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誓將碧血報國恨
青陽的婚禮之後,阿珩向黃帝辭行。皇帝殷勤地問起青陽的傷勢,又一再叮嚀阿珩照顧好青陽,讓青陽不要着急,把傷徹底養好。
阿珩早知黃帝會如此叮囑,經過千年經營,青陽在軒轅國內的勢力就像臥虎,如今再加上歸順的神農族,理事如虎添翼。如果青陽身體健康,黃帝纔要發愁,如今青陽有傷,不能參政,正好可以防止兵權過分集中在青陽手中。
軒轅百官恭送阿珩出城,一路上都是恭維巴結,亦彭沉默地走在人羣中,全不在意。阿珩心情很沉重,帝王之術不過是平衡和制約,隨着后土的歸順,青陽在軒轅族內的實力已經太大,黃帝肯定會用夷彭來平衡和制約青陽,而夷彭一旦掌權,必定會一門心思只想報仇。
等阿珩到五神山時,少昊已經等在角樓上,小夭未等雲輦停下,就伸着手,不停地叫:“爹爹,爹爹!”
少昊索性雙臂一探,化作兩條水龍把小夭捲了過來。小夭立即開始訴苦告狀。什麼顓頊欺負她,不相信高辛比軒轅美麗一千倍,什麼有個假爹爹騙她,幸虧有個紅衣叔叔打敗了假爹爹,原來假爹爹竟然是隻漂亮的白狐狸,有九條尾巴,阿獙都怕它呢。
“那是世間最善於變幻的九尾白狐——狐族的王,不管神力再高強,都看不破他的幻術。”少昊柔聲向小夭解釋。
小夭掏出一小截毛絨絨的狐尾給少昊看,毛色潔白如雪,輕如雲,十分美麗,“這是紅衣叔叔送給我玩的,顓頊那個大壞蛋也想要,可我偏不給他。”
少昊笑着說:“那你收好了,這是九尾白狐都尾巴,雖然只有一小截斷尾,也是很多人夢寐以求的。”
小夭拿着尾巴掃來掃去,隨口“恩”了一聲。少昊吧小夭交給宮女,讓宮女帶王姬去洗漱。他和阿珩邊行邊談,阿珩把軒轅國內發生的事和少昊說了一遍。少昊聽完後,尤其是仔細詢問了后土歸降的事情。
等把阿珩送到寢室,少昊對阿珩說:“你們先回去休息,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少昊秘密召見了安容,詢問他關於現今大荒局勢的看法。
安容語氣沉重:“軒轅少水,一半國土是戈壁荒漠,黃帝麾下缺乏善於水戰的大將,唯一善於水戰的應龍自澤州水難後就下落不明,黃帝請我們出兵幫助他圍剿共工,許諾把神農族南面的土地給高辛,看似是我們撿了個天大便宜,可如果神農被剿滅,下一個就是高辛。”
少昊把一厚疊奏章推到安容面前,“難得你是個明白人,這些奏章全是請求我幫助黃帝圍剿神農餘孽,一份比一份措辭激烈。”
安容苦笑,“人們看到豺狼爲了兔子身陷獵人刀下而笑,卻不知道自己一直是貪婪愚蠢的豺狼。”
“那你有什麼應對之策?”
“表面上答應黃帝,暗中加強訓練軍隊,爲有朝一日和軒轅的戰爭做準備,共工和祝融都不是黃帝的對手,只寄希望於蚩尤和黃帝之間的戰爭,希望即使黃帝勝利了,也是慘勝。”
少昊不禁笑起來,“你的分析十分正確,只不過我們不能只希望蚩尤令黃帝慘勝,而是就要蚩尤令黃帝慘勝,甚至兩敗俱傷。”
看到少昊的胸有成竹,安容激動得差點跳起來,這纔是令他死心追隨的少昊!但是怎麼才能做到呢?高辛不可能出兵去幫助神農。
“臣愚鈍,不明白陛下的意思。”
少昊說:“這件事我早有安排,你和安晉只要安心訓練好士兵,爲將來保衛高辛而戰。”
安容跪下磕頭,”聽憑陛下驅遣!”
青陽大婚後,黃帝開始重新部署軍隊,準備討伐舉而不投降的神農殘部。他暫時不想和蚩尤正面交鋒,因爲一旦軒轅受挫,不但會令軒轅士氣大損,還會令歸降不久的神農軍心動搖。左右權衡後,黃帝決定先集中兵力討伐祝融。祝融是血脈最純正的神農王族,只要他投降,對神農殘部士氣的打擊必然極大。
深思熟略後,黃帝決定派昌意領軍出征。
因爲澤州大水,應龍下落不明,妖族兵心不穩,肯定不能派妖族的將軍出征,只能由神族大將率領神族和人族出戰。離朱和象罔兩位將軍在和共工對峙,軒轅休和蒼林在澤州駐守,最合適出征的是夷彭,可夷彭和祝融有殺兄之仇,黃帝現在需要的是祝融投降,而不是和祝融死戰,派夷彭領軍顯然不合適,所以只剩下了昌意,而黃帝當年積極促成昌意和昌僕的婚事的重要原因,就是看中了驍勇善戰的若水戰士。
黃帝的旨意送到若水侯,昌僕知道昌意討厭戰爭,詢問昌意是否要退還旨意,“我尋個理由拒絕了,父王即使生氣,也不能拿我怎麼樣。”
昌意卻說:“不,我準備領兵出征。”
昌僕很是意外,卻立即明白了昌意的想法。自青陽死後,一直是阿珩在苦苦籌謀,支撐整個家,昌意不想靠妹妹來保護自己和母親,他要上戰場上,用實際行動來保護家人。
昌意握住昌僕的手,說道:“大哥若還在,你可以拒絕父王,但大哥已經不在了,你不能再輕易拒絕父王。父王對你的容忍就是你身後的兵力,你對他有用,可不聽話的你對父王而言沒有用處,他可以隨時再……再找個聽話的人。”
昌僕心頭一陣溫暖的悸動,原來,他更是爲了她!昌僕到了昌意懷裡,“那我和你一起去。”
“好!”昌意笑着摟住昌僕。
經過周密的部署,昌意和昌僕決定採取偷襲閃電戰,帶領兩百神族將士、一萬若水勇士悄悄出發。
軒轅和神農的東南角接處羣山連綿,在大荒人眼中是難以通行的天塹,可若水就是一個山連着山的地方,若水的男兒七八歲時就和猿猴比賽者在懸崖峭壁間攀援。
一萬人化整爲零,分成十個組,藏匿於深山大壑,翻越了從沒人翻越過的的山脈,潛入了祝融大軍駐紮地——洵山,和和駕馭坐騎提前潛入的兩百神族將士匯合。
