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羌笛喑啞。
曹操坐在曹純洗淨的遺體前,看着曹純年輕而蒼白的面龐,鼻子一酸,忍不住悲從中來,兩行帶着血色的淚水沿着眼角滑落,滴在前襟上。“子和啊,子和,爲什麼死的是你啊,明明該死的是我啊。”
法正走了過來,正好聽到曹操的懺悔,臉上有些發燒。作爲謀士,他對此戰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不是他輕敵,極力鼓動曹操,拒絕了曹純的建議,絕不會出現這樣的結果。
“將軍,我……”
曹操輕輕地搖了搖頭,擡起手,用袖角拭去淚水,啞着嗓子道:“孝直,這不是你的錯,你毋須自責。”
法正眼睛泛紅,低下了頭,有些哽咽。
曹操示意法正坐下,吸着鼻子說道:“建計在你,用計在我,子和也勸了,是我沒聽,如何能怪你呢。況且你的計劃也沒錯,只是不瞭解你的對手而已,而我本應該知道的。自從六年前折了妙才,我一直在關注他,他的每一次戰事我都仔細研究過,早該看出他真正的長處並非出奇,而是以正。只是……”曹操一聲長嘆,又抹了抹淚水。“是我領悟不深,白白犧牲了子和。哀哉子和!痛哉子和!”說完又落下淚來。
法正愣了一下,這才明白曹操說的是誰。眼前的馬騰根本不是曹操關心的,遠在江東的孫策纔是。仔細想想也是,如果馬騰沒有甲騎,沒有用南陽軍械裝備的精騎,他也不可能那麼輕鬆的突破曹純的阻擊,重創曹純。
戰法沒有錯,錯在雙方的軍械差距太大,足到改變勝負。這一點,他和曹操的看法一致。
曹操又擦了擦眼角,紅腫的眼睛裡露出寒光。“孝直,事到如今,我們不能不背水一戰了。不擊破馬騰,我們回不了益州。”
法正沒吭聲。他也是這麼想的。只是這個挫折來得太突然,太嚴重,曹操又在悲傷之中,他不敢再輕易建議。他不是跟了曹操好幾年的戲志才,他真正成爲曹操的心腹還不到一年,與其說是曹操信任他的能力,不如說他們稟性相投。他知道有很多人不服氣,甚至因此懷疑曹操用人的能力。如果就這樣回去,曹操沒面子,他無顏見人。
見法正不說話,曹操提高了聲音。“孝直?”
“將軍,我贊同你的意見。”法正連忙拱手道:“馬騰初戰得勝,羌人士氣必盛,若我軍圍下辯,他們很可能會趕來增援,或可一舉破之,爲司馬報仇。”
曹操沉吟片刻,微微頜首,接受了法正的建議。
——
次日,曹操召集諸將,宣佈要圍攻下辯城,殺死馬騰,爲曹純報仇。他宰殺牛羊,犒賞將士,振奮士氣,然後親自統兵趕到下辯城下,部署圍城事宜,派人伐木取材,打造攻城器械,並四處散佈消息,宣稱一定要殺死馬騰。
得知馬騰擊敗曹操,並殺死了曹操的大將,楊騰等人興奮莫名,感到非常解氣,也因此爲馬騰擔心。不用多說,他們紛紛率部趕往下辯,爲馬騰助陣,希望能再次重創曹操,報滅族之仇。
旬日之間,下辯城人滿爲患。見此情景,馬騰喜憂參半。喜的是羌人支持他,擁護他,憂的是這麼多人聚在下辯並不能增加多少戰鬥力,反而增加了不少隱患。首當其衝的就是糧食。武都郡人口有限,賦稅也不足,供養不起太多的人馬。其次是城池,下辯城並不大,容不下那麼多人,先來的可以入城,後來的只能在城外紮營。
這非常危險。這些羌人雖然勇猛,卻訓練不足,也談不上什麼軍紀,就是一羣烏合之衆。正面作戰,他們肯定不是曹操的對手。雖然首戰擊敗了曹操,馬騰卻也見識了曹操部下的嚴整,絲毫不敢輕視曹操。
可是如何勸這些羌人離開,卻是一個難題,馬騰很糾結。
就在馬騰遲疑不決,而羌人卻越來越多的時候,曹操也完成了士氣的調整,發起了進攻。他親臨戰陣指揮,分割包圍,不斷的蠶食羌人的陣地。吃過苦頭之後,曹操、法正以及諸將都吸引了教訓,步步爲營,不給羌人一點機會。每當取得一個突破,曹操就宰牛殺羊,賞賜將士,並及時發放戰利品,刺激士氣。將戰死的羌人砍下首級,堆在城下,築成京觀,打擊城中的士氣。
在曹操的指揮下,諸將奮勇爭先,連戰連勝,數日間斬首萬餘,連楊騰都被臨陣斬殺。
見此情景,馬騰無法坐視,只得再次率部出擊。曹操卻早有準備,他在城門口設置陣地,不讓馬騰的騎兵出城,雙方在城門中反覆爭奪。曹操依靠陣地和強弓勁弩,硬是將馬騰堵在城裡,空有精騎數千,卻無用武之地。
無奈之下,馬騰只得與曹操講和,同意曹操離開武都。
