個小時,來回接近十五里地,這可是沒有道路的野地,吃力程度可想而知。
看起來狹窄得只有三五米寬,也許搜救隊只是走進來伸頭看了看覺得不可能有人能在裡面,石澗仁卻有點鑽牛角尖一樣走了好幾公里看見洪水痕跡消失才掉頭出來。
他彷彿在用這樣簡單卻又笨拙的方式來彌補自己的過錯,一點都不像以往那個聰明的傢伙。
既然拿定了主意,找到了從目標,那就必須堅定不移的堅持下去。
天色已經逐漸接近黃昏,山谷中的光線都開始變暗,幾乎每一步石澗仁都可以告訴自己停下來往回走,差不多了,他還是在堅持,堅持一定要看見那灰黃色的洪水線消失纔回頭去下一個溝谷。
可直到接近小鎮外轉過那幾道彎以後的第一條溝谷,也就是他這種理論的最後一次機會中,石澗仁走了兩公里多的距離,自己心中也有種絕望的感覺在開始蔓延!
特別是夜幕好像就要降臨的時候,他放眼望去看見前方土黃色的洪水痕跡消失在茂密的草叢地面時候,真的忍不住了。
這一天整整步行了差不多十多個小時,一直靠着精神力在支撐自己這種看似毫無意義行動的石澗仁終於無力的跪倒在地!
也許是周圍那種越來越灰暗的光線,又或者是根本沒有人的孤寂山谷中,已經遠離小河邊都兩千多米,這裡怎麼都不可能有第二個人存在。
下山快第五年的小布衣終於莫名其妙的嚎啕大哭起來!
彷彿只有在剛下山碼頭時候對着火苗想起山上的生活溼潤過的眼眶,這一次完全無所顧忌的讓眼淚狂飆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在人前的石澗仁從來都是一副淡定安靜的模樣,可實際上一路走來,這幾年何嘗不是濃縮起來就跟今天一般,他一直都在靠着強大的內心支撐自己,各種各樣的壓力都揹負在自己身上,甚至連一份享受安逸的感情都不敢接受,只能這樣堅持着走下去!
他也是人,也需要有個這樣肆無忌憚發泄自己情緒的場合,連續繃緊七八天的神經,今天又付出這麼多體力消耗,終於有些精神上的崩潰!
雙膝跪在地面,石澗仁抱住頭狠狠的大哭起來!
好累啊!
這個世界這麼大,憑什麼自己就要付出一切去爲了別人!
憑什麼自己就不能擁有一份愛情、親情,舒舒服服的躲在某個安樂窩過小日子,這個世界幾十億人,這個國家十幾億人,憑什麼自己就要去爲別人着想,爲別人奮鬥,爲滿世界操心呢?
爲什麼要做個偉大的人,爲什麼非要有崇高的理想……
絕大多數人不都是在自顧自的過日子麼,少了自己一個天又不會塌下來,況且就算是天塌下來,還有高個兒頂着呢,不還有那麼多大人物,他們不是最牛皮哄哄了,憑什麼要自己這樣一個草根來承擔呢?
起碼自己也能像老頭子那樣逃到山裡面當個隱居的活神仙吧?
無比沮喪以後的負面情緒就這樣在石澗仁的腦海裡面肆無忌憚的累積,一層層累積,內心彷彿有個聲音在說這是不對的,可這個時候的石澗仁已經有些想自暴自棄一般,抗拒這種聲音,只想使勁大哭一場,自己這麼努力到底是爲什麼,憑什麼自己就不能任性!
說到底他也還是個二十四歲的年輕人啊!
但心底那個聲音也在隱隱的跟負面情緒爭奪他,彷彿變成了姑娘的聲音:“石澗仁……阿仁,你不要這樣……不要這樣……”
石澗仁不想分辨這更像誰的聲音,把自己也抱緊頭再用力一些,就好像當初楊德光失戀以後痛苦的模樣,無力的倒在旁邊草叢中繼續嚎啕大哭,可貼近地面的他卻感覺那姑娘的聲音越發清晰真實:“阿仁……?是你麼……阿仁……石澗仁……丫的賤人!”
人在哭泣的時候,哭聲是在腦海耳蝸裡面共鳴的,不太能聽見外面微弱的聲音,石澗仁以爲自己是不是都幻聽了,艱難止住哭聲撐起身來看周圍!
四周一片死寂!
沒有任何聲音和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