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報部門本來就是精英集中的部門,不管是在外面執行任務還是在內部處理情報、提供支持,都需要相當的技能,絕非是個人就能幹的粗活。歷史上著名的間諜無一不是那個時代的精英,比如伊尹、姜子才。
可是在這個崇尚儒學的時代,間諜、細作還是不登大雅之堂的賤業,甚至是見不得人的齷齪事,那些一心想讀經入仕的讀書人引以爲恥,不屑爲之。郭嘉轉任軍情祭酒,不少舊部就不願意跟過來,尤其以汝潁係爲最。郭嘉急需新鮮血液。好在這些年各地郡學、縣學、講武堂推廣得力,一批又一批的年輕人學成畢業,提供了充足的人力資源,只是需要花些時間從中選擇。
在找到足夠的人手之前,裝備的問題必須解決。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良好的裝備能讓間諜如魚得水,事半功倍,增加存活率。培養一個優秀的間諜不易,增加他們的存活率至關重要。
孫策和郭嘉討論了一些細節。在具體訓練間諜、細作上,郭嘉是行家,他這十幾年一直在幹這樣的事,積累了大量的實戰經驗。可是論思路之開闊,他還是略遜孫策一籌。不過他對孫策的高瞻遠矚早就適應了,和孫策商量本身就有請教的意思,見孫策如此重視軍情處,幾乎接受了他所有的條件,心裡自然開心,覺得自己從軍師處轉軍情處這一步走對了。軍情處這樣的部門自然要掌握在真正的心腹手中,作爲唯一知道大王夢境奇遇的那個人,他不做軍情祭酒,還有誰能勝任?
郭嘉與孫策談得正開心,沮授走了進來。幾天不見,沮授瘦了一圈,連眼圈都是黑的。郭嘉見了,忍不住笑道:“沮祭酒,你要保重身體啊。”
見郭嘉在座,沮授拱手施禮,苦笑道:“能淺任重,又蒙大王謬賞,不敢不全力以赴。觀人挑擔毫羽輕,自己挑擔千斤重,我現在是深有體會啊。”
郭嘉大笑,起身道:“那我就不耽誤你彙報公務了。等你忙過了這一陣,我請你吃飯。”
沮授擡手示意郭嘉莫急。“祭酒且慢,我正有事要向你請教呢。”
郭嘉也不意外。沮授剛剛接手軍師處,雖說公務都交接了,可是有很多事情在他腦子裡,並沒有落在紙上,自然無法全部交結。軍師處的汝潁系力量最大,沮授初來乍到,未必能服人,向他求援就成了再自然不過的事。
郭嘉重新入座,甄像進來,爲沮授設座上茶。沮授在案前坐下,將手裡的公文攤在案上,從中挑出一份,遞給郭嘉。郭嘉接過,掃了一眼封面題簽就忍不住笑了。
“你進展迅速啊,這麼快就發現了這件事。”
沮授沒有說話,充滿血絲的眼睛盯着郭嘉。接任軍師祭酒之後,他這些天幾乎是不眠不休,將郭嘉留下來的大量資料過了一遍,其中的細節多得嚇人,是他做軍師時根本沒想到的。他現在算是知道孫策爲什麼禁止郭嘉飲酒了,如此繁重工作,如果沒有一封好身體,那是支撐不了多久的。
在堆積如山的資料中,他發現了這份公文,從封面題簽來看,應該與天師道的盧夫人有關,但裡面沒有什麼內容,絕大部分資料都被人拿走了,只剩下一頁天師道的簡單介紹,比如天師道的傳承順序,比如盧夫人的相貌、身高和相關事蹟。
郭嘉搖着羽扇,從容說道:“這些資料原本是屬於軍師處的,可是新設軍情處後,這些資料就轉軍情處負責,目前還沒有結果,所以相關的資料沒有留給你。”
“這是祭酒的職責所在,我可以理解,但是盧夫人提供的地圖涉及到漢中戰略的推演,還請祭酒提供。”
“你知道盧夫人提供的地圖?”郭嘉眉頭微蹙。“誰告訴你的?”
沮授笑容苦澀。“祭酒不用猜疑,是我自己猜出來的。沒有地圖,那幾位軍師、參軍怎麼能那麼篤定。”
郭嘉明白了。盧夫人提供的地圖只有幾個人知道,但那幾個人大多留在了軍師處,他們和沮授討論漢中戰略時可能流露出了這幅地圖的存在,卻又不肯告訴沮授地圖的內容,說白了就是欺生,用這種方式向沮授這個新上官表明他們與衆不同的資歷。
沮授以一降臣,短短半年時間內擢升軍師祭酒,不可避免的會引起很多人的妒嫉。郭嘉理解沮授的難處,卻又不能輕易告訴沮授詳情。他如果站在沮授一邊,會成爲汝潁系甚至整個軍師處的公敵。
郭嘉轉頭看看孫策。孫策洞若觀火,說道:“盧夫人到建業數月,一直未來請見,孤也覺得好奇。奉孝,這是怎麼回事?”
