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十來個婦人圍在一個大扁籮前,扁籮中有十幾堆顏色各異的蠶種,阿珩一個個拿起來細看。

“大荒內最常見的蠶種有桑蠶、柞蠶、蓖麻蠶、木薯蠶、馬桑蠶、樟蠶、慄蠶、樗蠶、烏柏蠶、柳蠶、琥珀蠶……大部分顧名思義就可以明白這些蠶主要吃什麼。不同的蠶種用途各有不同,比如蓖麻蠶繭不能繅絲,卻能做絹紡,而這個金黃色的蠶種是琥珀蠶,以楠木葉爲食,絲質堅韌帶琥珀光澤,只是產量低,用來製作上等衣料……”

婦人們拿着蠶種一邊仔細辨認,一邊低聲討論。

阿珩走到一旁的竹蓆上盤腿坐下,篩選着村人們收集來的野蠶種,因爲耗神耗力,天氣又熱,不一會已經是一額頭的汗。她隨意擦了下額頭的汗,正想找水喝,一碗水遞到了眼前。

她以爲是哪個婦人,隨手取過水碗,一口氣喝光,笑道:“謝謝。”側身遞迴水碗,卻看見是少昊。

他半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篩選蠶種,而院子裡的人不知何時早走空了。

“你什麼時候來的?怎麼不叫我一聲?”阿珩十分意外。

“今日朝中沒什麼事,我去外面村子裡走了走,聽說家家戶戶都可以免費來領蠶種,正好順路,就來看看你,看到你正在給村婦授課,聽着很有意思,我就站在外面一塊聽了一堂課,真沒想到小小的蠶都有這麼多學問。”

阿珩一笑,低頭繼續幹活。

少昊問:“你哪裡來的那麼多錢?”

“你忘記父王和王后賞賜的東西了?一些有特殊標誌的王族用品,我命半夏都收好了,別的東西扔在庫房裡也是落灰,不如拿出來僱人收集野蠶,培育蠶種。”

“難怪十里八村的人都在稱讚父王,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用的是父王賞賜的東西,當然是父王的恩澤了。”

少昊低聲說:“謝謝你。”

阿珩看少昊神色消沉,似乎剛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他不想說,阿珩也不方便主動問,指指面前的蠶種,“幫我篩選蠶種,你用靈力探視,如果蠶卵健康強壯就留下,如果不好,就不能養,只能放回野外。”

少昊盤膝坐到阿珩身旁,開始幹活。他靈力高強,蠶種從他手裡經過,自動分成了兩撥,做起來絲毫不費力,阿珩索性偷懶停了下來,一邊納涼,一邊看着他篩選。

少昊問:“昌意的婚期定在明年春天,青陽已經派了使者來,向父王請求明年接你回軒轅,參加昌意的婚禮。”

阿珩大喜,“父王怎麼說?”

“父王答應了,命我陪你一塊過去,拜見岳父岳母。”

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想到可以回家,心情十分愉悅,眯着眼睛看着樹頂燦爛的太陽。

他們倆不說話了,外面鄉村裡的聲音開始分明。耕牛犁地的聲音,頑童追逐的聲音……阿珩想起了九黎,馬上就是九黎山中桃花盛開的日子了,米朵和金丹是不是已經兒女成羣?是不是仍會在一個夕陽灑滿江面的傍晚,高唱着山歌,傾訴着對彼此的情意。

少昊問:“在想什麼?”

阿珩輕聲說:“如果永遠不要有戰爭,可以永遠這麼安寧就好了。”

少昊柔聲說:“會的,一定會的。”

阿珩裝作若無其事地問:“神農國最近怎麼樣了?”其實她是想知道蚩尤最近怎麼樣。自從嫁到高辛,身邊不是被俊帝的探子包圍,就是被黃帝派來的侍女包圍,阿珩幾乎與世隔絕,得不到任何外界的消息。

“很有意思。”

“嗯?”

“蚩尤利用祝融去攻打潼耳關的時機,建立了一支軍隊,剛開始只有幾十人,還都是九黎族的男兒,蚩尤貼榜在整個神農徵召勇士,不論出生貴賤,門第高低,短短几月後就變成五百人,祝融在潼耳關坐不住了,可榆罔命他守關,明裡是嘉獎他,維護他的戰功,實際是阻止他回去阻礙蚩尤的事,祝融現在有苦說不出。”

阿珩不禁笑道:“等於是把祝融變相發配邊疆了,這麼陰的招數可不像是榆罔的主意,肯定是蚩尤的意思。”

少昊卻面色凝重,心事重重,大半晌後,低聲說:“剛纔在大殿上我被父王訓斥了。”

“爲什麼?”