率領神族將領的嶽淵提議大軍休息一晚,昌意說:“隱藏兩百神族士兵的蹤跡也許可以做到,但是隱藏一萬若水士兵的蹤跡卻不可能,我們翻越崇山越嶺的目的就是爲了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不顧日夜前行的疲憊,昌意下令立即偷襲祝融。由於他們的出現太突然,偷襲奏了奇效,祝融四萬多人的軍隊竟然難敵昌意率領的一萬人,大軍潰敗,只剩下不到一萬人逃入了洵山。
在閃電戰中,神農陣亡兩萬多人,投降八千,若水只損傷了一千多人,其中一百多人還是在翻越大山的路上不行掉下山崖。這樣的大捷創造了一個奇蹟,已治癒後很多年後,人們一提起若水男兒,就會想起他們可怕的偷襲戰術。民間傳說中,不論多高的山,多深的水,都擋不住若水男兒的腳步。
軒轅大捷的消息迅速傳遍大荒,軒轅歡呼雀躍,少昊卻心情沉重,他並沒有對祝融寄予希望,但是沒有想到會這麼容易。黃帝現在已經狠狠敲打過了祝融,挫其銳利,令其喪膽,後面該使用懷柔手段,施恩誘降,對黃帝來說這纔是他最擅長的事情。
果然,不出少昊所料,昌意和昌僕奉命駐軍洵山下,不再繼續進攻,祝融秘密會見黃帝使者,商議各種條件,安排投降儀式。
自從昌意出征,阿珩就一直密切關注,直到聽聞祝融已經決定投降,阿珩才鬆了一口氣。
好長一段時間都沒有好好陪小夭玩過,現在諸事一定,阿珩帶着小夭去琪園遊玩,因爲峰頂有天然冰泉,小夭畏熱,最喜歡在冰泉裡吸水。小夭像所有高辛的孩子一樣,自小在水裡泡着長大,水性十分好,不停地爬上岸,在扎猛子跳下去,玩得不亦樂乎。
“娘,這水裡更冷了。”小夭浮出水面,歡喜地大叫大嚷。
阿珩隨意探了下水,笑道:“你這麼怕熱,真應該在軒轅住着,軒轅如今都要下雪了。”阿珩想到漫天的雪花,酸酸甜甜的冰椹子,頓時起了思鄉之情。
小夭聽着母親講述過堆雪人、打雪仗,無限神往,可想到顓頊,做了個嫌惡的表情,“哼!我纔不要和顓頊玩!”撲通跳進水裡,自顧自玩去了。
烈陽站在樹梢頭,對阿珩說:“是天氣變冷了。你們雖然是神族,可對天地靈氣的感覺還不如植物,你仔細看岸邊的樹木,都有些不對。”
阿珩說:“那裡可能年年恆定不變?天氣偶有變化很正常。”
烈陽不屑的冷哼:“我會分不清正常與異常嗎?告訴你,是地氣異常!”
阿獙四肢扒拉着水,尾巴一上一下,拍打着水面,表示同意烈陽。
沒有人知道爲什麼,可在地震海嘯這樣的天劫前,最先察覺的往往是動物和植物,而不是號稱靈力最強的的神族,阿珩警惕起來,“是什麼異常?”
烈陽說:“我的鳳凰內丹性屬火,和天地的火靈息息相通,這幾天周圍的火靈波動異常,不過不在五神山,所以我也只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感覺。”
火靈?阿珩立即想到祝融,心裡涌起了很不祥的感覺。她叫來宮女,囑咐她門帶小夭回承恩宮。
“烈陽,我們去大陸,你仔細感受一下火靈究竟在怎麼變化。”
阿珩、阿獙和烈陽一路向西,飛過茫茫大海,到了大陸之上。烈陽突出鳳凰內丹,仔細感受着火靈,他一會飛入高空,一會鑽入地底,阿珩和阿獙在一旁等候。
半響後,烈陽飛回,對阿珩說道:“應該是神族的高手在佈置法陣,引發了靈氣異動,底下的火靈都在向一處匯聚。”
“爲什麼不可能是妖族?也許是大妖怪在練功。”
烈陽冷笑,“鳳凰生於烈焰、死於烈焰,那個妖怪敢在我面前調集火靈?”
“火靈向那個方向匯聚?”
“那裡。”烈陽指向神農國的方向,“佈陣的神族非常小心,只從地底深處調用火靈,其他火靈一概沒用,所以很難察覺。”
“他要這麼多的火靈做什麼?”
烈陽凝神想了一下,“見過火山爆發嗎?”烈陽手指一點,地上出現一堆熊熊燃燒的大火,“火山爆發式,地動山搖,天地化作火海,就算神力高強的神族也就像這堆火焰上的螞蟻。”
祝融駐軍洵山,如果洵山被引爆,那麼四哥和四嫂……阿珩頓時毛骨悚然,立即撕下半幅衣袖,咬破手指,匆匆寫下血書,交給烈陽,“立即趕往軒轅城,把這封信交給我父王,用你最快的速度!”
烈陽也知道事態緊急,二話不說,立即飛往西方。
阿珩心慌意亂,腿腳發軟,狠狠地掐着自己,方能鎮定地思考。五行相剋,木克火,雖然祝融的陣法將成,可高新國內正好多水靈高手,只要少昊願意幫助,應該能化解這場浩劫。
阿珩匆匆趕回五神山,去找少昊,少昊正在和幾位密臣議事,說到日漸強大的軒轅遲早有一日會攻打高辛,大家都心情沉重。
侍衛攔阻阿珩,示意她不得進入,在外面等候儀式完畢。阿珩推開侍衛,徑直衝向大殿,侍衛們紛紛阻攔。
少昊聽到喧鬧,擡起頭看向外面,看到阿珩與侍衛打在一起,少昊看了眼身邊的近侍,他忙過去,喝止了侍衛。
“請問王妃何事?”近侍行禮恭問。
阿珩直接奔向少昊的御座前,雙膝跪下,倒頭就拜。
少昊看她衣衫殘破,半隻胳膊都裸露在外,裙上又有血跡,忙走下王座,要扶她起來,這才發現阿珩雙手冰涼,“到底什麼事?”
阿珩緊緊抓着他的手,指甲都要掐進他的肉裡,就像要溺死之人抓着救命的一根浮木,“求你出兵,就我四哥一命-
少昊不解,將軍安晉性子直,說道:”昌意大捷天下皆知,即使有人要死,也是祝融死,輪不到軒轅的王子。”
“烈陽剛纔發現地底的地火之靈都在想洵山的方向匯聚。”
“那會怎麼樣?”安晉仍然沒有反應過來。
少昊卻已經明白,洵山山脈火靈充沛,祝融打算匯聚地火,將它變作一座火山,火上一爆發,就是難以抵抗的天災,到時候沒有一個人能逃脫。
季釐也明白了,說道:“這怎麼可能?祝融怎麼可能做着中自取滅亡的事情?他若引火山爆發,他也逃不了,王妃只怕是誤會了,他是不是想以此作要挾向黃帝提更多的條件?”
