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敗叉着腰,看着逶迤的隊伍,忍不住又罵了一聲。
幾天時間,山寨裡少了上千人。開始他還派人攔,後來連阻攔的人都跑了,他也懶得再問。好在他的心腹都是當年陽明皇帝的部下,把孫家當仇人,也不願意投降官府,他的安全還有保障。只是這麼多部下叛逃,銅官山的秘密很快就會暴露,山寨已經不安全了,只能撤離。
經營了這麼多年的山寨就這麼丟了,陳敗心裡像被剜了一塊肉似的,想起來就痛。他不停的咒罵着孫堅、孫策父子。他們簡直就是他命中的剋星,孫堅擊敗了陽明皇帝,將他們出將入相的夢想擊得粉碎,孫策打破了他最後一點基業,再次將他變成了喪家之犬。
麻煩還不僅於此。許家被孫策整得滅門了,許氏宗賊大帥許乾以爲是被他連累的,恨上了他,聲稱要找他麻煩。他明明是被許淳連累的,現在卻成了罪魁禍首,還沒地方申辯。知情的許淳父子被孫策殺了,其他人都不清楚內情,只知道是他的部下攻擊孫策的船隊才導致許淳被殺。
這可太冤了。
陳敗越想越鬱悶,唉聲嘆氣。太史慈快步走了過來,聽得真切,卻裝作沒聽見,大聲說道:“將軍,都準備好了。”
“子義,還有必要嗎?”陳敗又嘆了一口氣,回頭看了看。“不管怎麼說,這山寨都是我們的心血,住了十幾年,和家沒什麼區別,一把火燒了多可惜?”
太史慈笑道:“將軍放心,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會放火的。”
陳敗拍拍太史慈的手臂,想說些感謝的話,卻怎麼也說不出口。他們要撤退,太史慈主動留下斷後,吸引祖郎的注意力,爲他們爭取撤離的時間。這是一個危險的任務,除了太史慈之外,沒有敢承擔,也沒人能承擔。
“子義,堅持幾天就行了,不要硬撐。祖郎的實力我們都很清楚,他的部下精銳,裝備又好,我們都不是他的對手,沒必要硬拼。”
“多謝將軍提醒。請將軍先行,最多三五天,我就會追上你們。”
萬秉在遠處停住,招手示意陳敗跟上。陳敗默默地點了點頭,和太史慈拱手道別,向山下走去。
太史慈站在山道上,看着和萬秉繞過幾道坡,漸漸消失在密林之間,轉身回到山寨。山寨裡一片狼藉,到處都是被廢棄的東西。千里無重擔,雖然山賊們恨不得什麼都帶走,可是爲了行軍速度,一些笨重的傢俱還是被放棄了。一些留下斷後的山賊站在這一堆廢墟中,情緒低落,看到太史慈走過來,有人只是嘆息,有人勉強打起精神和太史慈打招呼。
太史慈很想安慰他們幾句,卻又不知如何說起。他知道這些人並非不想下山自首,而是不能。他們大多是會稽人,與當年自稱陽明皇帝的許生、許昭關係非常近,不敢去自首,只能安心做賊。其實很多人並不打家劫舍,他們想盡辦法在山裡開荒種地,自力更生,只是山裡土地稀少,養活不了自己,不得不倚賴許家,聽許家的指使。
山寨沒了,土地帶不走,就算逃到大山深處,他們一時半刻也無法安生立命。能不能找到更好的地方立寨,能不能找到適合耕種的土地,這都是一個未知數。
亂世人不如太平犬。太史慈經歷過黃巾之亂,也曾經避禍遼東,他知道這些人的悲哀。他們其實沒什麼野心,就是想過點安生日子,但生於這個亂世,就連這最起碼的要求也那麼奢侈。
也許我應該告訴他們,像他們這樣的小人物根本不在朝廷的關注之列,早就被詔書赦免了。實在不行,換個名字也能重新生活,如今流民四起,官府根本管不了那麼多。
可是他不能。如果這些人知道了出山自首是這個結果,他們會一夜之間跑得無影無蹤,他的任務也就全毀了。
“將軍,怎麼了?”徐巖走了過來,看看太史慈,低聲說道。
“哦,沒什麼,看到山寨這模樣,心裡不太好受。”
“可不是麼,原來雖然苦點,多少還有點家的模樣,現在倒好,跟過了賊似的。”徐巖抹了一下臉,又自我解嘲的笑道:“看我這話說的,我們不就是賊嘛。”
太史慈同情地看着徐巖。徐巖不是本地人,他也是青州東萊人,還讀過一點書,原本在郡裡做郡兵,後來鬧黃巾,他隨青州刺史焦和出戰,焦和不懂軍事,打了敗仗,徐巖被黃巾俘虜,就投了黃巾。結果黃巾又敗,他輾轉流落到江南,成了銅官山的山賊。因爲懂軍事,他做了個小頭目,眼下是太史慈的副手。
“你現在不是賊了,他們也不是。”太史慈說道:“你們都是劉使君招募的義士,你是都尉,等擊敗孫策,你就可以出山了。”
“那倒也是,等袁家坐了天下,我們就不是逆賊了,我們都是從龍之臣,對吧?”徐巖突然興奮起來。“唉,將軍,你說袁盟主坐了天下,你能做多大的官,能不能封侯?”
太史慈眼神微縮,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袁紹坐了天下,我能封侯嗎?劉繇封侯肯定不成問題。劉家與袁紹有姻親關係,劉繇又立下如此大功,封侯拜將是意料中的事。可是我能封侯嗎?袁紹隱居洛陽的時候非天下知名不能見,眼界高得很,我只是一個青州布衣,名聲又不太好,袁紹能看得上我嗎?
太史慈想起了他曾爲之效命的東萊太守蔡伯起,堂堂的南陽名士,出身名門,求他辦事的時候禮賢下士,平易近人,等辦完事,刺史張琰要報復他的時候,蔡伯遠卻不肯出面保護他,使他不得不拋下老母,遠走遼東。
劉繇會不會和蔡伯起一樣,用我時如至寶,棄我時如敝履?
太史慈看起莽莽叢林,一時惆悵,茫然不知所歸,覺得自己的努力沒什麼意義,最後都是一場空。在這世家掌控一切的天下,一個寒門士子就算有才能,又能如何,能持天三尺,登天子階,立不世之功嗎?
急促的腳步聲打斷了太史慈的思緒,一個斥候快步奔來,徐巖迎了上去,兩人耳語了幾句,徐巖匆匆走了回來。“將軍,祖郎出動了,正向這邊摸過來。”
太史慈精神一振,將所有的雜念都拋在一旁。“準備迎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