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洪武敲扶手的動作一頓,看向劉慎笑道:“都是在青沙幫這口鍋裡吃飯的,有什麼意見儘管提。”
“些許個人拙見罷了…”
劉慎起身對着客廳裡的一行人拱拱手,這才問道:“冒昧的問一下,幫主方纔所說的兩點個人意願是否當真?”
“自然是當真的…”
寧洪武也知他是在赤水幫壓迫下長大的,如今剛融入青沙幫,還不瞭解自己的秉性與青沙幫的道義,於是笑着寬慰道:“青沙幫雖是草莽,但幫內規矩甚嚴,向來注重江湖道義。”
他聲音頓了頓,又道:“我寧洪武雖稱不上君子,但身爲青沙幫幫主,卻也能做到一言既出如白染皁!”
“幫主高義!”
劉慎聞言心頭也是一鬆,隨即拱拱手正色說道:“幫主方纔所說的兩點個人意願都好解決。”
“赤水幫管控碼頭期間,縱容手下幫衆向碼頭店家商戶收取各種亂七八糟的稅,可以說是隔三差五就壓榨一遍店家。”
“更有甚者,同一種稅今天有人來收過,明日換其他人又來收一遍,在碼頭營生的店家商戶苦不堪言。”
“此舉名爲收稅,實則與搶錢無異,乃是殺雞取卵之法。”
“而在那些碼頭店家眼中,咱們青沙幫與赤水幫都是江湖幫派,並無本質上的區別。”
“如今咱們青沙幫管控碼頭,幫主若想肅清碼頭風氣,只需將碼頭的那些店家統籌起來,以身作則,當他們的面定下固定的徵收稅種與稅額,約束手下,讓那些碼頭店家看出咱們青沙幫與赤水幫的區別。”
“不出三五月,必定歸心!”
劉慎沉吟了一會兒,說道:“至於碼頭勞工的問題,那更簡單。”
“他們所想的無非是今天吃什麼?有沒有肉?這個月能拿到多少月錢?過年回家能不能過個安穩年?”
“我沒有看不起誰的意思,因爲我自己就在碼頭幹了五年腳伕,所以知道底下那些勞工都是狗性子,對他們太好了,他們就懶;對他們太差了,又弄的怨聲載道,民不聊生。”
“赤水幫逼碼頭勞工籤賣身契,入奴籍,並且明碼標價三十兩銀子才能贖回,如今赤水幫不復存在,那些賣身契都在咱們青沙幫手中,我個人建議幫主不要把賣身契直接還給底下的勞工。”
“哦?”
寧洪武聞言眉頭一挑,似笑非笑的問道:“你的賣身契我可以直接還給你的,爲何輪到別的勞工時,你卻不想我把賣身契直接還給他們?”
“並非是我對此有私心…”
劉慎沉吟了一會兒,感嘆道:“而是因爲人性罷了。”
“三十兩銀子的贖身之資,勞工要是孤家寡人的,即便不吃不喝也得在碼頭幹五六年才能贖身,勞工若是有家室的,可能攢十年、二十年、甚至三十年都不一定能攢夠這三十兩贖身之資。”
“所以這賣身契對於大多數勞工而言,已經是這輩子都難以贖回的東西了,可有可無。”
“若是幫主發善心,把那些賣身契還回去,讓他們脫離奴籍,那些勞工或許會高興,或許不會領這份情。”
“畢竟,太過易得的東西沒人會珍惜,大家都重回良籍了,他們不會記得那張賣身契有多重,也不會認爲重回良籍的機會有多難得。”
“大家都有的東西,等於沒有!”
“這就是人性,人的劣根性!”
“……”
寧洪武聽到他的這番人性論,
那雙濃眉已是蹙成一團,問道:“照你這麼說,我們青沙幫得延續用赤水幫的方法對待下面的勞工?”