“說起來十分複雜,一言難盡。”

“你可以慢慢說,我有很多時間。”

“神農和高辛作爲上古神族,幾萬年下來,門第森嚴,爲了維護本族的利益,甚至禁止不同門第的人通婚。前代炎帝想娶出身低微的炎後都十分困難,後來假託炎後是赤水氏的旁支才勉強完婚,因爲炎帝吃過這個苦,所以他在位期間,一直努力打破門第限制,可幾萬年的積習,若真想改革必定是一條血腥之路,炎帝本性仁厚,沒有那麼大的狠心,所以他再努力,也只是改了一點表象,無法憾動根本。但蚩尤和他截然不同,蚩尤爲了達到目的,會不惜血流遍野,神農在他手裡一定會改頭換面。軒轅就不用提了,本就和我們截然不同。”

“是的,軒轅和你們截然不同。”阿珩的語氣中透着驕傲,“我發現高辛的仕女品評一個男子時,不是談論他的品德才華,而是先談他的門第和血統。似乎只有出生在一個好的門第,擁有高貴的血統,才值得嫁,這些看似是閨閣閒話,卻反映了很多問題。我們軒轅雖然也不可避免受到你們這些大神族的影響,可我的父王說過,神、人、妖只是上天給的種族不同,沒有什麼荒唐的高貴和低賤的區別,都平等。不管他是人是妖,他的尊卑貴賤只由他自己的所作所爲決定。在軒轅,不管你是神族,人族,還是妖族,不管你生在大家族,還是出生微寒,只要你有才華,就會受到大家的尊敬。”

少昊說:“到現在爲止,高辛依舊意識不到自己的弊端,還沉浸在上古神族的自滿中,就連父王都沒有察覺到神農正在發生世大的變化,他們都只把蚩尤和祝融的爭鬥看成了簡單的權力之爭。我今日在朝堂上說蚩尤和祝融的爭鬥其實是兩個階層的鬥爭,試探地提了一下改革,父王就很不高興,說禮儀尊卑是立國之本,我卻妄談改變。”

這些事情,阿珩也幫不上忙,只能寬解道:“慢慢來吧,有些事情不能操之過急。”

少昊嘆了口氣:“希望能讓父王慢慢明白吧!如果高辛再這樣墨守成規下去,遲早要亡國。有時候我真羨慕蚩尤,無所顧忌,可以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阿珩凝望着遠處,默不作聲。

少昊篩選完蠶種,對阿珩行禮,“王子妃娘娘,我的活已經幹完,我們可以回家了嗎?”

阿珩笑道:“好。”

阿珩和少昊同乘玄鳥回去,阿珩想到四哥的婚事將近,盤算着應該給未來的嫂子準備個見面禮。

少昊見她一直不說話,問道:“在想什麼?”

“我在想該給嫂子送個什麼禮。”

“你可打聽了她的喜好?”

“不知道,四哥那性子呀!問十句,他回答半句,我在他耳邊嘮叨了一天,只打聽出嫂子是當地大姓濁山氏。”

“神農的九黎、軒轅的若水,都是民風質樸彪悍的地方,只敬驍勇的英雄,你這個嫂子可不僅僅是出自大姓濁山氏,她是若水族未來的女族長。“

“啊?我四哥要娶若水的女族長?”阿珩眼睛瞪得老大,“我一直以爲四哥會娶一個溫婉柔麗的女子,沒想到他竟然喜歡上了個女中豪傑!”

“你想送什麼禮給女英雄?”少昊笑。

阿珩想了一瞬,眼睛一亮,歪着腦袋看着少昊,笑得賊兮兮,“自古英雄愛名器,最好的禮就要麻煩名聞天下的打鐵匠少昊了,只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幫忙,聽說他從不打造兵器。”

“他倒也不是不肯,不過……”

阿珩緊張地問:“不過什麼?”

少昊仰頭看天,裝模作樣地想了一會,“好像也沒有什麼不過,當年白拿了你的雌酒方,這個就算回禮吧!只是時間有點緊,一年時間只能打造一把貼身的匕首。”

阿珩鬆了口氣,激動地直搖少昊胳膊,“謝謝,謝謝,謝謝…”比自己收了少昊的好處還高興。

少昊笑,“你們兄妹可真像,都是恨不得把天下最好的東西搜給對方。”

阿珩倒不否認,笑眯眯地點頭,“四哥是世上最好的哥哥。”

“青陽呢?”

阿珩笑容一黯,低聲道:“大哥和父王很像,都是以大局爲重。”

少昊想說什麼,卻又只是苦笑了下,什麼都沒說。

夜晚,阿珩坐在榻上,膝上放着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紅色衣袍。她的手從衣袍上輕輕撫過,當日神農山上,蚩尤讓她許諾年年四月初八,相會於桃花樹下,她告訴蚩尤,只要你每年都穿着我的袍子,我就年年來見你。言下之意,已是暗許了一生,蚩尤聽明白了她的話外之意,所以狂喜。

和少昊成婚以來,她身邊一直有侍女監視,而蚩尤那邊,估計也是危機重重,她根本不敢給蚩尤任何消息,否則萬一被發現,不僅會牽累母親和四哥,還有可能把蚩尤陷入絕境。

如今大概因爲和少昊成婚日久,傳回去的消息都很讓黃帝滿意,黃帝對她漸漸放心,侍女們也習慣了她走來走去的忙碌,沒有以前那麼警惕。

明白要去人族的村寨看蠶,應該能找到機會讓阿獙把衣袍偷偷帶出高辛,送到蚩尤手裡,蚩尤看到衣袍就該明白她想說的話。即使一再小心後,仍不幸被不懷好意者撞破,他們看到的也只是一件衣袍。

