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拉科夫28歲,是弗拉基米爾大公國科斯特羅馬附近森林裡的一個僱農。當地的大波雅爾尤戈裡維奇有個磨坊,身強力壯的巴拉科夫就是尤戈裡維奇家的磨坊工人。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遠近各處農民的黑麥和大麥磨成麪粉,每格里夫納尤戈裡維奇就要收取半洛特尼克。
農閒的時候 ,他會爲四鄰八鄉做一點木匠活兒貼補家用。鄰村的農戶阿和馬托夫就是被他做的精巧木犁所吸引,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這樣狡猾吝嗇的老農民就能得到免費的新犁了。結婚第二年,他的大女兒出生了,隔了一年又生了個兒子。一家人平靜的生活,根本就不知道森林外面的事情,他最大的夢想,就是多打狐狸,有朝一日攢夠了錢把村子南面的那塊地買下來,做一個受人尊敬的鄉下小地主。
直到那天,天邊轟隆隆的馬蹄聲打碎了森林中的寧靜,他活這麼大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多人,這麼多馬。驚慌失措的村民們四散奔逃,巴拉科夫卻帶着一家躲進了村子裡的小教堂,他堅信萬能的上帝會保護他一家免受劫難。
後來他知道了,這些兇悍的像狼一樣的傢伙就是蒙古人,他們把村子夷爲平地,搶掠了一切能夠搶到的東西,屠殺了大部分青壯。但是他們似乎對教堂有着一定的敬畏,他們沒有爲難神父,只是把躲進教堂裡的村民押解出來。
一些欽察人趕着他們沿着錫蒂河向下遊走,道路是漫長的,俘虜的隊伍卻越來越大,直到一眼望不到頭。他們掙扎在無邊的春雨裡,到處都是泥濘,每天蒙古人會給他們一馬勺冰冷的麪糊糊充飢。這對身強力壯的巴拉科夫是遠遠不夠的,但是大家都是如此,他也只能每天忍受着飢餓和寒冷。那些欽察人也是吃的這種麪糊糊,但是行軍鍋裡面加了一種瓷罐子裡倒出來的牛肉,香氣飄的很遠。每次他聞到這種香味,肚中的飢餓就會更加不可遏制。
巴拉科夫是個心靈手巧的人,他認真的傾聽着欽察人的語言。當他4歲的大女兒發起高燒的時候,他試圖和那些欽察人交流,希望得到一條羊毛軍毯給孩子取暖,另外希望再多一勺麪糊,補充孩子的體力。他遭到了兇蠻的欽察人的嘲笑,一個欽察士兵用刀背把他打倒在泥地裡,但是在分發麪糊的時候,他真的多了一勺。
孩子還是死了。不僅是這個孩子,路途上倒下了無數的俄羅斯同鄉,屍體被欽察看守隨意的踢到路邊,像個木頭樁子一樣。不知道走了多少天,無邊的俘虜隊伍終於到了尤里耶維茨,這裡就是錫蒂河和伏爾加河的交匯處。
他們被關在漏雨的木頭房子裡,一個個瘦骨嶙峋,面無人色。但是也正是因爲屋頂掉了大半,屎尿橫流的房間裡空氣好了很多,不至於被悶死。
不久,一個看起來受人尊敬的蒙古人帶着一批少年來到他們的院落,給這些俄羅斯人一個一個的登記造冊。
“你會什麼?”一個蒙古少年用生硬的俄語問道。
“我是磨坊工人,會一點木匠活兒。”巴拉科夫戰戰兢兢的答道,不知道他的回答是福是禍。
“好了,你和你的家人站到那邊去。”蒙古少年指着院落的一邊說道,那裡已經有了不少人。
他發現他們這個羣體都是會些手藝的人,有皮匠,有泥瓦匠,有鎖匠等等。更讓他驚喜的是,他們這些人每天有了兩頓麪糊糊,並且被看押在一個乾淨寬敞的房間裡。蒙古人給他們弄來大桶的清水,命令他們在院子中洗澡,清理乾淨。於是院子裡上百人,不分男女老幼都脫的光溜溜的洗澡,精疲力盡的他們也顧不上羞恥了,每個人都在冰冷的清水中顫抖。
渾身洗乾淨了,另一批俄羅斯俘虜把他們頭上臉上的毛髮剪的光光的。然後,給他們分發了藍色的衣褲,每個人的都是一樣的,雖然肥大難看,但是卻十分舒服,巴拉科夫的老婆撫摸着這種衣服,不知道是什麼面料做的。
一些戴着白色口罩,身穿白色大褂的人一一給他們檢查身體,一些看起來身體虛弱的人被無情的帶走了。而巴拉科夫夫婦幸運的留在了這裡,他們夫婦都是身體強壯的人,正是能夠經受磨難的年齡。
幾天之後,他們被驅趕到伏爾加河上的碼頭,登上了一艘龐大的風帆船。他驚奇的看着這些結實的木料建造的船隻,和他們村子裡那些樹皮船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那些拼接的船甲板怎麼能夠這麼結實呢?他想不通。
到了下諾夫哥羅德,更大的一支船隊和他們匯合在一起,蒙古人浩浩蕩蕩的船隊行進在伏爾加河上,根本望不到盡頭。每次他們被從底艙驅趕上來曬太陽的時候,他都試圖把船隊數清楚,但是沒有一次成功。