“不不不…”
劉慎搖搖頭,說道:“我知道幫主是幹大事的人,不想因此落江湖之人口舌,所以我的建議是將贖身之資的標價下調。”
“在赤水幫要三十兩銀子才能贖身,在咱們青沙幫只需要十五兩、十兩、甚至只需五兩銀子就能贖身。”
“一來,對於想要贖身之人而言,五兩銀子、十兩銀子的贖身之資是咬牙攢上一兩年就可以觸摸到的門檻,與赤水幫的三十兩贖身之資相比雖只差三四倍,卻已是雲泥之別,這份情他們得記得清清楚楚。”
“二來,對於無關贖身之人而言,他們雖然不在乎自己是否贖身,但五兩銀子、十兩銀子和三十兩銀子的差距他們還是懂的…”
“如此,那些勞工中不管是想要贖身的,還是對贖身無慾無求的,都會下意識的拿咱們青沙幫與赤水幫相比,而很多東西一旦有了比較,味道就變了,這同樣也是人性。”
“……”
寧洪武聽着他的‘人性論’默然了許久,回過神後擊掌稱讚:“好一個劉慎!好一個人性論!!”
客廳中的其他人也都目露異色的看着劉慎,似是這‘酒蒙子’、‘莽夫’身上看到了點別的東西…
“幫主過獎了…”
劉慎客氣的拱拱手,說道:“不過是些個人拙見罷了,上不得檯面,如何選擇還得由幫主拍板做主。”
“碼頭店家之事,你說了我心中所想。”
寧洪武咋舌道:“至於碼頭勞工之事,你的意見比我想的更加全面,也更合適。”
他聲音頓了頓,又笑問道:“還有沒有別的意見或者建議?只要與咱們青沙幫有益,儘可直言。”
“這……”
劉慎聞言目光微動,想到如今江湖幫派的生存模式,卻不知該說不該說。
寧洪武見他欲言又止之態,問道:“可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倒也沒什麼難言之隱。”
劉慎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就是有幾點我非常想不通,既然咱們青沙幫全面管控了河陽縣的碼頭,那咱們就有能力在一定程度上影響河陽縣的諸多物價。”
“咱們有這能耐,爲什麼只想着打打殺殺爭地盤,搜刮那些底層泥腿子,而不學着做生意呢?”
“那些富商船來船往的,一趟下來賺的盆滿鉢滿,咱們光靠收碼頭稅能收幾個錢?”
“就以咱們青沙幫爲例,幫派裡面少說也有兩三百口人,就守着那些個堂口,能守出什麼名堂來?”
“……”
此言一出,客廳爲之一靜…
寧洪武嘆了口氣的說道:“我又何嘗不知道做生意能賺的更多?”
“可說難聽點,幫裡的這些個兄弟大多都是斗大字不識幾個的粗人, 如何會做生意?”
“我每天一睜眼想的就是幫裡幾百口兄弟等着吃飯,那幾百口兄弟要是有家有室的,還得照顧家裡人,這些都是省不了開銷啊。”
“而且做生意講究的是有虧有盈,咱們本就不懂經商之道,貿然闖進去,萬一生意有虧,那該如何維持青沙幫運轉?幫裡要是揭不開鍋了,那些個兄弟斷了糧,又如何還能追隨我們?”
“至於幫裡的兄弟守堂口,那是因爲咱們收了人家妓院、賭檔、商鋪之流的安全稅,要對人家的安全負責。”
“……”
劉慎聞言也有些無奈,說道:“咱們不會做生意不要緊,別人會就行了呀。”
寧洪武微微一愣,問道:“什麼意思?”
“這簡單的很…”
劉慎解釋道:“那些豪紳積攢了一定家底後,大多都會培養手下掌櫃的,自己只負責出錢出人,然後退居幕後當東家,把生意交給那些掌櫃的去打理,只要能校對好賬目,萬事無憂。”
“想做生意的話完全可以照搬這套模式,咱們青沙幫有碼頭之便,甚至還能在此基礎上玩點花活。”
“譬如幫主完全可以將那些店家統籌起來進行出資入股,或者拉攏當地一些富商豪紳合作,聯合成一個商會,藉着碼頭之便整合物價做空市場,進行底買高賣,用利益將其綁在一條船上。”
“簡單點就是咱們出錢出力,但不干預人家做生意,等人家的生意有收益了,咱們拿自己該得的那份分紅就是。”
“……”
寧洪武茫然眨眨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