過了兩日,阿珩向俊帝上書要去高辛的最北邊傳授養蠶,因爲路途遙遠,不能當日趕回五神山。

這段日子來,軒轅妭在民間的所作所爲,俊帝一直看在眼裡,百姓對他的讚譽也自然全部聽到,比起深沉精明的少昊來,他更喜歡這個會養花弄草、會談品書畫的兒媳,所以很爽快地准許了軒轅妭的所求。

身邊高辛族侍衛和侍女已經跟着軒轅妭出出進進了無數個村落,從沒有出過任何紕漏,只看到王子妃真心爲高辛百姓忙碌,警戒心自然而然也就降低了。

傍晚,阿珩做了個傀儡代替自己,早早安歇了。她自己卻和阿獙偷偷趕去了九黎,這邊的村落距離神農國很近,月亮才上樹梢頭,他們就到了九黎。

山坡上的桃花開得繽紛絢爛,山谷中的篝火明亮耀眼。少年少女們簇擁在桃花樹下、篝火旁,唱着動人的情歌。

阿珩站在桃花樹下,靜靜等候。

等到月過中天,蚩尤依舊沒有來。

阿珩抱着阿獙,低聲問:“阿獙,你真的把衣袍帶給他了嗎?”

“啊嗚……”阿獙用力點點頭,也着急地張望着。

阿珩摸摸它的頭,安慰阿獙,“彆着急,他會來的。”可實際上她心裡七上八下,比誰都着急。

阿珩靠着阿獙,一邊靜聽着山歌,一邊等着蚩尤。

篝火漸漸熄滅了,山歌漸漸消逝了,山谷中千樹桃花灼灼盛開,寂寂絢爛。

蚩尤一直沒來。

阿珩抱着阿獙,心中無限難過。高辛宮廷規矩森嚴,爲了籌劃這次見面,她大半年前就開始準備,藉口向民婦傳授養蠶,讓俊帝同意她外出,又小心翼翼、恪守本份,換取了俊帝的相信,大半年的辛苦才換得一夜的自由,可蚩尤竟然再次失約。

她本來準備了滿腹的話想告訴他,她的無奈,還有她的生氣,生氣於他去年的失約,生氣於他竟然這麼不相信她,可是所有的甜密打算全部落空,滿腹的話無處可傾吐。

又是悲傷,又是憤怒,淚水不禁潸然而落。

烈陽突然興奮地尖叫,阿獙也一邊興奮地叫,一邊歡喜地跳來跳去。阿珩仰頭望去,雲宵中一抹紅色的影子正在迅疾飄來。她破涕而笑,緊張又歡喜地擦去眼淚,整理着自己的髮髻、衣衫,擔心地問阿獙:“這樣可以嗎?亂不亂?”

大鵬鳥猶如流星,劃破天空,直直下降,阿珩緊張地靜靜站着,阿獙興奮地撲過去,想和以往一樣撲到蚩尤身上,突然他停住了腳步,困惑地看着大鵬鳥。

大鵬鳥背上空無一人,他繞着桃花樹盤旋一圈,把叼着的紅色衣袍丟下,竟然一振翅,又沒入雲宵,迅速遠去。

“嗚嗚……”阿獙低聲哀鳴,困惑地繞着袍子轉來轉去。

阿珩臉色發白,她許諾只要他年年穿着紅袍,她就來年年見他,她特意把紅袍送回給他,他卻讓大鵬把紅袍扔到桃花樹下,表明他不會再穿。

阿珩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撿起衣袍,失魂落魄地抱着紅袍,怔怔發呆。

桃花簌簌而落,漸漸地,阿珩的肩上,頭上都是落花。

烈陽嘎嘎尖叫,阿珩回過神來,看到他和阿獙擔擾的樣子,阿珩悲怒交加,用力把紅袍扔到地上,你不稀罕,我也不稀罕!

可是付出了的感情卻不是想扔就能扔,她即使恨他怨他,他依舊在她心裡。

她仰頭看着一樹繁花,你們年年歲歲花依舊,可會嘲笑我們這些善變的心?說着什麼山盟海誓,轉眼就拋到腦後。

阿珩一掌怒拍到樹上,滿樹繁花猶如急雨一般嘩嘩而落,她的指頭摸過樹幹,依舊能摸到去年寫下的無數個“蚩尤”。他若看到這些豈能不明白她的心情,可他壓根連來都不屑來!

阿珩拔下玉簪,在幾百個蚩尤旁怒問,“既不守諾,何必許諾?”字未完,簪已斷。阿珩坐到阿獙背上,什麼話都不想說,只是拍了拍阿獙。

阿獙十分善解人意,沉默地趕回高辛。

此時,蚩尤站在一座距離九黎不遠的陡峭懸崖上,身體與懸崖連成一線,似乎風一吹就會掉下去。他身上只穿着中衣,沒有披外袍,顯然是脫下不久。

在他腳下,是一個山澗,怪石嶙峋,草木蔥蘢,有一條溪水潺潺流淌,隨着兩側山勢的忽窄忽寬,溪水一處流得湍急,一處流得緩慢,最後匯聚成一方清潭。此時正是桃花盛開的季節,山澗兩邊的崖壁上全是灼灼盛開的桃花,溶溶月色下,似胭霞、似彩錦,美得如夢如幻,風過去,桃花簌簌而落,紛紛揚揚,飄飄蕩蕩,猶如雪落山谷。

蚩尤默默凝視着腳下的景緻,良久都一動不動。

忽而,他如夢初醒,回頭望向九黎,她來了嗎?她真的在等他嗎?她既然與少昊那麼恩愛,又何苦再來赴什麼桃花之約?