少昊不吭氣。貪婪、小氣、嫉妒這都是小節,背叛自己的國家和臣民是大義。小節盡守者不見得有大義,就如同那些高辛殿堂上日日說着禮儀規矩的臣子,看似一舉一動都高風亮節,可也許他們將來會第一個投降黃帝:而小節不保者卻不見得會失大義,就如同那些每日裡對繩頭小利斤斤計較,爲了貪一點小便宜就不惜偷盜放火的市井小民,真到危難之時,他們很有可能以身殉國。
阿珩看少昊不說話,懇求少昊:“我已經給父王送信,求他立即派兵去救助四哥,可道路太遠,一去一來再快也要一日一夜,高辛卻很近,有多水靈高手,只要現在立即出兵,一日就可以趕到洵山,破掉祝融的陣法。”
少昊低頭沉思,半晌沒有說話,今日他若救了軒轅,他日軒轅攻打高辛時,誰來救高辛?
安容猜到少昊的心思,高聲說:“高辛不能派兵!”
季釐溫和一點,婉轉地說:“明明知道火山爆發,如果高辛派兵,不是讓高辛士兵去送死嗎?”
阿珩忙道:“這麼大的陣法,祝融現在人手不足,又倉促而就,肯定有弱點,火克水,只要我們立即進攻,以相剋優勢瞬間制勝,死傷會很少,我會跟隨同往,保證第一個進攻,最後一個撤退。”阿珩緊緊地抓着少昊的手,仰頭望着少昊,用自己的生死想少昊借兵。
少昊還是沒有出聲,安容說道:“王妃,您也該知道高辛不比軒轅,已經建國幾萬年,法令規矩明斷,即使貴爲君王也不是想發兵就發兵,若是讓神族士兵知道他們前往的地方就要火山爆發,他們肯定不會同意,他們的家族將來也不會警服拿他們性命開玩笑的君王。”
阿珩盯着少昊,珠淚滾滾而下,“我知道各國的神族軍隊都十分珍貴,你不能爲一個女人的請求冒險發兵,何況我與你之間並無情分,可我求你,求你看在我大哥和你的情分上,借我一支軍隊,我保證高辛士兵的安全?”
安晉譏嘲道:“你保證他們的安全?你一介婦人上過戰場沒有?你知道戰場長什麼樣嗎?你那什麼去保證高辛士兵的安全?”
季釐嘆氣搖頭,“你連這個殿堂上最忠心於陛下的將軍都說服不了,何況各族的族長和大臣呢?”
其他兩位將軍也都搖頭反對,紛紛對少昊說決不能派兵送死。安晉得到衆人贊成,更是大聲反對,對阿珩咄咄相逼。
阿珩想到四哥生死懸於一線,悲憤交集下霍然站起,把出安晉腰間的佩刀,揮刀砍下,安晉急忙閃躲,只見一股鮮血濺起,飛上安晉的臉頰,阿珩左手的小手指已經不見,鮮血汩汩而流,她問安晉:“我可以保證了嗎?”
安晉未料到一直看似柔弱的王妃竟然如此烈性決絕,呆看着阿珩。安容想說什麼,可悲阿珩的眼神所攝,竟然沒說出口。季釐和另外兩位將軍也被阿珩的舉動所震驚,訥訥不能成言。
少昊急忙去抓阿珩的手,想要替她止血,阿珩推開他的手,跪倒在他的腳下,哀聲乞求:“求你借我一隻兵。”
少昊只覺心在抽痛,臉色發白,“你何必如此?先把血止了。”他何嘗不想答應阿珩,可他是一國之君,今日他的一個承諾,對他沒有任何損失,將來卻要幾十萬高辛的無辜百姓用性命去償還。
阿珩看他遲遲不肯答應,心中焦急,厲聲質問:“是誰說過‘從今往後,我就是青陽’?我大哥寧願自己死,也決不會讓人傷害到我們。”
青陽……少昊身子一顫,胸肺間一陣冷,一陣熱,好似又回到了企業死時的痛苦和絕望。他比任何人都希望能自己答應阿珩,他甚至不敢張口,他怕只要一張口就會答應阿珩的要求。他的手緊緊地握成拳頭,剋制着自己的衝動。他今日不救軒轅,將無顏再去見水晶棺中的青陽,自己都憎厭自己的忘恩負義;可如果救了軒轅的軍隊,他沒有辜負自己,卻辜負了不惜以身犯險、身入敵營的諾奈,辜負了一腔熱血追隨他的安容、安晉,辜負了他的臣民,將來會有無數高辛百姓流離失所,生不如死。
阿珩看少昊脣角緊抿,一聲不吭,不禁淚如雨下,不停地磕着頭,磕得咚咚響,“你答應過我大哥什麼?那是我的四哥昌意啊!你看着他出生長大,他自小叫你‘少昊哥哥’,把你看做自己的親哥哥,他小時候,你抱着他玩,他學的第一招劍法是你所教。”
少昊一動不動,面無表情。看似平靜,可袖中的手因爲靈力激盪,已經從指甲中滲出鮮血,滴滴落下,恰落在阿珩的血跡中,一時無人注意。
阿珩磕得額頭都破了,少昊依舊只是冰冷沉默地站着,阿珩終於死心,站了起來,悽聲說道:“少昊,我大哥絕不會原諒你!從今而後,千年情分盡絕!”
她轉身向外奔去,口中發出清嘯,躍上阿獙的背,沖天而起,剎那間就消失不見。
高辛以白色爲尊,大殿的地板全是白色玉石,紅色的鮮血落在白色的玉石上分外扎眼。
少昊呆呆的看着那點點滴滴的鮮紅。
“陛下。”季釐剛想說話。
“都出去!”少昊揮了揮手,聲音冰冷低沉,沒有任何感情。
當他們恭敬的退出大殿,隔着長長的通道,看到寬敞明亮的大殿內,少昊依舊一動不動的站着。
少昊怔怔地看着阿珩滴落的鮮血。
本以爲,地久天長,水滴石穿,總有一天,他會等她回頭,看到有個人一直守在她身邊,也許到那時,他會願意做他真正的妻,可是,又一次,他親手把她遠遠地推了出去。
白玉之上,她的鮮血,點點緋紅,好似盛開的桃花。
少昊心中忽的一動,這天下還有一人縱情任性,無拘無束,不管不顧!
