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十一月,下旬。
荊州之北迎來今歲的第一場大雪,一夜之間銀裝素裹。
刺骨的寒冷,令人猝不及防。而在襄陽城內的平南將軍府上,七八個炭火正旺的火盆,卻讓屋內溫暖如春。
一個稚童清脆的聲音,也緩緩傳出:“蒼頡作書,以教後嗣。幼子承詔,謹慎敬戒。勉力諷誦,晝夜...晝夜....”
“晝夜勿置。”
“嗯。晝夜勿置,苟務成史,計會辯治。超等....等...軼羣,出尤別異。初雖勞苦,卒必有意...”
是五歲的小陳亮,在磕磕絆絆的默誦着,這個時代孩童啓蒙的《倉頡篇》?。他的庶次兄陳遂,跪坐在他的對面,時不時的糾正着,還讓依然青澀的臉上帶着鼓勵的神情。
他們的父親陳恆也在,高據案首眯着眼睛。
不同的是,狡狐並沒有在傾聽着孩兒的學業,而是在思考着未來。因爲他的案几上,還展開着一片小布帛。
上面是魏公親自手書的寥寥一行字:“子初可籌備之。孤知汝次子,已年十五矣。”
是的,狡狐的第二次請求授予魏國官職,曹老大終於回覆了。
不光是應允了,還做出了對狡狐識趣的承諾。
他提及的知道了陳遂年十五,是在說若是陳恆奪取巴中之地,他將分陳恆的功勞,封食邑給陳遂封侯。
也是在用此舉,傳達了一個承諾:只要陳恆保持識趣與忠誠,他曹孟德不會忘記;他曹氏亦不會薄待。會用爵位,讓己吾陳家的子孫世代享受榮華富貴。
無論是嫡子,還是庶子。
還真別說,陳恆心裡,還是在瞬間閃過了些許感動的。
不管怎麼說,他當年從陳太公手裡接過己吾陳家家主的責任,心中的信念,是此生能夠當上兩千石的一郡之守。既是再續陳家兩百年的官宦門楣與家聲,也是讓陳太公能夠在九泉之下欣慰瞑目。
但是呢,瞬間過後,這些淡淡的感動,便在他心中消逝了。
準確的來說,是“世之狡狐”的名聲給強行扼殺了。
屁股,是決定腦袋的。
居於平南將軍的官職上,坐在這座府邸的主位上,在麾下所有心腹的殷殷期盼的目光中,他只能是世之狡狐,而不是己吾陳家的家主。
狡者,奸也,詐也。
若是,他爲了這些許感動的溫暖,而忘記了權利本是無情無義的冰冷。那麼己吾陳家在將來,連骨頭渣子都不會剩下。
畢竟權利的蛋糕就這麼大,惦記的人兒,卻是永遠都是前赴後繼。
從來都沒有少過。
不是嗎?
“阿父,孩兒默完了!”
清脆的童聲和忽然撲入懷裡的動靜,打斷了陳恆的思緒。
小陳亮,是他幾個孩兒中,唯一一個喜歡粘着他的,也是朝夕相處得最多的。所以這個小子,從來都沒有懼怕過他的嚴肅。
“嗯,甚好。”
揉了揉兒子的小腦袋,陳恆用誇讚綻放了陳亮的笑容,便轉頭對着堂下另一個兒子說,“遂兒,等風雪停歇了,汝就挑個日子回南陽,與汝阿母做些準備。爲父會在除夕之前回一趟南陽,爲汝冠禮。”
“諾。多謝阿父。”
一直有穩重之風的陳遂,恭敬應道。
聲音裡難得帶上了一絲欣喜。
冠禮,在他心裡,意味着成年;意味着他阿父的認可,覺得他可以獨立任事了。而在狡狐的心中,卻是想到了,男子只有冠禮了以後,才能接受朝廷的授爵。
是的,他想好了,如何面對未來。
放下兵權,藏起牙齒與利爪,蟄伏。
熬過曹老大變成魏王期間的猜忌,熬過曹氏冠冕大漢朝的時局動盪。等着時機,做好準備,再亮出世之狡狐的利齒。
冬十二月,江東之地終於被大雪所眷顧,洋洋灑灑的染白了大地。
讓本來準備了賞雪心情的孫權,有些猝不及防的,將眉毛蹙了起來。當得知細作將曹軍的變動稟報後。
先是荊州的調整。
在鄴城的夏侯尚,趕去了關中,將他帶走的荊州之兵,全都帶回來了荊南。和狡狐的麾下,交替了防務。
他的官職,變成了中堅將軍,兼任南郡太守。而遠在幷州的于禁,被再次授予虎威將軍的職位,調來荊州守戎衡陽郡的益陽。
狡狐本人去了南陽,直系麾下則是都調去了建平郡,兵鋒直指巴東郡。
這對孫權的來說,是好事。
因爲相對的,他可以不用時刻擔心狡狐了。而且,他和麾下之人都推斷出,曹軍此舉是即將要攻打巴中之地。
但是讓他不解的事,淮南的曹軍,也在頻頻整頓中。
難道曹軍的元氣,已經恢復到雙線作戰的地步了?難道魏公曹孟德一點都不擔心,劉玄德進攻幷州、馬孟起進攻關中嗎?
孫權問計於麾下,卻得到寬慰之言:曹軍乃是在威懾,讓江東不敢再出兵揚州耳。理由是,許昌的朝廷中,第一次出現了曹操可以“進爵爲王”的聲音。
孫權一下子,就恍然大悟。
原來曹孟德,是想順利的度過,稱王期間內部的局勢動盪呢!
去歲的大戰,幽州的劉備實力損耗太大,就算出兵攻打冀州或者幷州,也是雷聲大雨點小。而曹軍整頓揚州、荊州的軍力,就是在防禦江東。
至於狡狐的直系兵力去建平郡駐紮,並不是要進攻,而是在戰略佈局。若是蜀中馬超與漢中張魯出兵攻打關中,就無暇顧及巴中,那麼狡狐將趁機攻入巴中。
所以呢,孫權就去了封書信,給在長沙駐守的魯肅與呂蒙,問起了荊南是否可以變成江東的土地否?
嗯,他雖然對有張遼在的合肥,不做念想了;但是對夏侯尚和于禁在的荊南,倒是挺有興趣的。
狡狐不在荊南不是?
而且他也不不打算,親自去荊南指揮戰事。
同樣得到消息的劉備,也找來了諸葛亮謀劃;在隴右駐軍的馬超,去了封書信給在蜀中的龐統。他們都在積極的籌備着,對未來的謀劃。
只有一個人是例外。
是劉璋。他心中既是期待,又是黯然。
曹軍,終究,還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