曹操其實也到了強弩之末,難以爲繼。這些羌人太窮了,除了一些牛羊、糧食,其他的什麼也沒有,戰利品只能勉強維持糧食的消耗,卻無法補充軍械、醫藥,受傷的將士得不到及時的醫治,傷亡不斷累積,漸漸到了無法支撐的地步。
曹操決定見好就收,等秋收之後再來報仇。
雙方解兵而去,交鋒卻沒有真正結束,他們同時上書朝廷,指責對方。馬騰指控曹操濫殺無辜,誣良爲賊,搞得涼州不安寧。曹操則指控馬騰勾結羌人做亂,圖謀不軌,還特地呈上一份馬騰收受宋建賄賂的禮單。至於是真是假,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
七月,秣陵一片歡騰。
朝廷的詔書到達秣陵,封孫策爲吳王,並徵孫策入朝主政。
入朝主政是不可能的,就連封王都要謙虛一下,畢竟封王不是封侯,更何況是異姓封王,總要推辭幾次才能接受,免得讓人覺得迫不急待,有失風度。孫策也不能免俗。他請虞翻執筆,寫了一封言辭懇切的奏疏,請辭王爵,又自稱德淺能薄,不敢入朝主政,然後又將荀彧、劉巴等人猛誇了一通,認爲他們比自己更優秀,完全可以輔佐聖天子中興大漢云云。
奏疏再次用快馬送往長安,但相關的準備卻已經展開。封王是大事,典禮是必不可少的,哪怕簡單一些。王都也是要立的。雖然朝廷的意思是以吳縣爲都,孫策卻不打算這麼做,他還是覺得秣陵相對來說更適合,即使現在不適合大興土木,建幾個宮殿還是必要的。至於秣陵其實屬於丹陽,並不在吳郡,他也自動忽略了。
這些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對文武的封賞。
封了王,立了國,他不僅有了立宗廟的資格,還有建立百官的權力。這就有一個大麻煩必須要解決。名義上,他這個吳王只能統治吳郡,不能超出這個範圍,吳郡以內的事務他可以全權處理,吳郡以外的事務,他還要藉助朝廷的名義處理。如此一來,文武官員就要分成漢官和吳官兩種。
雖說這些都是虛的,卻不能疏忽,名分的重要性深入人心,什麼人能成爲第一批吳官,什麼人還要繼續擔任漢官,影響非常大。爲了擬出一份所有人都滿意的名單,孫策不知道死了多少腦細胞。事情太複雜,他不得不將張紘邀到秣陵,與虞翻一起主持這件事。
趁着這個機會,他與袁權商量,挑選良辰吉日,迎娶袁衡。朝廷已經答應了王位,剩下的只是走流程,新年以前肯定會結束,袁衡這個正妻該登場了,要不然王后之位空着,難免有人擔心有人掛念。封王典禮時,不少文武會趕來見禮,這種機會非常難得,正好將婚禮一起辦了。
袁權求之不得,歡天喜地地去張羅了。
楊彪夫婦趕到了秣陵,與孫策會晤。除了袁衡的婚禮之外,他們還要與孫策商量楊修入朝主政的事。孫策本人不可能入朝,又不能斷然拒絕朝廷的詔書,違背天下民意,推薦楊修入朝就成了最好的選擇。如何才能保證楊修的安全,有很多細節需要商量。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孫策與朝廷暫時講和,被他軟禁在大雷山的士孫瑞、皇甫堅壽也該放回去了。尤其是皇甫堅壽,他是皇甫嵩的長子,皇甫嵩這兩年身體一年不如一年,估計時日無多,皇甫堅壽應該回去盡孝。他與孫策沒什麼仇怨,一直軟禁在這裡也不合適,有違人倫。
孫策答應了。袁隗等人的遺骸已經送回汝陽袁氏祖宅安葬,這件事可以結束了。說到底,這還是袁家的家務事,王允也好,士孫瑞也罷,都是奉袁紹之命行事。主犯袁紹、王允都死了,孫策也不可能將他們從墳裡扒出來鞭屍,留着士孫瑞這個從犯也沒什麼意義。
八月中,諸將陸續趕到秣陵,就連孫堅都從交州趕了回來,見證孫策封王大典。這是富春孫氏的重要時刻,他不能置身事外。於吳國而言,孫策爲尊。於孫氏而言,他還是家主。根據禮儀,孫策與孫堅進行了磋商,表示可以將王爵讓與孫堅,自己爲世子就行。孫堅卻不肯接受這份榮耀,很堅決的拒絕了。
自然,衆臣進諫是免不了的,即使沒有幾個人真的願意讓孫堅稱王,但程序卻一道也不能少,否則難免在史書上留下污點。經過一番充滿禮儀性的表演後,孫堅表示可以接受太上王的稱號,並拒絕了吳國官職,繼續爲漢臣,終生不渝。
八月中,孫策迎娶袁衡爲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