他匆匆忙忙的翻找出一方舊絲手帕,用指頭蘸着阿珩的鮮血,模仿着阿珩的字跡,匆匆寫了一封求救信。
信成後,他卻猶豫了,真的要送出這封信嗎?這這一送,也許就是徹徹底底的斷了阿珩和他的牽絆,這一送就是讓阿珩和蚩尤再續前緣。
他眼神沉寂,猶如死灰,可短短一瞬後,他叫來了玄鳥,沉重卻清晰的下令:“把這封信立即送到澤州,交給蚩尤。”
第二日清晨,阿珩趕到了洵山,正在山裡潛行,有羽箭破風而來。
她隨手一揮,羽箭反響而回,一個人急速地攻到他身前,晨曦的微光照到匕首上,濺出熟悉的寒芒。Fatal
阿珩忙叫:“嫂子,是我。”
昌僕身形立止,“你怎麼在這裡?”待看到阿珩衣衫殘破,身上斑斑血跡,驚訝的問,“發生什麼事情了?”
阿珩說:“先別管我,我有話單獨和你說。”
昌僕命人跟隨她巡邏的士兵先退到一邊去,阿珩問:“祝融約定了什麼時候投降?”
“就是今日,昌意已經去受降了。祝融要父王給他一個比后土更大的官職,日後的封地一定要比后土更多,父王全答應了。他還要求父王來這裡親自接受他的受降,這條父王拒絕了,不過答應等他到軒轅城,一定舉行最隆重的儀式歡迎他。”
阿珩臉色發白,昌僕問:“究竟怎麼了?”
“祝融不是真心投降,他是用投降來誘殺你們。”
昌僕笑道:“這個我有準備,所以我才特意沒有和昌意一起去,方便一旦發生變故,隨時接應。”
阿珩神色哀傷,“祝融設置陣法調動了地下的地火,他會引火山爆發,所有人同歸於盡。”
昌僕的口驚駭的張大,一瞬後,她轉身就跑,阿珩立即拉住她,“千萬別亂,一旦被祝融知道我們已經知道了,他會立即發動陣法。”
昌僕的身子再輕輕的顫抖,“即使要死,我也要和昌意死在一起。”
阿珩拍着她,“我明白,你去找四哥,讓四哥告訴祝融,父王突然改變主意,決定親自來接受祝融投降,今日傍晚就到。”
“祝融會信嗎?”
“慾令智昏!父王讓神農國分崩離析,祝融想殺父王的意願太強烈,這會讓他失去理智的判斷,你儘量拖延,拖延一時是一時。我昨天已經給父王送了信,以烈陽的速度,父王半夜就能收到,父王肯定會星夜派兵,只能拖延到傍晚,軒轅的救兵就會趕到。“
昌僕不愧是文明大荒的巾幗英雄,一會的功夫就已經鎮定下來,恢復樂一族之長的氣度,”我和草原原本的商議是,他率領一百神族士兵和五千若水戰士去接受祝融投降,剩下的神族將士和若水戰士跟隨我駐紮這裡,萬一有變,我隨時帶兵接應。現在的情況下,昌意帶走的人不能輕動,否則祝融會立即發動陣勢,只能儘量先保全這裡駐紮的戰士,我去和昌意儘量拖住祝融,等待父王救援,你帶這裡駐紮的士兵立即撤退。”
昌僕說完交給阿珩兵符,就要離開,阿珩拖着昌僕,猶豫了一下說:“其實還有個辦法,就是你和四哥現在坐四哥的坐騎重明鳥悄悄離開,拍一個靈力高強的神族戰士扮作四哥的樣子糊弄祝融,雖然慢不了多久,可也該做夠你們離開。”
昌僕平靜的說:“可五千若水男兒卻走不了,我在老祖宗神樹若木前敬酒磕頭後帶着他們走出若水,如果他們不能那個回去,我也無顏回去。你四哥也不會拋下一百名軒轅族士兵獨自逃走。”昌僕重重地握了握阿珩的手,“這裡的士兵就拜託你了。”說完,立即轉身而去。
阿珩拍拍阿獙的頭,喃喃說:“我就知道四哥四嫂肯定不會接受第二種方法。我若讓你走,你肯定不會答應,我是不是不應該再羅嗦了?”
阿獙點點頭。
“也好,反正烈陽不在這裡,如果我們……至少烈陽還可以撫養小夭長大,家是不知道這傢伙教出來的小夭變成什麼樣。”
阿獙的頭輕輕的蹭着阿珩的手,嚴重有笑意。阿珩也笑了,又挨着阿獙的頭,眼淚滾下來,低聲說:“謝謝你。”生死相隨、不離不棄說說容易,可真的做起到的又有幾個?青陽和少昊的千年情意也終敵不過少昊的江山社稷。
阿珩拿着兵符去了營地,並沒有告訴他們實情,只召集了兩個若水族的領兵將軍,命他們立即帶兵悄悄撤退,全速行軍,中途不許休息,違背軍令者斬。
阿珩又召集了一百名軒轅族的神將,命他們四處生火造飯,做些儘可能多的木頭人,給他們穿上衣裳,用靈力控制他們四處走動,營造出全營長的人都心情愉快,等待着晚上歡慶戰役結束。
一個多時辰後,看到太陽已經要到中天,阿珩吧一百名神族將領秘密聚攏,本不想告訴他們實情,怕他們驚慌失措,可是在不知道該如何下令,看到他們一個個朝氣蓬勃的容顏,想到他們也有父母家人,她突然不想隱瞞了。
“如今我們站立的地底深處全是地火,只要主人發動陣法,火山灰立即爆發,千里山脈會噴出大火,灼熱岩漿能把石頭融化,你們的坐騎再快也逃不過。”
一百神族士兵的臉色全變了,眼中滿是驚駭畏懼。
“我清晨告訴了昌僕,說她可以提前離開,她告訴我即使她活下來也無顏去見若水男兒的父母家人,她選擇了留下,和我四哥一起拖延主人。我雖然拿着兵符,可我不覺得我有權利讓你們去送死,如果你們想走,請現在就走。”
衆人默不做聲,面色卻漸漸堅定。
一個眉目英朗的少年說道:“王姬,你難道忘記了軒轅一族是以勇猛剽悍聞名大荒嗎?我們可是黃帝親自挑選的精銳!我們還有五千一百個兄弟留在這裡,如果我們獨自逃了回去,別說黃帝不會饒我們,就是我們的家族也會以我們爲恥。您發佈命令吧!”