蚩尤掙扎猶豫了一會,揚聲叫:“逍遙。”

大鵬落下,他飛躍到鵬鳥背上,急速飛往九黎。

跳花坡上月影寂寂,清風冷冷,桃花樹下空無一人,只有一件扔在地上的血紅衣袍,已被落花覆了厚厚一層,顯然在地上時間已久,看來袍子自被逍遙扔下,就沒有被動過。

蚩尤撿起衣袍,對着滿樹繁花冷笑,幾次擡手想扔,卻終是沒扔。

一瞬後,仰天長嘯,躍上大鵬,決然而去。

第二年的四月,當鮮花開遍山野時,阿珩和少昊前往軒轅,參加昌意的婚禮。

在她還沒成婚之前,阿珩對軒轅族的感覺很淡,在她成婚之後,不管走到哪裡,大家看到她時,首先看到的是軒轅族,有神族因爲她的姓氏蔑視她,也有妖族因爲她的姓氏而尊敬她,她這才真正開始理解姓氏所代表的意義。

她回過無數次家,可從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因爲回家而激動喜悅。

等看到阿獙進入軒轅的國界,她立即大叫起來,“回家了!”

因爲她的喜悅,阿獙和烈陽都分外高興,阿獙邊飛邊鳴唱,它的叫聲愉人心脾,連少昊的坐騎玄鳥都發出歡快的鳴叫。

少昊落後了幾丈,默默地看着歡呼雀躍的阿珩。她自成嫁到高辛,總是小心翼翼,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恪守高辛的禮儀,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手舞足蹈地放肆。

阿獙越飛越快,一路衝到軒轅山,比他們預定的時間早到了半日。

阿珩本想給大家一個驚喜,沒想到青陽似乎早感知他們的到來,已經在殿前相候。倒是殿前掃地的侍女大吃一驚,立即往殿內奔跑,“王姬回來了!王姬回來了!”

少昊下了玄鳥,打趣青陽:“幾十年不見,青陽小弟風采依舊。”

青陽淡淡一笑,“這裡是軒轅山,你是上門的女婿,應該換個稱呼,稱我一聲大哥。”

少昊瞟一眼阿珩,笑道:“等你什麼時候打贏我再說吧!”

青陽道:“擇日不如撞日。”指着桑林內,做了邀請的姿勢。

“好!”少昊沒有拒絕,跟着青陽走進桑林。

朱萸急得邊追邊嚷,“兩位公子,都打了上千年了,也不用每次一見面就要分勝負吧!”

少昊回頭看了朱萸一眼,“你老說這塊木頭沒心沒肺,我看她倒不錯。”

青陽含着一絲笑意,“太笨了,調教了幾百年,還是笨得讓我驚歎。”

朱萸敢怒不敢言,握着拳頭,小小聲地說:“我能聽到,我能聽到……”

青陽和少昊兩個說着話,已經布好了禁制。青陽手掌變得雪白,身周結出一朵又一朵的冰牡丹,桑林內的氣溫急速降低。少昊微笑而立,衣袍無風自動,身周有水從地上涌出,濺起一朵朵水花,如一株株盛開的蘭花。

朱萸無奈,向阿珩求助,“王姬,你快說句話。”

阿珩已經看到母親和四哥,對朱萸吐吐舌頭,表示愛莫能助,朝母親跑去,一頭扎進母親懷裡,“娘!”

嫘祖笑抱住她,阿珩靠在母親懷裡,上下打量昌意,“四哥的樣子很像新郎官,恭喜四哥。”

昌意臉飛紅,阿珩笑着剛想說話,嫘祖拍了一下她的肩道:“今日是昌意的好日子,別欺負你哥哥。”

“娘偏心,四哥已經有了嫂嫂疼,娘也開始偏心!”阿珩撒嬌。

昌意瞪她,“難道少昊就不疼你了?我們可都聽聞了不少你們的事情。”

阿珩臉俯在母親肩頭,臉上沒有絲毫笑意,聲音卻中帶笑的,“娘,娘,四哥欺負我,你快幫幫我!”

突然間,鵝毛般的大雪無聲無息地飄落,昌意驚訝地擡頭。

阿珩指指桑林內,“大哥和少昊在打架,希望他們不要傷得太重。”

嫘祖笑接了幾片雪花,對身後的侍女吩咐:“爲雪倒下得正好,過一會去採摘些冰椹子。”

朱萸小聲嘀咕,“真不知道是爲了想贏少昊,還是爲了找個理由光明正大地下場雪。”

少昊和青陽從桑林內走了出來,少昊臉色發白,青陽嘴角帶着一點血痕,顯然兩個都傷得不輕。

朱萸着急地從懷裡拿出丹藥遞給青陽,青陽擺了下手,冷冷地說:“你的續命丹藥對我沒什麼用,自己留着吧!”

