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淵能想到得到的危機,曹老大自然也能預料得到。
所以他就陷入了兩難中。
幷州的戰事正緊,若是調幾部兵馬去關中防禦張魯的入寇,那麼擊退劉備就會變得困難。畢竟諸葛亮的援軍,已經到了。
而且他又是攻城方,兵力相差無幾之下,說不定戰事就演變成爲膠狀。最後軍糧耗盡,各自罷兵,讓劉備得一半幷州變成事實。
這樣的結果,對他而言,是無法接受的。
自從張邈、陳宮引呂布襲兗州後,他就沒有吃過丟失疆土的虧!
更何況,若是不能擊退劉備,還會有損他身爲魏公的威望,讓朝中百官、天下士子轉而心念劉備!
這個大耳賊,終究是漢室苗裔!
天生就繼承了漢室積威四百年的人心優勢!
但是呢,若是不支援關中,同樣的,也會導致天下大勢變得不可控制。
關中有長安,乃大漢都城之一!
一旦張魯出兵,與馬超合力擊退了夏侯淵,佔據長安,那麼天下質疑他魏公的聲音,同樣會喧喧嚷嚷。
同樣是折損他身爲魏公的威望!
曹老大甚至都能想到,心存漢室的百官、士人們,質疑的話語:連大漢都城都保不住,汝曹孟德還有何面目以功封公邪?
哎,兩者都要取,都無法舍,便是難。
四月天了,這個時候的幷州,才春暖花開的季節。
曹老大在許褚的護衛下,登上了壺關的城牆,放眼去天地間的春意盎然。
也許是早春的時候,人們在這片土地上澆灌了太多的鮮血,讓原野汲滿了養分;又或者是今年的春耕農忙徹底耽誤了,樹木野草免受打擾的關係,在曹老大的視野所致,皆是一片江山如畫。
令人流連不已,想將此牢牢抓在手中,冠上自己的姓氏。
也令人惆悵不已,想着萬里山河年復一年,千古音容始終未變,而人卻短短數十年,每一天都在老去。
最後,便是徒留遺憾的,凋零。
也許冥冥中有天意。
在曹老大對着城外景色,悲春傷秋之時,就有一聲急切與恐慌,打斷了思緒。
“報!啓稟魏公,長子縣的太醫讓人傳來消息:荀尚書寢重不起,請魏公移步一見。”
聞言,曹老大的臉上,頓時就悲意大作。連忙奔下城牆,車駕也不坐了,讓人備上駿馬就往上黨的治所長子縣馳騁而去。
是的,荀攸今歲隨徵來到幷州,就生病了。
斷斷續續拖了兩個月的時間,一直未見好轉的跡象。大夫用盡了辦法,連許昌的太醫令都被曹老大讓人招來,結果還是束手無策。
只是很隱晦的說了一句:“壽乃天定,半點不由人。”
對此,曹老大很悲傷。他知道太醫令的意思。
荀攸與荀彧不同,兩者雖然都是他大業的股肱之臣。但前者荀攸,從大漢朝轉仕入了魏國,當了尚書令!
以四海知名的潁川荀氏的名聲,爲魏國的合法性爭取了威望!
但如今,卻是也要即將凋零了......
一路上馬不停蹄,終於趕到長子縣的曹老大,急匆匆跑進荀攸養病的屋子內,就忍不住涕淚齊下。
只見空蕩蕩的屋子裡,只有荀攸一個人在。
在幾個燒得很旺的火盆的煙味裡,他倚着牀沿,半臥半坐在厚厚的被褥上,腦袋衝着房門。看到曹老大進來了,枯槁而憔悴的臉上,還露出一絲笑容。
看來他已經打發開身邊的下人,等曹老大到來有好一會兒了。
看來他已經準備好了,面對即將要發生的事情。
老天爺在絕大部分的時間裡,都充當着惡棍的角色,供時代與衆生詛咒;也有少數時候,會扮演慈愛的神明,讓世間萬物衆生景仰膜拜。
比如,在人臨近死亡的時候,老天爺會力所能及的,給一個迴光返照。
讓人們的死亡,也如出生的時候。
一無所有的來,不帶絲毫欣喜;毫無牽掛的走,不留半分遺憾。
生與死,互不相欠。
荀攸,這位在時代留下濃厚筆墨的才智之人,終究還是了無牽掛的離開了人世。卻是讓曹老大,多了好多憂慮與消沉。
憂慮,是來源於荀攸的臨終陳情。
他給了曹老大,關於幷州與關中戰局的建議。
幷州不需要調兵去關中防禦張魯,因爲在曹老大的治下,還有一個地方的兵力可以趕在張魯出兵前,調去關中防禦。
那就是荊州! шшш• t t k a n• ¢ ○
“魏公,荊州可無戰事,亦可保無憂。無須駐紮太多兵馬。”
荀攸是這麼說的。
曹老大也知道什麼意思。
夏侯尚、夏侯霸、夏侯廉,這三位被扔在荊州分狡狐陳恆權力的人,手中捏了將近兩萬的兵卒。而且都是戰兵!
這些兵卒留在荊州,無所事事的徒耗軍糧,太浪費了;爲了猜忌狡狐一個人,防止他羽翼做大,太浪費了!
哎!
曹老大深深的嘆了口氣。
他覺得荀攸的建議很對,能解了當前的燃眉之急。
因爲只要讓狡狐將荊南的權力也捏在手中,荊州就算調出八千兵力馳援關中,也能保證守土無憂!
畢竟,那是戰功赫赫、威震荊楚的世之狡狐!
有他決斷荊州事務,與荊州接壤的孫權、劉璋、張魯等勢力,都不會輕易開啓戰事!
但是呢,曹老大也覺得此舉,就真的將郭嘉的遺言變成事實:狡狐陰狠,不可賦予大權,否則日後會尾大不掉!
一個是現在的危機,一個是未來的危機,如何決斷呢?
所以呢,曹老大的思慮久了,就有了些消沉。
他想起來了,荀攸的年紀,比他自己還小了兩歲。也就是說,他這個年紀,已經到了,該習慣生離死別的人間無奈了。
遙想當年,在赤壁之戰前夕,他壯志酬籌,在《龜雖壽》裡寫道:“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如今,本應該壯心不已的暮年,卻是看着他這一輩人,一個個慢慢的凋零。他自己,也是漸漸覺得力不從心。
悲夫!
時不我待,如之奈何......
感慨了好久的曹老大,終於還是伏案寫下了兩份書信。
一封,是送到了荊州南陽州牧府。
另一封,是送去鄴城的。將如今任職魏國大理的鐘繇,升遷爲相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