阿珩凝視着這些男兒,第一次真正體會到了自己和他們身上流動着一樣軒轅血脈,因爲同一血脈而休慼相關、生死與共。她壓下澎湃的心潮,說道:“這麼大的陣法,衆人無法靠自己一個人的靈力,一定有其他人在幫他,你們的任務就是找到他們,殺了他們!陣法已成,這樣做並不能破解陣法,可是能減少陣法發動時的威力,那些正在撤退的士兵也許就能多活一個。”
她問剛纔朗聲說話的士兵:“你叫什麼名字?”
“末將嶽淵。”
“嶽淵,我沒有學過行兵打仗,你來決定能夠如何有效執行。”
“因爲不知道藏匿的地點,只能儘量過大搜索麪積,兩人一組,各自行動。”
“好,就這樣!”
一百士兵跪下,嶽淵從戰袍上撕下一塊,匆匆用血寫了幾行字,交給阿珩,“如果我再走不出洵山,麻煩王姬設法把這個交給我的父親。”其他人見狀,也紛紛效仿。沒有一個人說話,只有一中沉默的大義凌然,視死如歸。
阿珩含着眼淚,脫下外衣,把所有的血書仔細裹在外衣裡,綁在了阿獙身上,“這是我母后摻雜着冰蠶絲志成的衣袍,水火不毀,我現在要趕去見我四哥,陪他一起拖延祝融,等待父王的救兵。我不知道自己能否逃生,但我保證這些信一定會到你們家人手裡。”
士兵們兩人一組,向着四面八方散去,消失在樹林裡,阿珩面朝他們消失的地方,跪倒,默默磕了三個頭。
這些鐵骨男兒就是軒轅的子民!她從來沒有像今天一樣爲自己是軒轅的王姬而驕傲!
阿珩隨便撿了一套士兵的盔甲穿上,對阿獙說:“我們現在去會會祝融。”
阿獙振翅而飛,載着阿珩飛向了祝融約定的受降地點。
三側皆是高聳的山峰,中間是一處平整的峽谷,有河水蜿蜒流過,如果火山爆發,岩漿很快就會傾斜到這裡。
阿珩對阿獙說:“現在我要拜託你做一件事,遠離這裡,把這些信送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阿獙眼中噙淚,阿珩摸着他的頭說:“我知道你不願意,可是你必須替我做到,我答應了他們。”
阿獙舔了一下阿珩的手,快速飛向了西方。阿珩望着他的身影,微微而笑,傻阿獙,如果只留下烈陽一個,他會多麼孤單,那還是好好陪着她吧!
昌意和昌僕坐在青石上下棋,神態悠然,阿珩走了過去,“四哥,四嫂。”
昌僕吃驚地瞪着她,昌意怒問:“昌僕不是讓你領軍撤退嗎?”
“他們都是訓練有素的戰士,一旦接受了命令就會堅決執行,並不需要我指手畫腳。”
昌意說:“你現在立即離開。”
阿珩蹲在昌意身邊,右手放在哥哥的膝頭,“四哥,易地而處,你會走嗎?不要強人所難!你可以趕我走,但我會回來,大不了躲起來不讓你看到。“
昌意凝視阿珩,半晌後,摸了下阿珩的頭,沒有說話。
阿珩起身望向對面的山峰,樹林掩映中,一面顏色鮮明的五色火焰旗迎風飄舞,旗下站着整齊的方隊,鎧甲鋥亮,刀割此言,令人不能直視。
昌意說:”我今日看到他們就覺得不對,投降之軍怎麼可能有這樣的氣勢?但我也只以爲他們是詐降,想着我和昌僕早有準備,沒想到如今確實聰明反被聰明誤。“
突然,山谷中響起巨大的迴音,祝融在山頭問話:”黃帝究竟會不會來?“
昌意道:“大將軍這麼說是什麼意思?”
祝融冷冰冰的說:“沒什麼意思,黃帝向來詭計多端,我只是想問的清楚一點。”
昌意說:“你若不願意等,那我們也可以提前受降,父王到時,我向他請罪便是。”
沉默。
好一會後,祝融說:“再等一會!”
昌僕和阿珩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下了些,昌僕對阿珩說:“祝融多疑,每隔一小會就要和昌意對話,確定昌意仍在,而且可以用足了靈力說話,逼得昌意也要用足靈力回話,如果換個人假冒,他立即能察覺。”
阿珩說:“他這次不僅僅是試探,好似已經等得不耐煩了,只怕他心中也在掙扎,一面並不相信我們的話,懷疑我們發現了他的詭計,故意在拖延,一面又暗暗期望父王真的回來,連着父王一起殺死,好讓他一雪國恥。”
昌意看了看四周,對阿珩說:“可惜玉簫放在了營地,沒有帶出來,你去幫我砍一截竹子。”
阿珩忙去林間尋了一根竹子,昌僕把隨身攜帶的匕首遞給昌意,昌意很快就消了一管竹簫,笑着說:“雖然不敢和宴龍的馭音之術比,可簫音乃心音,希望可以安撫一下祝融的火氣。”
昌意將竹簫湊在脣畔吹奏起來,簫音空靈婉轉,美妙動聽,猶如陣陣春風,吹拂過大地,阿珩覺得心中一定,對四哥生了敬意,心音不能作假,四哥是真正的心平氣和,無憂無懼,人說危難時才能看到一個人的心胸,四哥這份氣度無人能比。
祝融身爲王族,肯定學習過禮樂,肯定也明白簫乃心音,自然會聞音辨識吹簫人的心,疑心盡去。
昌意坐於青石上專心吹簫,昌僕凝視着夫君,抱膝靜聽,眼中有着綿綿情意。
阿珩靠坐在樹下,望着頭頂鬱鬱蔥蔥的枝葉,神情恍惚,眼前一會是蚩尤,一會是小夭。
一曲完畢,山林又陷入了沉寂,所有人都在等,也許因爲等待的是死亡,在生命的沉重面前,連山峰都變得肅靜,山谷死一般的寂靜,一聲鳥鳴都沒有。
當衆人都等得不耐煩時,昌意便又吹奏一曲,他的簫音就好似綿綿細雨,讓焦躁的心慢慢安定。
日頭越來越西,軒轅的救兵仍然沒有到。
昌僕禁不住問阿珩:“烈陽可靠嗎?”
阿珩也是心下驚慌,算時間,無論如何軒轅的救兵都應該到了,昌僕不等阿珩回答,又急匆匆的說:“難道父王不肯發兵?你有沒有向父王說清楚事態的緊迫?”
“昌僕!”昌意握住昌僕的手,溫和的凝視着她,昌僕只覺心中一定,驚怕畏懼都消失了,對阿珩說:“對不起,小妹。”
“昌意小兒,我居然被你給騙了!”祝融終於意識到回答絕不可能出現了,憤怒的咆哮震徹山林,“你以爲拖延時間就可以破掉我的陣法嗎?告訴你,沒有用!你們全都要死!所有的山峰都會變作火山,迷們一個都逃不掉!”
