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激昂的鼓吹聲中,秦牧再次踢馬出陣,從另一個出口繞了出來。
這次步卒配合騎兵用戰,紀靈的戰陣就是爲秦牧準備的中轉站,除了幫他阻擊追兵,準備節目鼓舞士氣,還提供備用馬匹和充足的乾糧、飲水。考慮到他們需要足夠的體力,準備的乾糧很豐富,有一些還加了糖。那種甘甜的滋味一入口,將士們渾身的疲憊都消失了,信心滿滿的上馬再戰。如果不是陸商再三提醒秦牧不要冒險,秦牧真有心與呂布戰上幾合。
現在嘛,以大局爲重。
秦牧出陣的時候,臺上的舞女正跳到精彩處,樂聲激昂,舞姿矯健,讓人心生跳躍。秦牧和騎士們不由自主的跟上了節奏,在馬背上搖頭晃腦,抖動着身體,談笑風生。
呂布隔得遠,看不清檯上跳什麼,但他知道這是爲秦牧慶功。爲秦牧慶功就是羞辱他。何況那兩杆大旗還在,每一個字都在羞辱他。
士可殺,不可辱!吳兒欺人太甚。不殺了秦牧,絕不罷休。他已經集結了魏續等人,秦牧不出來,他也會主動攻陣,雖然紀靈的陣地看起來不是那麼好衝的,魏續等人都面有難色。
“換馬!”呂布看着已經殘疾的赤兔,鼻子一酸。他拔出戰刀,按在赤兔跳動的血管上,貼着赤兔的耳朵,低聲說道:“你先走一步,我一定殺了那些卑鄙小人,爲你報仇。”
赤兔左後腿受傷已殘,只憑三條腿勉強站着,渾身因用力過度而不停顫抖。它似乎聽懂了呂布的話,低下頭,在呂布臉上蹭了踏,輕嘶兩聲。呂布一揚手,鋒利的戰刀割破了戰馬的大半個脖子,鮮血泉涌而出。呂布緊緊的抱着赤兔搖晃的身體,慢慢將它放平,放聲大哭,渾然不顧馬血沾了一身。
魏續等人默然,心中酸楚。良馬對勇士的意義有如手足,沒有了赤兔,呂布的武藝至少要打折三成。陣前斬馬如斷腕,赤兔馬跟了呂布這麼多年,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局。
呂布含着熱淚,轉身從大氅下撕下一條,在馬血中濡溼,又纏在雕鄰箭上。彎弓如滿月,一箭射出。
鵰翎箭飛躍一百餘步,射中紀靈前陣的戰旗,正中旗杆。
坐在中軍將臺上的紀靈吃了一驚。旗杆是圓的,稍微偏一點就容易偏失,呂布這一箭射得真準,不愧飛將。只可惜,他這次落入陸議的計劃,怕是要和李廣一樣,不得善終了。
“擊鼓,爲秦將軍助威。”紀靈平復了一下心情,揮揮手。
這時,入陣曲正好結束,戰鼓聲大作,氣勢雄渾,驚天動地。秦牧遠遠地聽見,心中快慰。他踢馬加速,放聲大喝。“呂布呂布,無君無父……”
騎士們應聲大呼:“先殺建陽,再殺董豬。”
遠處的呂布聽得氣炸,拉過一匹剛在戰場上繳獲的江東戰馬,飛身上馬。魏續等人看到馬鐙之後,都迅速認識到了這件新馬具的重要性,看到有空鞍的江東戰馬就帶上備用,大多數人更是直接換馬。只不過雙方實力懸殊,江東騎士落馬的也就幾十個人,他們收集到的戰馬不過十餘匹,遠遠不敷使用。
呂布還遇到了一個大麻煩。他身高腿長,原來的馬鐙繫繩不夠長,如果想發揮馬鐙的優勢,他就只能彎着腿,嘗試了幾次後,呂布還是放棄了,依舊使用雙腿夾住馬鞍的騎法,操控着戰馬,迎向秦牧。只走了幾步,呂布對秦牧的恨意就到達了新的高度。騎慣了赤兔那樣神駿的高頭大馬,其他的馬都和驢子差不多,這種心理落真不是一般的大。
都是拜你所託!呂布再次拉開弓,瞄準迎面衝來的秦牧。
秦牧一見呂布舉弓,立刻放棄了正面衝擊的計劃,撥轉馬頭,保持與呂布的距離,同時用盾牌護住要害。呂布氣得破口大罵,下令追擊。不殺死秦牧,絕不罷休。
一千多騎在方圓三四百步的戰場上來回追殺。
——
天子遙望西側,卻只看見滾滾煙塵,無法分辨細節。
相去數裡,他的目力再好也無濟於事。他只能從煙塵的位置和形狀看出右翼似乎分成了兩個戰場,一大一小,小的那個深入到了江東軍的背後,從距離上估算,可能已經到了江東軍步卒大陣的附近。
這讓他很擔心。孫策擅長練兵,江東步卒的精銳天下聞名,呂布沒有類似的經歷,貿然交戰肯定會吃苦頭。他很想讓人去提醒呂布,但他也清楚,到了這一步,提醒已經沒有意義了。
“陛下,朱桓是先想吃掉溫侯部,再集中兵力進攻我們。”劉曄提醒道。“剛纔迎戰溫侯的騎兵有一些是從中軍抽調出去的。”
“大概有多少?”
