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夏夜風裡,有奔跑時粗重的喘息,有掠動的長髮,有夾雜在燒烤調料味裡,兩人靠近時不經意嗅到的少女馨香。

大約是臨近十五,天上月亮明晃晃。

沈星若帶着陸星延,一路跑向剛剛送石沁她們離開的地鐵口。

兩人快速下了電梯,然後繞過安檢,從相隔一個十字路口的其他地鐵口鑽了出去。

隔着十字路口對角遠遠望向對面,燒烤攤那頭還隱約可見紅藍警燈閃爍,警察的身影倒找不着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追了上來。

沈星若跑了這會,呼吸鈍鈍生疼,但還是沒有停歇地拉住陸星延拐進旁邊單行道,半跑半快走,還時不時往後看。

陸星延說:“他們肯定不會追上來了,都已經跑這麼遠……”

“閉嘴。”

本來沈星若也覺得已經安全了,但陸星延這烏鴉嘴一開口,她就不放心了,拉着陸星延加速跑出單行道,跑到了另一條主路上。

以防萬一,沈星若還特意拉着他穿過斑馬線,到馬路對面等出租車。

其實陸星延很冤枉,這些警察真不是來抓他們的。

公安局接到熱心居民報警,燒烤攤附近的居民樓內,有人在做拉皮條爲附近大學生提供性服務的生意,所以纔在捉姦在牀時刻迅速出警。

這羣中二少年打架只不過是恰巧撞上了出警時間而已。

當然,陸星延和沈星若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

直到上車,沈星若才鬆了口氣。

“那孫子……”

陸星延上車,想和沈星若解釋這突如其來的打架鬥毆。

可剛開口,沈星若就冷冷瞪了他一眼,“閉嘴。”

陸星延:“……”

沈星若不是不想知道來龍去脈,畢竟她從陸星延和那男生的對話中,隱約察覺到事情好像和自己有關。

但她怕出租車司機聽了弄巧成拙,把他倆直接送去公安局。

這也不是沒有先例,星城的哥酷愛行俠仗義,之前星城衛視的午間新聞就播過,有位的哥把疑似吸毒人員的乘客送到了警察局。

調查後大吃一驚,這乘客不僅吸毒,還以販養吸。

一路安靜,到了落星湖,沈星若才批准陸星延講話。

其實今晚這事也是趕巧。

星城說小不小,六個轄區,總計一萬多平方公里的面積,說大也不大,吃個燒烤都能在大學城附近遇上認識的人。

陸星延一行人到燒烤攤擺桌坐下後,就聽身後一桌啤酒白酒混着喝吹逼。

開始也沒人當回事,直到桌上邊賀小聲說了句,“那個好像是六班的陳滔。”

許承洲和趙朗銘順着邊賀的話音望過去。

許承洲還沒聽出味來,趙朗銘先變了臉色,罵了聲“媽的!”

無他,陳滔和他的兄弟們正討論女生,討論得很是粗鄙下流。

其中有個喝大了,還說起自己去上廁所時摸了某個女生屁股兩把,手感很銷魂什麼的。

很不巧,那男的說的正是趙朗銘前女友。

緊接着有兩三個男生笑得巨猥瑣,也提到了這女的是趙朗銘前女友,然後順着趙朗銘說到了他們一班的女生。

陸星延從手機屏幕上抽出神來認真聽的時候,陳滔正好說到第一次月考那會,碰到沈星若的事。

罵了頓沈星若假清高外冷內騷。

陸星延一聽,二話沒說直接掄了個啤酒瓶起身,滿身戾氣地砸上了他們桌。

趙朗銘他們也都順勢起身幹架,其他幾個雖然還沒搞清楚狀況,但一瞬間也都熱血上頭,擼起袖子就是揍。

陳滔其實是真不想惹陸星延。

可倒黴催的,在外面吹個牛逼都能遇上他。

而且人家不由分說上來就打臉,自己還這麼多兄弟在這,總不能丟了面子,喊停兩句沒喊住,兩幫人就開始鬥毆了。

陸星延和沈星若複述的時候,掠過了下流話的內容。

可將整件事複述一遍,他一路上好不容易歇下去的火氣,又止不住地蹭蹭蹭冒了上來。

“我和你說要不是來了人,我非得卸他兩條胳膊再磕掉他兩顆門牙,讓他媽一天到晚嘴巴不上鎖欠教訓。”

沈星若:“……”

果然是一羣中二少年。

陸星延他表哥嚴防死守,估計也沒想過出了酒店吃個燒烤也能造出這麼多事。

可怎麼說,人家也是爲了她打的架,這種時候也不好得了便宜還教育人家要遵紀守法。

於是她安靜聽着,一直聽他叨叨進別墅區,才忽地叫停。

陸星延:“怎麼?”

