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單以口舌之利而論,兩個黃權加在一起,都不是狡狐的對手。
所以呢,他還是被狡狐給說服了。
因爲狡狐的一連串問題。
“公衡,汝覺得劉季玉能執掌巴中多少年?”
“公衡,汝覺得日後巴中易主,若無巴人在軍中任職,巴中子民可悲善待否?”
“公衡,汝覺得他日入主巴中的,是我軍,還是馬家軍亦或者漢中張魯?哪一家機會更大一些?”
......
黃權對這些問題,每一個都有答案。但是,他一個都不願意回答。
而且呢,深諳人心的狡狐,還給了他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荊州販賣入南中之地的鹽巴,可以再減少一成份額。
也意味着,劉璋的巴中之鹽,可以多賣出去一成。
看起來,黃權此次前來參與陳仇的婚宴,不光證實了曹軍在短時間內,的確是無意進攻巴中;還讓巴中之鹽多賣出了一成,算是滿載而歸。
但是黃權一點興奮的心情都沒有。
還惆悵無比。
他答應了狡狐,採用了個掩耳盜鈴的辦法。
他將隨行來南郡的,自己的親兵隊率,留給了陳恆。這名隊率,將隱姓埋名的取小路進入巴西郡,爲狡狐去問一問,他的鄉里是否有人願意來荊州否。
好像如此,自己不過是讓出了一名隨從而已。
然而,這名隨從,只要出現在巴西郡的時候,問起賢良俊才意願的時候,都不可避免的,被動的借了他黃權的名聲。
哎,不過是讓自己心裡好受了點而已。
亦或者,就如狡狐說的,爲鄉里留個希望。爲了在曹軍入主巴中後,也好讓有個人爲巴人子民請求被善待。
是的,留個希望。
狡狐是這麼說的,他也是這麼安慰自己的;他的親兵隊率回到巴西郡後,也是這麼勸說別人的。
黃權給了他四個人的名字,都是巴西郡年輕一輩的佼佼者。
第一個人,是王平。
字子均,乃巴西宕渠人也。本來因爲養在外祖家,跟着姓何;後來復歸爲王姓。爲人不曾讀書,不識字,卻能嚴以律己,頗有聲望。
不過呢,他拒絕了來荊州的提議。
理由是他如今已經在賨人七大姓之一,樸姓首領樸胡的賬下任職。雖然不是朝廷任命的官職,卻是賨人以部落傳統的頭目。頗受樸胡信賴及器重,不忍棄之。
第二個人,是張嶷。
字伯岐,巴郡南充國人也。年少喪父,家境貧困,但卻自幼便豁達豪壯。如今已經被推選爲郡縣裡的功曹。
所以呢,他也拒絕了狡狐之意。
理由是:食君俸祿,當爲君分憂。他已經出仕成爲劉璋的臣子,此刻在危難之際離去,怎麼說不是爲人臣者之道。
好嘛,黃權的那名親兵隊率,都有點沮喪了。
他本人就是巴人,跟隨黃權身邊多年,耳讀目染之下也有了些見解。對巴中以後的結局,也有了明悟。
在他的心目中,無論巴中之地,被冠上的姓氏是“劉”、“曹”或者是“馬”,都是無所謂的。反正無論是誰,他與他的鄉里,都得繳納賦稅;都得服徭役,等等。
他只是希望,鄉里能少招來點戰火。
讓那些兒時就一起玩耍的友朋,不要死於溝壑,或被迫淪爲賊寇。
讓那些依然年少的稚童們,不要經歷失去父母的人間慘劇,和飢惡的倒斃於路邊。
讓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依然有機會在田野裡看着麥苗青青,裂開掉了好幾顆牙齒的嘴,幸福而滿足的笑着,直到被老天爺召喚的來臨。
而這個卑微而又渺小的希望,他和他的鄉里,卻沒有掌握在自己的手裡。
有資格、有能力改變,或者影響這個希望的人,卻爲了自己的信念,爲了各自的恪守,而拒絕了。
他沒有讀過書,也不知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這幾個隸書怎麼寫。
更不懂意思相反的,“忠臣不事二主”和“良禽擇木而棲”這兩句話,爲什麼都能被世人稱讚,被人奉信。
他只知道,生逢亂世,生而卑微的他們,好生艱難。
帶着這樣的沮喪,他拜訪了黃權給點明的第三個人。這個人,姓狐名篤,字德信。
嗯,這次應該可以成功吧?
他想。
畢竟狐篤是黃權同縣人,而且年方弱冠,尚未出仕。如今也沒什麼名聲,就是個有點才學的士人而已。
面對赫赫有名的世之狡狐,應該會心有仰慕吧?
作爲從小就養在外祖家,家境不豐實的人,應該能懂得巴人的疾苦、願意挺身而出做點努力吧?
“某如今已經復爲本姓馬,改名爲忠。”
面對親兵隊率的殷殷期盼,狐篤的回答,卻是先糾正了自己的姓名,然後就變成了疑問,“黃從事將某舉薦於荊州狡狐,是何道理邪?豈不聞,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乎!”
哎......
親兵隊率聞言,便深深的嘆息了一聲。
他有些絕望了。
對面這位同爲鄉里的人,開口之言,同樣是高高在上,不食人間煙火的忠義道德與個人恪守。而不是落腳於塵埃,傾聽黔首們的期盼。
“在下只是一個兵卒,粗鄙之人,不能回答閣下之問。冒昧而來,多有打擾,還請恕罪。告辭。”
親兵隊率學着黃權平常的口吻,很謙卑的告了聲罪,也是告辭之言,便將離去。
他不想再多請求了,也不願再糾纏了。
反正也沒有意義,不是嗎?
他還要去下一家走個過場,好完成這次的任務。
是的,走個過場。
因爲黃權推薦的第四個人,是漢昌縣人,家中是縣裡首屈一指的大族!
這是也他將這個人,當成最後一個拜訪的原因。
大族啊,巴西郡的太守,見到其家主了,都會很親切的、很客氣的打招呼呢!這種人怎麼可能願意去荊州呢?
別的不說,就連出身一般的狐篤,哦不對,現在姓名應該是馬忠,都不願意去呢....
對吧!
但是呢,就當親兵隊率剛轉身的時候,馬忠又開口了,“這位壯士,還請稍等。某還有一事,想相詢於壯士。”
不願意就不願意,還問那麼多幹嘛!
親兵隊率心中有些氣。
但長期當親兵的薰陶,讓他還是壓下心頭的誹意,很好脾氣的聲音淡淡,“閣下但問無妨,在下若知,定會明說。”
“多謝!”
馬忠拱了個手,言辭也沒有最初的激盪,“壯士此來目的,某一時不能有定論。因某不曾見過世之狡狐矣。便想跟隨壯士去一趟荊州,觀其人再做決定,不知可否?”
“自然可以!”
頓時,親兵隊率就大喜過望。
他覺得自己終於,成功的拉到一位!就連久負盛名的黃權,都在口舌上敗給狡狐!馬忠要去觀人,豈不是步入後塵?
“不過,閣下要等數日。某還要去一趟漢昌句家,再回荊州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