“從旗號來看,應該是兩千人左右。”
“兩千人,加上右翼秦牧的千人,和溫侯的兵力相當,要吃掉他,有那麼容易嗎?”
面對天子的疑問,劉曄無言以對。天子不是不知道雙方的實力差距,對那個潛在的新馬具也非常清楚,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只能希望呂布能多撐一會兒,至少打個兩敗俱傷。羽林騎和北軍三營不能輕動,他們還有他們的任務,而且比呂布更加艱鉅,甲騎正虎視眈眈的看着他們呢。
這已經不是戰鬥,而是賭博,孤注一擲的賭博。董昭還沒準備好強攻濮水,他們無路可退。
劉曄看向對面的陣地,眼睛有些刺痛。霧已經全散了,天高氣爽,雲淡風輕,燦爛的陽光照在對面的戰陣上,反射出一種迷離眩目的效果,讓他的眼睛很難受。他懷疑這並非巧合,而是朱桓、陸議故意要的效果。冬日的陽光從他們背後照過來,對他們更有利。
看起來是不登大雅之堂的小伎倆,卻着實有效,不僅讓他們無法看真切對面的陣型,不得太依靠斥候的消息進行佐證,還心浮氣躁,有一種說不出的焦慮。如果不是深知身負重任,不能有一絲疏忽,幾乎要拔劍而鬥了。
從兒時起,我劉曄什麼時候如此畏縮過?當初面對鄭寶,也不過是一刀的事。
朱桓遲遲沒有命令中軍發起進攻,他究竟在等什麼?劉曄越想越不安。他能感覺到有一個陷阱存在,卻看不清這個陷阱究竟長什麼樣。這讓他更加焦慮。
這時,有斥候策馬飛奔而來,還牽着一匹空鞍的戰馬。劉曄一眼就看到了馬鞍旁懸掛的馬鐙,頓時叫絕。簡單,實用,簡直是天才般的設計。不用騎士開口解說,他就明白了這件馬具的用處和優點,之前的一切疑問也霍然冰釋。
朱桓之前想要掩飾的就是這個,而他現在急着發起進攻,也是因爲這個。和巨型拋石機不同,這種馬具太容易仿製了,幾乎沒有任何技術要求,隨便找個繩也能解決問題,所以他不給他們留任何機會,要在他們仿造出來之前擊敗他們。
這足以說明,今天這一戰,朱桓志在必得,甚至可以說不惜代價。
劉曄心中一緊,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天子,正好天子也看過來。四目相對,都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強烈的不安。今天的戰鬥殘酷可能會遠超他們的預期,呂布不是目標,至少不是主要目標,朱桓的目標只有一個:天子。
“陛下……”劉曄拱手施禮。朱桓狼子野心,不能不防,天子在這裡太危險了。誰知道朱桓有沒有安排拋石機或者強弩什麼的等着天子。
天子擡起手,打斷了劉曄。“子揚,今日之戰,有進無退。朕是堂堂天子,面對逆臣,不能不戰而走。太史公有云:人總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爲中興而死,死得其所。”
劉曄張了張嘴,將涌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天子心意已決,他不能臨陣沮軍,擾亂軍心。
“子揚,你留在這裡指揮,不用下去了。”天子站起身來,按刀四顧,一聲長嘆。“可惜,大好河山,非我所有。”他轉身看看劉曄,拱拱手。“若能僥倖得勝,必不負子揚。若不幸玉碎,願來生再與子揚爲友,共論人生。”
劉曄下意識地擡手還禮,彷彿當年與志同道合的士子,等他明白過來對方是天子,該行大禮的時候,天子已經下了指揮台,跳下準備好的戰馬,舉起畫龍紋鳳的長矛,厲聲長嘯。
“羽林騎,全體上馬,隨朕出擊!”
羽林騎站在馬旁,視野有限,除了前面幾排人能看到一些情況,絕大多數人只聽得遠處戰鼓隆隆,喊殺聲震天,卻不知道哪一方佔了上風,更不知道天子此刻出擊是要給對方致命一擊,還是奮力一搏。只是看到天子挺拔的背影,聽到天子發出的命令,立刻齊聲吶喊,翻身上馬。
劉曄在指揮台上聽得真切,知道天子心意,不由得熱血上涌,平添三分慚意。都是劉氏子弟,高祖血脈,爲何天子偏有如此豪邁?孫策強又怎麼了,當年霸王項羽更強,最後坐天下的不還是我劉氏?
劉曄轉身從案上拿起天子的令箭,高高舉起,厲聲大喝。
“天子入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