戰士們驚恐慌亂,整齊的軍隊立即沒了隊形。
昌意看了昌僕一眼,昌僕神色堅毅的點點頭,昌意重重握了下她的手,放開她。昌意拔出長劍,走到軍隊前,看着所有人,在他的安靜沉穩面前,士兵們一個個都安靜下來。一個神族的將士高聲問道:“王子,真的會火山爆發嗎?我們都要死嗎?”
所有的戰士沉默的望着昌意,眼中有對生的渴望。昌意說:“我不能給你們任何希望的承諾,我唯一能承諾的是,我一定會站在那你們所有人的前面。”
士兵們沉默,在沉默中,他們紛紛回到自己的位置,本能的懼怕漸漸被理智的勇敢壓制下去。這就是人之所以爲人,人之所以爲萬物之靈。
祝融站在山頂,居高臨下的看着,在他腳邊是幾個剛被他砍下的人頭。
因爲怕消息走漏,祝融只告訴士兵是詐降。剛纔,當他說出火山會爆發時,軒轅族的士兵固然驚恐,神農族的士兵也同樣驚恐。一些士兵受不了,想要逃跑,祝融乾脆利落地割下了他們的頭,踩着他們的頭問剩下的士兵:“你們也想光榮的戰死,還是做逃兵被我殺死?”
所有人都瞪着他,這算什麼選擇?怎麼選都是死!
祝融大吼:“不要恨我,不是我不會給你們活下去的機會,而是他們!”他的火刀一指軒轅族的軍隊,“是他們殺死了我們的親人,毀滅我們的家園,令我們沒有活路!難道你們已經忘記了嗎?”
“啊——”在恐懼的逼迫下,走投無路的神農族士兵好似變成了嗜血怪物,發出痛苦的嚎叫。
國已經破,家已經毀,如今只剩下一條命!不管是敵人的鮮血,還是自己的鮮血,唯有噴灑的鮮血才能令胸中激盪的憤怒平息。
祝融看着他們,腳踏人頭,仰頭哈哈大笑。
一旦紅影閃電般從天邊劃過,轉瞬就到了眼前。
蚩尤腳踩大鵬,立於半空。
阿珩不能置信的望着天空,幾乎要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了幻覺、
祝融驅遣畢方鳥飛了過來,“我不需要你幫忙,從哪裡來滾回哪裡去!”
蚩尤笑說:“彆着急,我不是來幫你。”
祝融臉色一寒,尖聲怒問:“難道你想幫助軒轅?”
蚩尤抱了抱拳,“正是。”
神農、軒轅皆驚。
“你、你……”祝融氣得身子都在抖,“我早就知道你是個禽獸!卻沒料到你禽獸不如,和那些投降的叛徒一樣膽小!”
蚩尤說:“你應該知道我的親隨是一幫和我一樣的瘋子,他們只認我,不認神農國,我若是叛徒,就會帶着他們一起來。有了他們的協助,憑我對山勢地氣的瞭解,你覺得自己還能有幾分發動你的陣法?”
祝融啞然,蚩尤天生對地氣感覺敏銳,有他在,只怕陣法根本無法發動,“那你究竟想做什麼?”
蚩尤斂了笑意,對神農族的士兵說:“我和榆罔有過盟約,只要榆罔不失信,我永不背叛他,自然也就永不會背叛他的子民。可是,我還是個男人,曾對這個軒轅族的女人承諾過,不管任何危難都會保護她。”他指向阿珩,山上山下的士兵都看向穿着鎧甲的阿珩,這才發現是個女子。
“我不會對她失信,所以我今天必須站在這裡,和她同生共死,你們都是神農族最勇敢的漢子,想想你們的女人,肯定能理解一個男人對心愛女人的承諾!”
蚩尤的手掌放在了心口,對他們行禮。所有人都不說話,寂靜像山一般沉重,壓在所有人的心口。
祝融冷哼:“我不知道你怎麼能既忠於神農,又忠於軒轅,一個人又不能一剖兩半!”
蚩尤攤開手掌,掌中有九枚紫色的細長釘子,“你應該知道這是什麼。”
祝融臉色變了變,“九星鎖靈釘。”這是三世炎後召集天下名匠所鑄,榆罔炎帝得了一種怪病,靈力亂行,身體痙攣,炎後精通醫術,爲了緩解炎帝的痛苦,鑄造了九星鎖靈釘,將釘子釘入穴位就可以封鎖靈氣運行。可是長釘實用對靈族靈力破壞極大的幾種藥物煉造,釘子入體之痛如被萬蟻所噬,非人所能忍受,據說三世炎帝只承受了四枚就忍無可忍,寧可日日被靈氣折磨,都不願再讓釘子釘入身體。
蚩尤將一枚長釘對準自己咽喉下的天突穴,用力拍下,長釘入體,他臉色驟然發白。
胸部正中的中庭穴,又是用力拍下,長釘進入身體。
神闕穴、環跳穴、膝陽關……
蚩尤痛得冷汗涔涔,面容一會發青,一會兒發白,很多人都不忍心看,祝融卻目不轉睛地盯着。
到後來,昌意痛得站不起來,半跪在逍遙背上,強撐着把最後一枚長釘釘入足底的金門穴,笑看着祝融,“一半屬於神農,一半屬於我自己。”
祝融說:“我不會手下留情,若相逢,我會專攻你半邊沒有靈力的身子。”
蚩尤拱拱手,“我現在只是保護自己女人的男人,不是神農族的昌意,也絕不會對你留情。”
“就憑一半靈力,一半的身子?瘋子!”祝融不寫的哼了一聲,轉身而去。
昌意望着臉色青白的蚩尤,神色複雜,昌僕低聲說:“你現在應該明白爲什麼小妹忘不掉他了。”
昌意留戀的看着昌僕,在沒有了以往的矜持溫雅,眼中是毫無保留的深情。昌僕對他一笑,柔聲說:“你去吧!”昌意也是一笑,毅然躍上了坐騎重明鳥,帶領一百神族精銳從空中向祝融發起進攻,昌僕率領若水士兵從山下進攻。
整個山谷殺聲震天。
蚩尤落在了阿珩身邊,看阿珩一直低着頭,叫了幾聲都不肯理他,他笑說:“喂,我可是冒死而來,你好歹給個臉色。”
阿珩不說話,只是往前衝。
蚩尤緊跟着她,邊跑邊問:“你究竟想怎麼辦?我的腦子不能一分兩半,只能一切全聽你的吩咐。”
阿珩低着頭說:“去找祝融。”
蚩尤半抱半拽把阿珩弄到了逍遙的背上,這纔看到阿珩臉上都是淚痕,他心中一蕩,用力抱住了阿珩,在她臉頰邊輕輕吻一下,“你這是爲我而哭嗎?就算是死了,我也值得了。”
阿珩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抓住了蚩尤的手。就在剛纔,看到蚩尤不顧衆人鄙視,坦然地當衆承認他這個神農族的將軍就是喜歡上了一個軒轅族的姑娘,又爲了對她的許諾,把一枚枚釘子拍進體內,她突然覺得,不管這個男人殺了多少她的族人,不管因爲他承受了多少艱難痛苦都沒什麼,就是這一刻死了,這一生也已經了無遺憾。
逍遙速度快,不過幾個瞬間已經到了洵山的主峰。
阿珩正在犯愁祝融究竟躲去了哪裡,看到一串又一串鮮血化作的氣泡從山林中冒出來。
“那邊!”