沈星若:“你低一下頭。”

陸星延狐疑,但還是稍稍傾了傾身。

兩人站在鵝卵石小道上,旁邊是英式庭院路燈,燈影細碎。

沈星若稍稍踮腳,幫陸星延整理了下亂掉的頭髮,還有衣領。

忽然,她手一頓,又湊近嗅了嗅,問:“你喝了多少酒,我怎麼聞到了白酒的味道?”

“我沒有,”陸星延扯着T恤自己聞了下,嫌惡道,“我只喝了幾瓶啤酒,白酒是那羣智障喝的,我真沒喝。”

那就是打架的時候沾上的。

沈星若又說:“等下如果在客廳見到了裴姨,你不要講話,也不要靠近,反正等我打完招呼,你和我一起上樓就行了。”

陸星延“嗯”一聲,又敷衍地點了下頭。

——

沈星若的設想沒有派上用場。

裴月壓根就沒在客廳,而是在二樓多功能影廳看一個外國片子。

片子主題比較沉重,講人口拐賣的。

裴月看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然後在心底默默發誓要對小朋友們好一點。

沈星若過去打招呼的時候,裴月還拿着紙巾在擦眼淚。

見沈星若進來,她忙從包裡拿出兩張票塞進沈星若手裡,還一抽一抽地說:“若若,裴姨今天去逛街,商場送了兩張童話裡的票,你和陸星延去玩,好好玩啊。”

她說話帶着哭腔,眼裡冒着淚花,沈星若都產生了一種遊樂場是豺狼虎豹之地有去無回的錯覺。

出了影廳,陸星延頗爲自然地搭上沈星若肩膀,又看了眼沈星若手裡的票,問:“這什麼?”

“商場送的遊樂園門票,”沈星若邊說,邊拍了下他胳膊,“鬆開。”

陸星延毫無防備,忽然輕“噝”了聲。

見他滿臉吃痛,沈星若又按了下剛剛自己拍過的地方,陸星延這次“噝”完,還倒抽了口氣。

沈星若:“你受傷了?”

“你胡說八道什麼。”

死雞嘴硬。

沈星若懶得聽他辯解,“你先洗澡吧,等下我來找你。”

陸星延狐疑地打量她,“你找我幹什麼,剛放暑假不會又要補習吧。”

或者是陪睡?

沈星若沒理他,先一步上樓了。

——

二十分鐘後,陸星延洗完澡,沈星若如約過來敲門。

“咚咚咚。”

陸星延走過去,將擦頭髮的毛巾隨意搭上脖頸,騰出隻手擰開門鎖。

沈星若也洗了澡,換了身鵝黃色睡裙,手上還提着只醫藥箱。

沈星若也不是第一回進陸星延房間了,熟門熟路地走到牀邊,然後又示意他過來坐下。

還沒等陸星延問什麼,沈星若就朝陸星延被打到的地方輕輕摁了下。

陸星延下意識皺眉。

沈星若問:“除了這,還有沒有其他地方受了傷?”

“沒有,我說了沒事,就是撞了……噝!”

陸星延話還沒說完,又被按中後背某塊淤青的地方,忍不住抽氣。

沈星若也懶得再四處按了,先給他捲了短袖,將手臂後的那塊淤青處塗上藥膏,然後又讓陸星延自己撩開衣服,方便她塗後背。

陳滔人高馬大凶神惡煞的,據目測體積是陸星延的1.5倍,被陸星延揍成那鬼樣子,不在陸星延身上也留點傷實在說不過去。

但陸星延能剛,說白了就是更能裝逼,愣是撐了一路眉頭都沒皺一下。

沈星若給他塗着藥膏,他嘴上還不停爲自己辯解,生怕自己的高大形象在她心中有所損傷。

“今天是場地限制,不然我一個人幹翻五六個也不是問題。”

“這點傷算什麼,我真的是懶得避,根本就不重,那幾個弱雞。”

辯解半天沒聽沈星若出聲,陸星延換了個話題。

“哎對了,你知道打架要贏的秘訣是什麼嗎?想不想聽?”

秘訣是誰的裝逼姿勢比較帥誰就贏了?