孫策發話,郭嘉不好不說,便將盧夫人的事說了一遍。
盧夫人是去年冬月到達建業的,郭嘉收到消息之後,立刻派人與她取得了聯繫,但盧夫人卻遲遲沒有給出迴應,她只是求見了于吉和嚴浮調等人,談玄論道,婉拒了郭嘉通過於吉之口發出的邀請。郭嘉當時也很奇怪,後來從益州傳來消息,盧夫人離境不久,她的次子張衛奉許攸之命到成都彙報公務,結果被曹昂留下了,擔任成都南部尉,這才明白盧夫人的苦衷。
小兒子的命捏在曹昂手上,盧夫人自然不敢輕舉妄動。
理解了盧夫人的擔心後,郭嘉設計,趁盧夫人逛烏衣巷時製造了一場混亂,成功的隔開了盧夫人和她的隨從——一個由戲志才安排下的暗椿——兩人見了一面,說了幾句話。就是那短暫的十幾息時間內,盧夫人表明了自己的心意,並將準備好的一幅地圖交給郭嘉。
郭嘉得到了地圖,但他不完全相信盧夫人,便派人去實地探查。眼下這些人還沒有回來,盧夫人提供的地圖是真是假,不知而知,所以沒有提供給軍師處,也沒有正式向孫策彙報。知道地圖的人不多,而且他們也只知道有地圖,並不知道地圖是盧夫人提供的。
盧夫人提供的原圖只有郭嘉自己看過。那次見面之後,郭嘉也沒有再主動接近盧夫人,只是派人暗中監視,相關的資料也由郭嘉自己掌握。
沮授很驚訝,孫策也多少有些意外。他還等着和盧夫人見面,瞭解天師道的情況呢,沒想到這裡面發生了這麼多事。郭嘉沒有細說烏衣巷的事,但可以想象,這應該是一個很精彩的場面。
“盧夫人其人如何,真有道法嗎?”孫策忍不住八卦之心,問了一句題外話。
“有沒有道法,臣不敢說,但駐容有術卻是事實。按照收集到的資料來看,她應該年逾不惑了,相貌卻如少女,到建業城後,向其討教養生術的人數不勝數,幾乎踏破了驛館的門檻。那天時間緊張,臣也沒機會問,只能留待以後了。”
說完了盧夫人,沮授言歸正傳,說起了幷州的戰事。現在集結完畢,準備進攻幷州的人馬有沈友、全柔、徐琨、朱桓、孫尚香和魯肅諸部,再加上孫策統領的中軍,總兵力約二十萬。二十萬人馬的消耗是一個巨大的數字,必須妥善解決。
好在冀州已定,河東也已經入手,都是產糧之地,可以解決大軍的大部分糧草供應,毋須千里轉運。只有河內還控制在逢紀手中。逢紀奉劉備之子爲主,沒有投降稱臣的打算。沮授建議,在秋收之前攻取河內,奪河內之糧爲食,將逢紀等人壓回幷州境內,增加幷州的錢糧消耗,激發其內部矛盾。
河內沒有什麼天險,攻取並不難,難的是後勤供應,有必要趁着春夏水盛,調一批水師進入黃河。如果可能,最好增調一部分水師進駐關中。今年年初的河東之戰,就是因爲孟津的水師無法及時西進,導致魯肅被阻黃河之南。如果不是劉備急於求戰,主動放棄了大陽津,河東現在還控制在劉備手中。
有了水師,黃河就不再是天險。
沮授不僅計劃在關中、河東駐紮水師,還打算在隴右部署水師,打造船隻。他認爲,欲取益州,逆水而上是不夠的,仰攻的難度太大,傷亡必重,應該在武都開闢戰場,水陸並進,順水而下,既能解決大軍的輜重運輸問題,又能對益州造成壓力,迫使曹操分兵。
在那種地形,水運比陸運省力,且江東水師獨步天下,曹操防陸上的步騎容易,防水中的水師難,威懾效果要比西涼騎兵還要大。有了水師之後,西部戰線也不再是韓遂、馬騰的天下,對以後接管涼州,防止西涼坐大有好處。
孫策、郭嘉深以爲然。沮授這個計劃好,不僅看得遠,而且眼光獨到,在涼州部署水師,一般人想不出來。更重要的是,他從一開始就將益州、涼州全部包括在計劃之中,體現了過人的全局眼光。
“這個方案不錯,通知魯肅,讓他做好相關準備,人力、物力盡可能在關中就地解決。奉孝,你安排人勘察武都地形,繪製地圖。人手如果不足,調一些有經驗的人過去,在關中建立軍情處的分部,訓練一些本地人。”孫策想了想,又道:“文若身邊的那個鮑出不錯,你和文若商量商量,把他借調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