逍遙降下,地上躺着五具軒轅戰士的屍體。一個祝融的近侍剛把一個軒轅族戰士的頭砍下,正詫異不解這個人的靈力怎麼如此弱,才發現他竟是利用死亡,把自己的靈血變成了信號。
阿珩看了眼人頭,認出是嶽淵,他用自己的死亡最後向阿珩指明瞭祝融的方位,阿珩對蚩尤說,“幫我拖住這些神農族士兵。”她沿着嶽淵指點的方向,去找祝融。
身後是血肉搏鬥的聲音,阿珩不敢回頭去看。祝融早在一開始,就給屬下指明瞭如何對付蚩尤——站們攻擊蚩尤半邊沒有靈力的身子。
只剩半個身子的蚩尤如何敵得過這麼多神族高手,阿珩不知道,也不敢去深思,只能提着一口氣快速的跑着,早一刻找到祝融,四哥他們就多一線生機。
終於,阿珩在一面朝陽的山坡上找到祝融,祝融正對着神農山的方向跪拜,行的是最正式的神農王族的家禮。上一次見到這樣的禮節是在小月頂,炎帝病重,榆罔在篝火畔向炎帝行此禮節,阿珩心頭一酸,停住了步子。
祝融叩拜完,站了起來,望着神農山的方向說:“我此生此時唯一做錯的事情就是被黃帝利用了我對蚩尤的憎恨,聽信黃帝的讒言,煽動榆罔親征。我是想做炎帝,是想蚩尤死,可我從來沒有想過背叛神農族!”
阿珩心想,難怪祝融這麼恨黃帝,原來黃帝通過欺騙利用祝融才順利殺死了榆罔。
祝融回頭看向阿珩,“黃帝這樣的卑鄙小人怎麼能懂得家族血脈的相連?這是世世代代得根,他卻來和我談什麼官位能收買我唯一的根,我真想燒得他粉身碎骨,讓他明白天下不是什麼都可以收買!看在你剛纔沒有偷襲我,沒有打擾我行禮的份上,我饒你一命,你趕緊逃吧!”
阿珩不解,祝融微笑,“我就是陣眼!即使你現在殺了我,也阻止不了我發動陣法!”他的身體就是陣眼,不管他是生是死,都不能阻止陣法的發動。
祝融催動靈力,戰袍上繡着的五色火焰標誌真正變成了五色火焰,在他腳下燃燒。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通紅,映亮了半個天空,他竟然在自己身體內點入了幽冥之火,火焰越上越旺,照的他的骨骼都清晰可見。
阿珩感覺到腳下的土地在顫動,她踉蹌後退,驚駭地望着祝融。她被幽冥之火焚燒過,自然知道哪種鑽心蝕骨的痛,他居然不惜承受烈焰焚身之痛,用用靈肉俱滅的代價來佈置這個死局。
祝融站在熊熊燃燒的五色火焰中,張着雙臂哈哈大笑,“燒吧,燒吧!神農列祖列宗,這是我給你們的最後祭禮!”
阿珩如夢初醒,轉身向山下跑,昌意也正在向山上跑,此時此地兩人是一模一樣的心思,死都要死在一起。
遠在另外一個山峰中廝殺的昌意和昌僕也感受到了大地的震動,洵山的主峰已經火光沖天,所有人都知道逃不了了,在巨大的災難面前,人們失去了在戰鬥的意義,手中的兵器紛紛掉在了地上。
昌意駕馭重明鳥歪歪斜斜的飛向昌僕,昌僕跌跌撞撞的跑向他。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他們只想在一起。
氣流越來越急,大地的抖動越來越劇烈,樹木倒下,石頭崩裂,重明鳥越來越畏懼,不肯聽從昌意的駕馭。昌意索性放棄了坐騎,徒步跑着,一邊躲避着不斷掉落的石塊,一邊越過不斷裂開的大地,跑向昌僕。
看似短短一段路,此時卻似乎怎麼都沒辦法走進。
驚天動地的幾聲巨響,天空變得紫紅,火山開始噴發,伴隨着一道道巨龍一般的濃煙,整個大地都變成了火爐,赤紅的岩漿想河水一般汩汩流下。
滾滾濃煙,火光沖天,天動地搖,昌意和昌僕終於跌跌撞撞的握住了彼此的手。
昌僕嫣然一笑,抱住了昌意的腰,靠在昌意的懷裡。
兩人側頭看向漫天煙火,溶溶岩漿,鮮紅的火,紫色的光,赤紅的岩漿,天地間竟然是極致的絢爛繽紛。
“臨死前,看到此等美景,也算不虛此生。”昌意摟着妻子,笑望着四周的景緻。
昌僕邊笑邊指着一處處的火山岩漿,“看,那裡有一個火紅色的岩漿瀑布!”“看,那幾朵火山雲,真漂亮,像不像山上的杜鵑花?”
生死在兩人的相依相偎中,變得無足輕重。
一瞬間後,有隱約的聲音傳來。
昌意精善音律,對聲音十分敏感,他回頭看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低頭看向妻子。
昌僕仰頭看着他,“怎麼了?”
昌意笑道:“你是不是一直抱怨我沒有勇氣當衆親你嗎?”
“啊?”
昌意低頭吻住了昌僕,熾熱繾綣,激烈纏綿,昌僕被吻得臉紅心跳,頭暈腳軟,站都站不穩,心頭是滿溢的甜蜜。
昌意柔聲說:“好好撫養兒子長大,告訴小妹,我不在怪蚩尤打死了大哥。”
昌僕還沒反應過來,腦後劇痛,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識,昏倒在昌意的懷裡。
昌意拿出腰間的竹簫,用足靈力吹奏了幾個音節。
正在四處清鳴,尋找阿珩的阿獙立即聞聲而來。昌意吧昌僕放到阿獙背上,脫下自己的衣袍,把她固定好。
“去找阿珩,只要找到了蚩尤,你們也許可以逃得一命。”
阿獙用嘴叼住昌意的衣衫,示意昌意它可以帶他一同走,昌意搖搖頭,用力拍了阿獙一下,厲聲說:“趕緊離開!”
