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配站在大帳前,看着沮授在審俊的陪同下走來,一手背在身後,一手撫着頜下長鬚,笑道:“公與,我現在可是嫌疑之身,你來見我,不怕惹上是非,無法自明?”
沮授停住腳步,拱手長揖。“正南兄,我是奉主公之命而來。”
審配目光一閃,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拖長了聲音。“哦,原來如此。主公有什麼話不能直接傳我去中軍受命,還要勞煩公與走一趟?我怕是承受不起啊。”
見審配站在帳門口不動,絲毫沒有請自己進帳說話的意思,沮授心中苦笑,卻不點破。他直起身。“軍情緊急,我就不進帳說話了,也爲正南兄節省一點時間。”
審配花白的眉毛輕揚。“什麼軍情這麼緊急?”
“主公命你率本部將士搶佔燭城,截斷孫策退路。”
審配盯着沮授看了片刻,側身讓開,伸手相邀。“公與,請。”又衝着一旁的長子審英喝道:“豎子,還看什麼看,還不爲沮君設座,聆聽教誨。”
審英被罵得一頭霧水,卻不敢反駁,連忙請沮授入帳。沮授進了帳,審配一邊安排人準備酒食,一邊催促沮授快說詳情。他手下有三萬冀州兵,相當於袁紹兵力之半,既是一個好事,也是一個壞事。好事是袁紹做任何舉動都不能不考慮他的態度,壞事是以袁紹的性格,對他的猜忌只怕已經重到無以復加。原本讓他去洛陽,現在卻將他調來參戰,卻將許攸留在浚儀,未嘗不是爲了便於控制。
這時候讓他率本部搶佔燭城,單獨作戰,就等於默認了他的地位,將他作爲大軍副將看待,地位只在袁紹一人之下。由沮授來傳令,說明這個決定背後有沮授的努力。
說到底,沮授畢竟還是冀州人啊。審配暗自發笑。麴義死了,沮授沒有其他選擇,只能重歸冀州系。
沮授把袁紹的決定說了一遍,只是略作修改,隱去了袁紹之前想讓審配去攻擊開封、尉氏的想法,也沒提袁紹打算留下一萬人,只說時局艱難,袁紹希望審配能當此重任,完成對孫策的包抄,爲最後的總攻創造條件。他特別提到了一點,審配與荀衍會師會,荀衍歸審配節制。
審配興奮不已,笑容可掬。審英、審俊也意識到這個決定背後的意義。荀衍的部下由兩部分組成,一部分是潁川世家的部曲,一部分是麴義的殘部。前者也就罷了,最多隻是臨時由審配節制,將來肯定還是要獨立的。後者則不同,這些人跟隨麴義多年,作戰經驗豐富,只是因爲韓馥一直心有芥蒂,現在與韓家和解,麴義卻戰死了,他們需要尋找一個新的首領,而審配無疑是最佳人選。
此戰若能取勝,審配的地位就穩固了。
“主公英明啊。”審配非常滿意。“公與,主公還有什麼教訓?”
“兵形如水,戰場形勢瞬息萬變,難以事先定計。主公信任正南兄的能力,委以重任,准許正南兄便宜行事,不加掣肘。”沮授語重心長的說道:“正南兄見識超卓,想必也清楚眼前形勢。孫策天生狡詐,且進步驚人。初平三年,他還和袁顯思不相上下,短短兩年,他就以少勝多,重創袁顯思。一年未過,他又陣斬了麴雲天。這一次主公與正南兄聯手,很可能是擊殺他的最後機會,切不可放過。還望正南兄體會主公心意,儘快起程。”
“公與放心,我稍做準備,最多明天中午就出兵。”
“不,最好是今天下午就出發。”
“這麼急?”審配有些不快。
“正南兄,兵貴神速,孫策少年老成,用兵既穩且狠,他到新鄭兩日,卻一直沒有進兵,想來是打定了主意防守。既然欲守,豈有不分兵把守要塞之理?若我猜得不錯,他的部下此刻可能已經到了燭城。不過燭城小而卑,守備不足,他們需要時間準備。孫策重視百工之技,軍中有木學堂的匠師,施工造作水平很高,你現在趕過去或許還來得及,再等一兩天,等他們準備好了,再攻可就難了。”
沮授生怕審配不信,把沮鵠傳回來的消息說了一遍,重點講了兩件事:一是黃忠部的工匠破壞了百尺溝和汝水上的橋樑,導致麴義、荀衍追擊黃忠的計劃根本沒來得及實施就夭折了;一是孫策部的工匠在龍淵水上架浮橋,速度驚人,打了麴義一個措手不及,對麴義最後陣亡有不可估量的影響。
“正南兄,設想一下,如果孫策在燭城部署大量弩車和拋石機,會有什麼樣的影響?”
審配聽了,也心驚不已。孫策重視百工之技不是什麼秘密,但他沒想到孫策軍中的工匠也有這麼強的技術。如果真給孫策足夠的時間,讓他在燭城部署弩車和拋石機,他將付出慘重的代價。他起身離席,向沮授深施一禮。
“多謝公與提醒。”
——
長社。
蔣欽狐疑地看着手中的《說文解字》,一頭霧水。“這是什麼?”
“密碼本。”軍謀卻揖笑着拱拱手。“從現在開始,涉及機密的軍令都會以這種加密的方式傳送,將軍擔心諸將不習慣,所以派我來協助將軍。在下庾榮,字元興,鄢陵人,入職軍謀處兩年,對新鄭一帶地形比較熟悉,願助將軍一臂之力。”
蔣欽聽了,喜不自勝。軍中有一個不成文的說法,孫策如果覺得哪個將領可以獨領一部,就會給他安排一個軍謀。他很早就跟着孫策,又受郭嘉指點,後來隨陳到鎮守丹陽兩年,現在屯長社,其實已經是獨當一面了,但屯田是屯田,畢竟不同於上陣作戰的將領。孫策安排一個軍謀到他身邊,這是要重用他的意思啊。
“歡迎,歡迎。”蔣欽不敢怠慢。“以後就請軍謀多多指教了。”
“不敢不敢,說起在軍謀處的資歷,將軍可比我深多了。”庾榮不敢託大,連忙還禮。
“將軍有什麼命令?”
“將軍命你運一些拋石機去燭城,越多越好,越快越好。還有木料,有多少要多少,多多益善。”
蔣欽一口答應。他立刻召集部下將領商議,這些屯田兵出自黃巾,打仗的本事很一般,談起跑船運輸,他們卻是非常在行,又有庾榮這個軍謀從中調度,想出了運輸方案,連夜做好準備。
第二天天不亮,蔣欽、庾榮帶着五十多架拋石機和大量的陶彈上路,溯水而上,直奔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