昌意道:“看樣子還是少昊哥哥……少昊妹夫勝了!”昌意難得促狹一回,佔了少昊的便宜,話沒說完就大笑起來。

少昊笑了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快走幾步,在嫘祖面前跪下,行跪拜大禮,改稱母后。

嫘祖受了他三拜後,示意昌意扶他起來。

昌意對少昊說:“我小時候第一次叫你少昊哥哥時,就盼着你真是我的哥哥,沒想到如今我們真是一家子了!”

少昊微笑如常,眼神卻有些恍惚。

嫘祖一手牽着阿珩,一手牽着昌意,向殿內走去,青陽和少昊並肩而行,跟在他們身後。

阿珩和昌意還是老樣子,邊走邊說,邊說邊笑,呱噪得不行。昌意鬥嘴鬥不過阿珩時,還要回頭叫少昊,讓少昊評理。

少昊只是笑,從不搭腔,微笑卻慢慢地從嘴角散入眼睛。高辛宮廷禮儀森嚴,他沒有母親,也沒有同胞兄弟,在他的記憶中,他自小就要處處留意言行、時時提防陷害,他從來沒有做過母親的兒子,也從來沒有做過弟妹的兄長,他以爲王族就該是他們那個樣子,這是他第一次體會到,原來兄弟姊妹可以談笑無忌、和樂融融。

正午時分,侍者來報送親隊伍已經接近軒轅山,昌意立即緊張得手腳都不知道往哪裡放,一邊戴帽子穿衣服,一邊不停地問少昊,“你當日迎娶阿珩時說了什麼?”不等少昊回答,他又說:“你們當時一切順利,如果有什麼意外,我該怎麼辦?”

阿珩和少昊對視一眼,少昊微笑着沒說話,阿珩笑道:“四哥,放心吧,你不會處理,嫂子也會處理!”

昌意瞪了阿珩一眼,朝天喃喃祝禱,“一切順利,一切順利!”可又遲遲不動,看着青陽,“大哥,你會陪我一起下去吧?”表情可憐兮兮,就好似小時候,一有了什麼麻煩事情,就去找大哥幫忙。

青陽實在受不了,直接把昌意推上了雲輦,沒好氣地說:“你是去娶親,不是去打架!我去幹什麼?快點去迎接新娘子。”

昌意猶抓着青陽的袖子,緊張地說:“大哥,你等等,我還想問你……”

“問什麼問?我又沒娶過親!“青陽用力拽出袖子,一掌掃到駕車的鸞鳥背上,鸞鳥尖叫着往山下衝。

雲輦上下顛簸,消失在雲海間,昌意的叫聲還不斷傳來,“大哥,大哥……”

青陽不耐煩地皺眉。

阿珩笑得前仰後合,對少昊說:“在四哥眼中,大哥無所不能,無所不會,不管什麼事都要找大哥。”

少昊微笑不語。他名義上有二十多個弟弟,可從沒有一個弟弟把他看作大哥,他只是一塊擋在他們通往王位路上的絆腳石。青陽看似不耐煩,可其實,他心裡很高興。他們兩個都明白,在他們的位置上,他們不敢相信別人,更沒有別人敢相信他們,能被一個人全心全意的信賴都可遇不可求。

等昌意的迎親車隊飛遠了,青陽、少昊和阿珩才登上車輦,慢慢下山。

阿珩注意到道路兩側全是樹幹赤紅,葉子青碧的高大喬木,“這是什麼樹?”

朱萸得意地笑道:“大荒除了湯谷扶桑外,還有三大神木——若木、尋木、建木,這就是大名鼎鼎的若木。若木離開若水從不開花,我卻能讓他們今日開花。”

隨着他們的車輦過處,從山頂到山腳,道路兩側的若木都結出了最盛大的花朵,每個花朵大如碗口,顏色赤紅,映照得整個天地都紅光瀲灩。

阿珩被滿眼的紅色照得失了神,在一片耀眼的赤紅花海下,看到一個更奪目的紅色身影。

蚩尤身形偉岸,一身紅衣如血,令高大的若木都默然失色。他凝視着阿珩,神情冷漠疏遠,眼神卻赤熱滾燙,絲絲縷縷都是痛苦的渴望。阿珩呆呆地看着他,心內有一波又一波的牽痛。

車輦停下,青陽和少昊走到蚩尤面前,向蚩尤道謝,感謝他們遠道而來參加婚禮。阿珩驚覺原來這不是幻象,蚩尤是真正地就站在若木樹下。

阿珩沒有想到會在這裡碰到蚩尤,心神慌亂,視線壓根不敢往蚩尤的方向看,也壓根不敢走過去,只能裝作被若木花吸引,仔細看着若木花。

青陽叫阿珩過去,阿珩知道躲不過,定了定神,才微笑着走到他們面前。

雲桑在大家面前,不想顯出與阿珩的親厚,格外清淡地與阿珩寒暄了幾句,完全是王族見王族的禮節。阿珩知道雲桑心思重,如今也漸漸明白了王族和王族之間很複雜,就如大哥和少昊,在衆人面前也是格外疏遠,所以也是繃着一個客氣虛僞的笑。

反倒是陌生的后土看到阿珩,一改平時接人待物的含蓄溫和,態度異樣親切,帶着沐槿過來向阿珩行禮,口稱“王子妃”,蚩尤卻是作了個楫,淡淡問道:“王姬近來可好?”