沈星若心裡吐着槽,但顧念他的衝冠一怒爲同桌,嘴上可有可無地“嗯”了聲。

陸星延就很有興致地說起來了,“你看過《三國演義》吧。”

沈星若頓了下,再“嗯”一聲。

陸星延:“溫酒斬華雄那個回合記不記得?”

名場面,當然記得。

十八路諸侯討伐董卓,董卓命華雄出戰,諸侯連派數員大將迎戰,皆被華雄斬於馬下。

最後還是當時僅爲小小馬弓手的關羽主動請纓應戰,諸侯並不看好關羽,只有盟主曹操看好,溫酒爲其壯行。

但關羽沒喝,只待等他斬完華雄再說。

等他提着華雄的頭顱回來,酒還溫熱,是爲溫酒斬華雄。

“……他們前面派出去那些,潘鳳什麼的,他們都喝了酒,你說一碗酒下去還打什麼打?只有關羽沒喝酒就出去了。”

“今天其實那羣智障人還比我們多四五個,但他們都喝了白的,我們沒喝,所以打架要贏的秘訣就是不喝酒。”

“……”

她一時都不知道陸星延這是在自比關羽,還是在顯擺自己有文化愣是歪出了一套這種理論。

陸星延:“你怎麼不說話?”

沈星若:“……”

“我只是沒想到有一天,你能從文學角度和我論證打架要贏的秘訣。”

陸星延:“……”

藥已經塗好了,沈星若想要起身去扔棉籤,陸星延忽然又喊:“等下,這邊還有。”

他指了指左邊腰側。

沈星若本來只看他背,也沒注意那麼多,這會望過去,腰側是有一小塊淤青,她換了根新棉籤,沾上些藥膏,忽然又頓了頓。

兩人是坐在牀角的位置,沈星若在他右側,要塗左腰還得換一邊。

想了想,沈星若起身坐到了陸星延的左邊。

距離忽然拉近,剛剛只能看到陸星延的背,這會給他擦藥,更多的是能看到他精瘦的腹肌。

沈星若想要保持目不斜視,卻又總是不經意地從他小腹上掠過。

沈星若心不在焉地給他上着藥,陸星延又撈起手機,在和諧羣裡和狐朋狗友們互報平安。

李乘帆他們幾個都在發語音。

陸星延也發了條語音,重複一遍之前和沈星若放過的狠話,“要不是來了人,我非得卸他兩條胳膊再磕掉他兩顆門牙,讓他媽一天到晚嘴巴不上鎖欠教……”

話還沒說完,陸星延忽然又倒抽一口涼氣。

轉頭望去,沈星若正冷冷瞪他,眼神好像是在說“你這傷殘人士可別忙着吹牛逼了”。

狐朋狗友們從語音中聽出一絲絲不對。

忙揪着問:“延哥你咋了?”

陸星延回過頭,不慌不忙回一句,“哦,沒事,被我家養的孔雀啄了下。”

沈星若聽到這話晃神,棉籤忽然一折,從她指尖彈着掉落到了……陸星延的腿間。

陸星延說完語音,本來還要和沈星若說點什麼,低頭望見腿間棉籤,怔了怔。

氣氛就在那麼一瞬間,變得曖昧起來。

微信羣裡依舊熱鬧,陸星延卻沒再打開消息。

他下意識轉頭,覷了眼沈星若,發現沈星若……好像有點臉紅。

他迅速想起上次天降福利的事情,行動快過腦速,不經思考便照着上次的流程說了句,“沈星若,你好像臉紅了。”

順便還湊近打量。

可這次沈星若沒說“再看就親你”,而是非常實誠地“嗯”了聲,然後解釋,“我在KTV的時候喝了啤酒,現在腦袋有點暈。”

騙鬼吧。

啤酒哪有這麼大效果。

吃了春藥都沒這麼紅。

陸星延雖然不怎麼信,但湊近看到沈星若的臉有些紅撲撲的,然後她還裝作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垂眼擦藥,就莫名覺得,有些可愛。

他感覺這啤酒效果是有點大,可能是加了料什麼的,因爲他現在好像也有點腦袋不太清楚。

於是他就仗着腦子不清楚問了句,“沈星若,問你個問題,你有沒有談過戀愛?”

沈星若一頓,“你問這個幹什麼。”

“問一下也不行?”

沈星若還是垂着眼,塗好了藥膏,把他T恤往下拉了拉,然後面無表情地說了兩個字,“沒有。”

“我就知道。”說是這麼說,陸星延心裡還是莫名鬆了鬆,靜默兩秒,他又鬼使神差問了句,“那你想不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