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末世家林立,自有一套生存的法則。
江東也不例外。
比如當年的吳郡世家子陸康,時任廬江太守,因爲覺得袁術是朝廷逆賊,不願給糧,被孫策圍攻兩年後破城。本人一個月後病死,宗族子弟更是死傷過半。
不管孫策是不是受袁術指使的,兩家都算是結了血仇。
然而,當孫家雄踞江東後,陸康的幼子陸績、從孫陸遜(本名陸議)都在其麾下出仕。陸遜還娶了孫策的女兒,結成姻親。
對這種破事,本來就出身官宦世家的周瑜,早就深諳於心。
所以他也猜到了,因病去職卻又活蹦亂跳的馬謖,來此求見的原因。
雖然馬謖明面上的理由,是期望宜城馬家的商隊,能跨過長江在江東各郡行商。
無非覺得狡狐時日無多,荊北他日將會被江東所得,先來賣個好罷了!
世家也好,豪族也罷,都是兩個字:傳承。
滋潤的傳承下去!
不過呢,當見到了馬謖了以後,周瑜還高看了他兩眼。
馬家竟然不急功近利。
馬謖來此的目的,還真是隻求賣個好,而不是直接求入幕僚佐什麼的。
當然,賣好也賣得挺到位的。
直言不諱說自己的四兄馬良,受陳恆知遇之恩,又兼性情頗重情義愛惜羽毛,現在不可能投靠江東,充當內應什麼的。
但是呢,馬家與向家是姻親。新城郡太守向朗說了,不願意看到生靈塗炭,無意與江東起刀兵。
好嘛,周瑜聽出來了。
馬謖這是在表態,它日若是狡狐亡故了或者不主事荊北了,周瑜揮兵取荊北之時,新城郡不會真心抵抗。甚至還在允許的範圍內,提供一定的便利。
而報酬,就是江東日後善待宜城馬、向兩家。
周瑜鬆開了繮繩,讓馬速緩了下來,看着原野上的枯葉在隨風紛飛。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側頭看着並騎的馬謖。
“幼常,汝之疾何時能康復?”
嗯,他這是在問馬謖打算何時出仕江東。
“都督,某之疾不流於表,而在於心。狡狐安在,荊北不易幟,某便一日不得康復。”
馬謖似乎早就打好了腹稿,聞言拱手微笑而答。
緊接着,又是一聲嘆息,悵然若失,“唉,想必都督已知,宜城馬家,已經不是當年的馬家了。若再走錯一步,將萬劫不復矣。”
周瑜對荊州之事,一直都很關注,所以也知道馬謖說的是實話。馬家是已經輸不起了,馬謖也不再輕易押寶。
唉,說假話的最高境界,果然就是用事實佐證,九真一假。
又是一陣沉默,周瑜也揭過了這個話題,問起了荊州當今之人物來,“那幼常以爲,夏侯伯仁此人,當如何?”
“某四兄曾經感慨過,夏侯伯仁假以時日,必與屯騎校尉曹文烈,無優劣之分。”
和曹休不分上下?還是假以時日?
哈!
周瑜抓起了鬍子,嘴角微翹,“某久聞幼常素有知兵之名,不知對我軍就荊北之事,有何良謀建議?”
“謖才疏學淺,都督謬讚了。況且某此來,乃是求行商便利耳,不言兵事。”
好嘛,馬謖拉住了馬繮繩,作勢要拱手告別。
看來鐵了心,要等江東入主荊北後,才能出力了。
“哈,幼常莫誤會,某並非在爲難。”
周瑜也拉住了馬繮繩,微笑如春風,“某即可下令讓水軍各部,讓其不再阻馬家商隊過江。嗯,幼常就不想,讓宜城馬家早些時日重振聲威嗎?”
頓時,馬謖的眉毛就挑了挑,也露出了微笑。
周瑜隱晦的做出了承諾,讓他此行得到了想要的東西。
是故,他拱手作謝,驅馬轉向往回走,伴着馬蹄北去的,還有一句話,飄落在秋風中。
“荊南若有烽火,荊北當無狡狐。”
荊北無狡狐?
到底是才智過人的周大都督,心裡默唸了一遍後,就讓嘴角笑意更勝。
無者,乃不卒,亦將離也!
建安十五年,秋,八月。
江東都督,南郡太守周瑜,親自率兵攻打屯兵長沙郡羅城的劉磐。江東領奮威將軍的孫瑜,率領水軍登陸南郡公安城沿岸,圍城。
江東行奮武校尉魯肅,領軍攻入桂陽郡,兵鋒三日便圍住了陽安城。
至此,荊南烽火遍地。也將孫劉聯盟,劃上句號。
而戰報傳到了荊北,樊城刺史府也做出了反映。
翌日,一支車隊從刺史府出發,便由五百騎兵護衛往豫州方向而去。
車隊頗爲龐大,有夏侯夫人、蔡文姬、小陳修、小陳遂等婦孺。中間是一輛可堪躺臥的大車,四周車簾捂得嚴嚴實實的,看不到車內人是誰。
不過許多人都在猜測,裡面躺着的,應該是數月不曾露面的狡狐陳恆。
三日後,襄陽太守府內,夏侯尚召集刺史府僚佐、軍中將佐議事。
嗯,場面很不和諧。
平虜將軍的長史,法正法孝直,就荊南烽火之事與夏侯尚相爭,聲音之大連守在廳外的兵卒,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夏侯尚還當場拔劍了,作勢要砍了法正。
後來被衆人勸解,不歡而散。
法正出了議事廳,當即騎馬北上,日夜兼程追上了那支出發豫州的車隊。他登上了最大那輛車駕,片刻後便再度返回襄陽。
不同的是,他回來的時候,還有夏侯稱率領四百騎兵隨行。
從原先車隊中調撥出來的。
第五日,荊北的曹軍終於開始有動作了。
江夏守將文聘,派遣舟船出水寨,與江東水軍發生了小規模的衝突。駐守在臨沮的曹軍出城,在江東軍淩統駐守的當陽城外立下營寨,作勢欲攻長江以北的南郡之地。
而在新城郡綏陽城駐紮的曹軍,就令人詫異了。
宗預、王昶兩部兵馬,盡數撤回襄陽城!
只留下幾百郡兵守城。一點都不怕,數十里外秭歸縣的劉琦軍張南部兵馬,來個長驅直入。
只是張南部,會攻擊嗎?
得到消息,周瑜的答案是不會。
他還盯着軍報,捏着鬍子陷入了沉吟。
走了只狡狐,卻冒出了個法孝直。曹孟德麾下,才智過人之輩如此之多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