沐槿還以爲蚩尤是不懂禮節的口誤,小聲提醒,“女子婚後,就要依照夫家稱呼,應該叫王子妃。”

青陽和少昊都好似沒聽見,阿珩心裡一震,有憂慮,可更有濃濃的喜悅,連對蚩尤的恨怨都消了一半,對蚩尤回道:“一切安好。”

蚩尤笑問:“不知道王姬和少昊恩愛歡好時,有沒有偶爾想起過舊日情郎呢?”

大家皆悚然變色,正在這時,若水的送親隊伍到了,喜樂驀然大聲響奏,才把蚩尤這句話蓋了過去。

兩個侍女掀開車簾,一個硃紅衣服的女子端坐在車內,女子面容清秀,眉目磊落,喜服收腰窄袖,猶如騎射時的裝扮,襯得人英姿颯爽。

喜娘把昌意手裡握着的紅綢的未端放到新娘子手裡,示意新娘子跟着昌意走。只要下了送親車,隨着昌意登上鸞車,就表示她成爲了軒轅家的媳婦。

不想新娘子雖握住了紅綢,卻沒有下車,反倒站在車椽上,高高在上地俯瞰着衆人。大家被她氣勢所懾,都停止了交談和說笑。

昌意因爲緊張,還沒有察覺,只是緊緊地捏着紅綢,埋頭走着,手中的紅綢突然繃緊,他差點摔了一跤。

昌意緊張回頭,才發現新娘子高高站在車上,一身紅裙,豔光逼人。

濁山昌僕擡擡手,她身後的送親隊立即停止了奏樂,一羣虎豹一般的小夥子昂首挺胸、神情肅穆地站得筆直。

軒轅的迎親隊看到對方的樣子,也慢慢地停止了奏樂,原本的歡天喜地消失,變成了一片奇異的寧靜肅穆。

濁山昌僕朗聲說:“我是若水族的濁山昌僕,今日要嫁的是軒轅族的軒轅昌意,謝謝各位遠道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就請各位爲我們做個見證。”

四方來賓全都看着濁山昌僕,猜不透她想幹什麼。

昌僕看住昌意,“我們若水兒女一生一世只擇偶一次,我是真心願意一生一世跟隨你,與你白頭偕老,你可願意一生一世只有我一個妻?”

這是要昌意當着天下的面發誓再不納妃,青陽立即變色,想走上前說話,阿珩抓住他的胳膊,眼中有懇求,“大哥!”

青陽狠心甩脫了阿珩的手,走到昌僕面前剛要發話,回過神的昌意迅速開口“我願意!”沒有絲毫猶豫,他似乎還怕衆人沒有聽清,更大聲地說:“我願意!”

四周發出低低的驚呼聲,青陽氣得臉色發青,瞪着昌意,眼神卻很複雜。

昌僕又問道:“我將來會是若水的族長,我的族人會爲了我死戰到只剩最後一個人,我也會爲了保護他們死戰到只剩下最後一滴血,你若娶了我,就要和我一起守護若水的若木年年都會開花,你願意嗎?”

昌意微笑着,非常平靜地說:“我只知道從今而後我是你的夫君,我會用生命保護你。”

昌僕粲然而笑,因爲幸福,所以美麗,容色比漫天璀璨的若木花更動人。她握緊了紅綢,跳下車輿,飛躍到昌意麪前,笑對她的族人宣佈,“從今而後,昌僕與昌意禍福與共,生死相依。”

她身後的若水兒女發出震天動地的歡呼聲。軒轅族這邊卻尷尬地沉默着,大家都看青陽,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阿珩笑着歡呼,朱萸偷偷瞟了眼臉色鐵青的青陽,用力鼓掌,一邊鼓掌一邊隨着阿珩歡呼,軒轅族看到王姬如此,纔沒有顧忌地歡笑道賀起來。

若水的男兒吹起蘆笙,女兒搖起若木花鈴,一邊歌唱,一邊跳舞,又擡出大缸大缸的美酒,給所有賓客都倒了一大碗。大家被若水兒女赤誠的歡樂感染,原定的禮儀全亂了,只知道隨着他們一起慶祝。

昌意牽着昌僕走到青陽和阿珩面前,介紹道:“這是我大哥,這是我小妹,這位是小妹夫少昊。”

昌僕剛纔當着整個大荒來賓的面,英姿颯爽、言談爽利,此時卻面色含羞,緊張地給青陽見禮,似乎生怕青陽嫌棄她。

阿珩是真心對這個嫂子喜歡得不得了,迫不及待地拿出準備的禮物,雙手捧給昌僕,“嫂子,這是我和少昊爲你打造的一把匕首。”阿珩繪製的圖樣,少昊用寒山之鐵、湯谷之水、太陽之火,整整花費了一年時間打造出這把貼身匕首。