終於有一天,他們在底艙聽到了驚天動地的轟鳴,慌亂的俘虜們尖聲哭喊,以爲世界末日來臨了。巴拉科夫扒着透氣窗向外張望,只見船甲板上,蒙古水手站成了一條線,一個個的像松樹一樣筆直,似乎是在向什麼致敬。從蒙古水手腿部的間隙,他看到了遠處河岸上一個巨大的城市,那一座座高聳入雲的建築,海港內一艘艘船隻,吐着濃煙的高大煙囪,還有像螞蟻一樣奔走的人羣。巨大的聲音就是從這個城市發出來的,他不知道這裡到底是天堂,還是地獄。
船終於停靠在碼頭上了,蒙古水手用棍棒把他們驅趕出來,排好隊魚貫下船。他們終於離開了骯髒黑暗的船底艙,見到了陽光和綠茵茵美麗的陸地。幾天來的嘔吐物、糞便、尿液把裡面弄的比豬圈還臭,如果時間再長一些的話,一定有人撐不住死掉。不過一路以來,巴拉科夫經歷過太多的苦難,太多的死亡,他再也不會對那些死人大驚小怪了。
當他終於從跳板上來到陸地的時候,他向四下張望,這是一個江心島的港口,對面就是那個夢幻般的大城市。數十上百艘船都在碼頭作業,有的船隻正在卸貨,巨大的吊臂把沉重的貨物卸載碼頭上,然後用人力裝上四輪馬車,沿着筆直乾淨整潔的道路消失在江心島深處的森林裡。還有一些船隻走下了無數像他們一樣穿着藍色奇怪服裝的人,密密麻麻根本就數不清,像藍色的潮水一般。
伏爾加河上美麗的江心島,森林鬱鬱蔥蔥,讓他回憶起錫蒂河畔的家鄉。他好奇的看着幾個穿着黑色制服,戴着大檐帽的人和運輸艦的船長在說着什麼,這些天他已經習慣了突厥語那一個字一個字的發音,雖然聽不懂,但是不像那麼好奇了。爲首的黑色制服和船長說了幾句之後,挨個清點人數,隨後船長拿出幾張紙和筆,黑色制服拿起筆在紙上寫了些什麼。船長擡起頭,指了指巴拉科夫,向他一笑,然後就上船了。
巴拉科夫感覺到船長笑容中的善意,這和他印象中那個傲慢粗暴的不裡阿耳船長簡直就不是一個人。黑色制服冰冷的目光向他掃過來,他覺得渾身汗毛都豎立起來了,沒來由的感到害怕。
黑色制服向他走過來,巨大的恐懼攝住了他的心,一時間巴拉科夫甚至想轉身逃跑。他強忍着恐懼沒有動,黑色制服走到他面前,用俄語問道:“你叫巴拉科夫?木匠?”
“是的。”
“混蛋!你要回答:是!長官!”短小的棍棒毫不留情的抽到他身上,打的他渾身疼痛難忍。他強忍着恐懼大聲喊道:“是!長官!”
黑色制服點點頭,說道:“你識字麼?識數麼?”
巴拉科夫說道:“我不識字,但是會數數。”
棍棒又一次落到他身上,依然那麼疼痛難忍,黑色制服大聲咆哮:“你要立正!大聲回答我不識字,但是會數數,長官!”
渾身顫抖的巴拉科夫趕緊雙腳併攏立正,撕心裂肺的喊道:“長官!長官!”
黑色制服衝着他大喊,唾沫星子濺到了他臉上:“你們這艘船有多少人?”
“285人!長官!”
黑色制服輕蔑的看着他的眼睛,用短棍點着他的胸膛說道:“很好!我是奇斯托波爾警察總局江心島分局小隊長,我來自欽察草原,我叫汪古爾,我是你這船人的訓導員。現在我任命你爲這285人的中隊長,負責在培訓基地期間的日常管理。你要事事向我彙報,從你們中隊每個人的生活、學習,一直到撒尿放屁!懂了麼?!”
“是!長官!”
“好了!現在點齊你的人,排成縱隊,跟我到訓練營。”
長長的隊伍沿着筆直的道路走了不到半個小時,來到了一個森林中木柵圍成的大院落。巴拉科夫一眼望去,寬闊的道路兩旁都是這種院落,一直延伸到森林盡頭。院落的主建築是一座三層的灰色小樓,顯得乾淨整潔,小樓前面是一個畫着圓形跑道的綜合性操場。
汪古爾對巴拉科夫說道:“今後的三個月,你們就生活在這裡,一層二層是宿舍。三層是廚房、餐廳、公共浴室、衛生間、授課室、洗衣房、行政辦公室。宿舍以家庭爲單位,沒有家庭的5個人一個房間,你先選出4個小隊長,然後安排你的中隊休息。今天沒有課程,晚上8點,你和你的小隊長到我辦公室開會,明白了麼?”
“是!長官!”巴拉科夫做夢也沒有想到,這麼幹淨整潔的房間就是他們居住的地方,就算是村裡的波雅爾也不可能在這麼美麗舒適的地方生活。一路上的顛簸苦難,讓他對未來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但是這可怕旅途的終點,居然是這麼一個天堂一般的所在。
儘管訓導員汪古爾凶神惡煞一般,動不動就大聲咆哮,棍棒交加。但是假如能有那麼幹淨的牀、衣物、食物、住房,那些辱罵和毆打又算的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