阿獙長聲悲鳴,振翅而起,卻尋找阿珩。
昌意走向了高處的山坡,在哪裡,跪着一羣黑壓壓的軒轅戰士,正面對着軒轅國的方向在磕頭,他答應過他們,無論發生什麼,他都會站在他們的前面。
火雲越聚越多,很快,這裡就會火山爆發,被岩漿覆蓋。
“蚩尤!蚩尤!”阿珩邊叫邊跑。
“阿珩!阿珩!”蚩尤邊跑邊叫。
即使用盡了靈力,可在地動山搖的火山噴發面前也顯得無比微小,而他們就在火山口下,如果再不離開,即使不會被滾滾流下的岩漿捲走,也會因爲高溫而死。
但是,沒有找到彼此,他們都不會離開。
阿珩突然站定,停下了奔跑和呼叫,則樣滿山亂找,也許正在向着相反方向跑也不一定。
她割開了手掌,將鮮血用力甩向高空,一滴滴鮮血化作了一朵又一朵地桃花,在天上繽紛搖曳的綻開,火舌瀲灩,也遮不住桃花的繽紛多姿。
蚩尤看到了桃花,一朵朵怒放,一朵朵凋零,他笑了,“桃花樹下,不見不散!”
飛奔過濃煙,跨越過溝壑。
他看見了站在繽紛怒放的桃花下的阿珩,手每楊一次,就有無數桃花盛開。他張開雙臂,大喊:“阿珩!”
阿珩雙目如星,破顏而笑,飛奔入他懷裡。這一刻,任何話都說不出來,唯有緊緊的擁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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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珩身子瑟瑟而顫,淚水打溼了他的肩頭。
蚩尤拍着她的背,低聲說:“你已經盡力!”
蚩尤抱着阿珩躍到了逍遙的悲傷。他們剛飛起,熔岩就滾滾而下,覆蓋了他們站立的地方,整座山都在燃燒,空氣中的熱度令他們的頭髮都開始彎曲。
蚩尤對逍遙吩咐,去尋昌意,因爲滿天都是火球、濃煙、飛石,逍遙也不敢飛得太快,只能一邊小心翼翼地閃躲,一邊四處尋找。
幾聲清鳴傳來,阿珩忙命逍遙再慢一點。
阿獙飛到了阿珩面前,阿珩看到昏迷的昌僕,明白昌意死意已決,他對逍遙焦急地說:“快點飛!”等找到四哥,只能立即敲暈他,強行帶他離開。
阿珩遙遙地望到了山坡上的一羣人,看到昌意站在所有人的前面,忙喜悅的對逍遙說:“在哪裡,在那裡,快去,快去!”
“四哥,四哥!”
她的叫聲未落,突然山口轟然炸開,火焰沖天而起,岩漿隨着濃煙噴出。
在天劫前,所有的生靈都如渺小的螞蟻,只是剎那,一切都灰飛煙滅,連一絲痕跡都沒有了。所有人、所有的一切,一個都不剩,全部消失在熾熱的岩漿中。
阿珩的眼睛瞪得滾圓,張着嘴,根本不相信所看到的一切。
火山雲越積越厚,漸漸要瀰漫大地,如果在不盡快離開,就會窒息而亡。
蚩尤卻沒有勸阿珩走,只是靜靜的抱着阿珩。
阿珩神情木然,呆呆的看着四哥消失的地方,半晌後,喉嚨裡發出幾聲似哭非哭的悲嚎,彎身解開捆縛着昌僕的衣袍,把四嫂抱到了懷裡,對蚩尤說:“我們離開。”
蚩尤用幾根藤條把阿獙纏了個結結實實,對逍遙叮囑了幾句,逍遙雙爪抓住藤條,仰頭長鳴,鳴叫聲中,它沖天而起,扶搖而上,直入九天,如同閃電一般離開了一片火海的大地。
一個時辰後,逍遙氣喘吁吁地落在了澤州城,負重如此多,即使是翱翔九天的大鵬也有點吃不消。
澤州城樓上沾滿了人,都眺望着東南面,說說笑笑間,又是好奇,又是不解,不明白爲什麼會突然火山爆發。
雨師不太相信的問蚩尤:“那是祝融的地盤,難道祝融他沒有投降嗎?”
蚩尤搖搖頭,“祝融用自己的身體做陣眼,引爆了火山,和軒轅軍同歸於盡。”
說笑聲立即消失,所有人的神色都變了,風伯的手下魑低聲說:“真是想不到,受人敬重的后土投降了黃帝,被罵做卑劣小人的祝融卻寧死不降。”
雨師望着東南方向,不說話,卻脫下了頭上的氈帽,在卑賤低微的人也有屬於自己的尊嚴,在卑鄙無恥的人也有屬於自己的榮譽!
風伯。魑、魅、魍、魎……所有人都摘下了頭盔,用寧靜的肅穆向祝融致敬。
阿珩抱起昌僕,坐在了阿獙背上,準備離去。
剛纔只顧着逃生,阿珩有一直刻意遮掩,蚩尤一直沒有發現,此時纔看到她左手的小指齊根而斷。
“是誰做的?”蚩尤又是心痛又是憤怒。
“我自己。”阿珩淡淡說。
“爲什麼?”蚩尤握住了她的手。
“我要走了。”阿珩緩緩抽出了手。
蚩尤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他又能說什麼呢?祝融讓昌意死了,而他的手足兄弟們卻在城頭爲祝融致敬默哀。
當他初遇阿珩,曾以爲只要自己足夠強大,天下沒有他做不到的事情,可如今,當他的靈力越來越強大,麾下的戰士越來越多,他卻覺得越來越無力。
就如現在,不管他擁有多強大的靈力,都握不住阿珩的手,只能輕輕放開她。
阿珩輕拍了一下阿獙,阿獙載着她們飛上了天空。
蚩尤明知道留不住,卻忍不住追着她的身影,沿着城牆快速的走着,似乎這樣就仍能距離她再近一點。可城牆的長度有限,最後,他走到了城樓的盡頭,只能看着她的身影漸去漸遠,消失於夕陽中。
漫天紅霞,採光瀲灩,璀璨奪目,美不勝收,可在蚩尤眼中卻猶如配用的紅色岩漿,摧毀一切。
那滿山的火紅巖漿,好似鮮血,流滿了山頭,也流滿了阿珩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