“高辛少昊的兵器?”簡直是所有武者夢寐以求的禮物,昌僕眼中滿是驚訝歡喜,取過細看。把柄和劍鞘用扶桑木做成,雕刻着若木花的紋飾,她緩緩抽出匕首,劍身若一泓秋水,光可鑑人。昌僕愛不釋手,忙對阿珩和少昊道謝。

昌僕把手腕上帶着的若木鐲子褪下,戴到阿珩手腕上,“這是很普通的木頭鐲子,不過有我們若水兒女的承諾在上面,不管你什麼時候有危難,我們若水兒女都會帶着弓箭擋在你身前。”

阿珩珊珊行禮,“謝謝嫂子。”

昌意凝視着妻子,眼中有無盡的歡喜和幸福,昌僕臉紅了,低着頭誰都不敢看。

青陽看到這裡,無聲地嘆了口氣,對昌意無奈地說:“既然禮儀全亂了,你們就直接上山吧,父王和母后還在朝雲殿等着你們磕頭。”

朱萸忙去叫了玉輦過來。

阿珩把他們送到車邊,直到他們的車輦消失在雲霄裡,她仍看着他們消失的方向發呆。

耳邊突然響起蚩尤的聲音,“你可真懂得他們那般的感情?既然說新歡是珍珠,爲什麼又惦記着魚目的舊愛,讓阿獙把衣袍送來?”

阿珩心驚肉跳,先側身移開幾步,才能平靜地回頭,“聽不懂大將軍在說什麼,我和少昊情投意合,美滿幸福。”

蚩尤眼中又是恨又是無奈,“真不知道我看上你什麼?你水性楊花、膽小懦弱、自私狠心,可我竟然還是忘不掉你。”

青陽和少昊都看着他們,阿珩臉色一沉,“也許以前我有什麼舉動讓大將軍誤會了,現在我已經是高辛的王子妃,還請大將軍自重。”厲聲說完,她向少昊走去,站到了少昊身邊,青陽這才把視線移開。

蚩尤縱聲大笑,一邊笑,一邊端起酒碗,咕咚咕咚灌下。

阿珩心內一片蒼涼,只知道保持着一個微笑的表情,茫然地凝視前方。

若水少女提着酒罈過來敬酒,少昊取了一碗酒遞給阿珩,“嚐嚐若水的若酒,味道很特別。”

阿珩微笑着喝下,滿嘴的苦澀,“嗯,不錯。”

后土端着兩碗酒過來,阿珩以爲他是要給少昊敬酒說事,特意迴避,不想后土追過來,把一碗酒遞給她,笑而不語,一直凝視着她,阿珩心中尷尬,只能笑說:“多謝將軍。”一仰頭,把酒飲盡。

后土眼中難掩失望,“你不認識我了嗎?”

阿珩愣住,后土這些年和蚩尤齊名,是神農族最拔尖的後起之秀,她當然早就聽說過他,可唯一一次見他就是阿珩和蚩尤上神農山找炎帝拿解藥,后土恰好奉命把守神農山,當時阿珩用駐顏花變化了容貌,所以認真說來,阿珩見過後土,后土卻沒見過阿珩。可后土眼中濃濃的失望讓阿珩竟生了幾絲感動,正想問他何出此言,有赤鳥飛落在後土肩頭,將一枚小小的玉簡吐在後土掌中,后土容色一肅,看着阿珩欲言又止,終只是行了個禮,匆匆而去。

阿珩愁思滿腹,也懶得多想,尋了個安靜的角落,把若酒像水一般灌下去。

雲桑靜靜走來,卻看到朱萸守在阿珩身旁,含笑說了兩句客套話,轉身要離去,阿珩拉住她,“沒事,朱萸是我大哥的侍女,絕對信得過。”又對朱萸半央求,半命令地說:“好姐姐,你幫我們看着點,我想和雲桑單獨說會話。”

青陽離開前,只是叮囑朱萸盯着阿珩,不許阿珩和蚩尤單獨相處,卻沒吩咐不許和雲桑相處,所以朱萸應了聲“好”,走到一邊守着。

阿珩苦笑,仰頭把一碗酒咕咚咕咚喝下。

雲桑心中瞭然,輕輕嘆了口氣,“真羨慕昌僕啊!縱情任性地想愛就愛,不喜歡與其他女子分享丈夫,就當衆讓你哥哥立下誓言。你哥哥也是好樣的,明知道你父王會生氣,仍舊毫不猶豫地發誓。”

阿珩斜睨着她,“何必羨慕別人?炎帝榆罔是你的親弟弟,可不會逼迫你做任何事情,你若願意下嫁,諾奈也會毫不猶豫立誓,一生一世與你一個共白頭。”

“你這死丫頭,說話越來越沒遮攔!”雲桑臉頰飛起紅暈,嬌羞中透着無言的甜密。

阿珩笑看着雲桑,看來上次諾奈的神農之行沒有白跑,他們倆已經冰釋前嫌,“你和諾奈什麼時候?”

“什麼什麼時候?”雲桑故作聽不懂。

“什麼時候成婚啊!你神農長王姬,下嫁給諾奈有點委屈,可這種事情如魚飲水冷暖自知,壓根不必管人家說什麼,只要諾奈自己堅持,少昊肯定也會幫他。”

雲桑點點頭,“諾奈倒沒有那些小家子氣的心思,他壓根沒拿我當王姬看,只等我同意,他就正式上紫金頂求婚。”

“那爲什麼……”

“榆罔是個好弟弟,事事爲我考慮,正因爲他是個好弟弟,我又豈能不爲他打算?你也知道榆罔的性子,這個炎帝當得十分艱難,祝融他們都盯着榆罔,蚩尤如今羽翼未成,就我還能彈壓住祝融幾分,我若現在成婚,又是嫁給一個外族的將軍,對榆罔很不利,所以我和諾奈說,等我兩百年。兩百年後,蚩尤必定能真正掌控神農軍隊,有他輔佐榆罔,那麼我就可以放心出嫁了。“雲桑笑着長舒口氣,”我也就可以真正扔下長王姬的身份,從此做一個見識淺薄,心胸狹隘,沉迷於閒情瑣事,只爲夫婿做羹湯的小女子。“

阿珩喜悅地說:“恭喜姐姐!,你爲父王,爲妹妹,爲弟弟籌劃了這麼多年,也應該爲自己籌劃一次了。”

雲桑含笑問:“你呢?你從小就不羈倔強,我不相信你會心甘情願地聽憑你父王安排。”

“我也有自己的打算。”阿珩倒滿兩碗酒,遞給雲桑一碗,“看到四哥今天有多快樂嗎?小時候,不管什麼四哥都一直讓着我、護着我,如今我應該讓着他、護着他,讓他太太平平地和真心喜歡的女子在一起,只要四哥、母親過得安穩,不管我再委屈也是一種幸福。”

雲桑搖頭感嘆,“阿珩,你可真長大了!”可其實,雲桑心裡真希望阿珩能永遠和以前一樣。

“幹!”阿珩與她碰碗,雲桑本不喜喝酒,可今日的酒無論如何也要陪着阿珩喝。

她們兩個左一碗、右一碗,沒多久雲桑就喝得昏迷不醒,阿珩依舊自斟自飲,直到也喝得失去了意識。

第十二章 薄情轉是多情累第五章 箋短情長,寸心難寄第三章 只因前緣誤第十三章 秋風肅肅起邊關第十章 桃花樹下約今生第十章 桃花樹下約今生第十一章 然諾重,君須記第十章 桃花樹下約今生第十四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六章 辜負當年林下意第五章 箋短情長,寸心難寄第十六章 此生此夜不長好第十六章 此生此夜不長好引 言第十二章 薄情轉是多情累第九章 醫天下者不自醫第二章 誤落塵網中第七章 最是一生好景時第一章 我本楚狂人第三章 只因前緣誤第八章 青槓木百角藤第十章 桃花樹下約今生第十四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五章 箋短情長,寸心難寄第七章 最是一生好景時第一章 我本楚狂人第十六章 此生此夜不長好第十一章 然諾重,君須記第三章 只因前緣誤第十二章 薄情轉是多情累第四章 如有意,慕娉婷第四章 如有意,慕娉婷第五章 箋短情長,寸心難寄第十二章 薄情轉是多情累第四章 如有意,慕娉婷第四章 如有意,慕娉婷第十章 桃花樹下約今生第十五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第十六章 此生此夜不長好第三章 只因前緣誤第十一章 然諾重,君須記第九章 醫天下者不自醫第十四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十一章 然諾重,君須記第十一章 然諾重,君須記第八章 青槓木百角藤引 言第三章 只因前緣誤第十四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八章 青槓木百角藤第二章 誤落塵網中第十二章 薄情轉是多情累第一章 我本楚狂人第十四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二章 誤落塵網中第二章 誤落塵網中第八章 青槓木百角藤第五章 箋短情長,寸心難寄第十四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五章 箋短情長,寸心難寄第十一章 然諾重,君須記第十三章 秋風肅肅起邊關第八章 青槓木百角藤引 言第十二章 薄情轉是多情累第八章 青槓木百角藤第十五章 道是無情卻有情第六章 辜負當年林下意第一章 我本楚狂人第一章 我本楚狂人第十二章 薄情轉是多情累第十四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七章 最是一生好景時第十四章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第十六章 此生此夜不長好第二章 誤落塵網中第八章 青槓木百角藤第七章 最是一生好景時第二章 誤落塵網中第五章 箋短情長,寸心難寄第九章 醫天下者不自醫第四章 如有意,慕娉婷第四章 如有意,慕娉婷第三章 只因前緣誤第三章 只因前緣誤第九章 醫天下者不自醫第三章 只因前緣誤第十一章 然諾重,君須記第五章 箋短情長,寸心難寄第六章 辜負當年林下意第三章 只因前緣誤第六章 辜負當年林下意第四章 如有意,慕娉婷第九章 醫天下者不自醫第十六章 此生此夜不長好第十一章 然諾重,君須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