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年10月的一天。
午後的陽光撒在波光粼粼的茳面之上,岸邊的的蘆葦叢隨風輕輕搖曳,幾隻水鳥雀躍着飛過,不斷地在天空中盤旋。
安慶內河一號碼頭戒備森嚴,日軍特別陸戰隊的士兵們全副武裝,在海軍基地內來回巡邏,不時能聽見狼犬的吠叫聲。
港口的棧橋邊停着兩艘炮艇以及一大一小兩艘貨輪,此時貨輪已經點火升壓,煙囪中飄出一縷縷黑煙,隨時準備啓航。
汪篤齋帶着手下漢奸和一隊被反綁着的勞工來到軍營門外,點頭哈腰的跟哨兵進行交涉請求登船,哨兵拿起電話說了兩句,隨後推開拒馬放行。
在嚴密的監視中,驚慌的勞工們走到了大型貨輪旁,接着像牲畜一樣被日本船員趕上舷梯,有些人回頭看着即將離開的家鄉放聲痛哭。
這一走,很可能再也無法活着回來,這讓生於斯長於斯的他們如何不絕望,可看着不遠處持槍的日本兵,勞工們心生恐懼,低頭按照命令跳下了貨艙。
——爲了節約運力和費用,日本人自然不可能使用客輪去運輸註定要死在礦場裡的“耗材”,乾脆用裝貨的貨艙一股腦運走了事。
至於勞工到了東北還能活下多少,那就看天意了,反正佔領區的民國百姓多的是,死光了再去抓就是。
對於這些同鄉的悲慘遭遇,汪篤齋是不大在意的,就算他不抓勞工,也有別的人會去抓,還不如給他做進身之階。
看着勞工隊伍逐漸被黑洞洞的貨艙所吞噬,他暗暗盤算能從“南佳一郎”那弄到多少好處,直到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汪桑。”
左重在一衆日本水兵的簇擁下在炮艇旁停步,熱情地跟汪篤齋打了聲招呼,歸有光和小澤川則不動聲色上了另一艘炮艇。
聽到主子的呼喚,汪篤齋不敢怠慢,提着長袍的下襬一溜煙跑到左重面前,摘下頭上的帽子鞠了一躬,口中說着各種奉承話。
懶得跟這傢伙廢話,左重瞄了瞄老漢奸以及其身後的十幾名親信,直接下達了一條命令,要求對方帶人上船押運勞工。
汪篤齋愣了愣,他今天將人送到碼頭是聽從對方的安排,可不想跟着去關外,俗話說人離鄉賤,萬一在那苦寒之地出了事,那自己可真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再說了,勞工有什麼好押運的,把貨艙的大門一鎖就行,難道還會有人來搶嗎,勞工又不是小娘們,於是趕緊開口解釋。
“南佳閣下,維持會的工作離不開汪某,要不讓我手下的弟兄跑一趟東北,絕對不會出事。”
“呵呵,汪桑你誤會了。”
左重笑着搖搖頭,指着一旁的炮艇說道:“小澤君要護送憲兵隊前去金陵執行公務,正好安慶之事已經處理妥當,我準備隨船離開。
這次汪桑對我幫助頗多,我必須表示感謝,我的一個朋友從本土到金陵公幹,我想介紹他與你認識,或許對你的將來有所益處。”
哎呀,從東京到金陵?
這肯定是大人物吧!
汪篤齋心中狂喜,也不說什麼公務了,立刻再次鞠躬道謝,在得到允許後帶着手下大搖大擺的登上貨輪,準備迎接光明的前途。
另一邊,炮艇艇長畢恭畢敬的向左重表示該登船了,憲兵隊的車隊一會就到,萬一看到有陌生面孔在場,說不定會節外生枝。
左重從善如流,通過跳板走進了炮艇後部專門用來搭乘作戰人員的乘員艙,一個水兵更是很有眼力勁地送來了新鮮水果和熱茶。
不過小鬼子的東西還是不碰爲妙,他笑眯眯地謝過對方,然後將這些東西放到了一旁,目光緊緊注視着軍營大門方向。
不多時,一輛裝甲汽車護送兩輛卡車匆匆趕到,兩個分隊的日本憲兵下車後分散警戒,隨後幾個遍體鱗傷、戴着手銬腳鐐的犯人從卡車上緩緩走了下來。
安慶站站長蔡聖初。
副站長……
總務……
情報組組長……
左重一邊觀察囚犯的面部特徵,一邊與記憶中的圖像資料進行比對,很快弄清楚了犯人的身份,同時長舒了口氣。
此次日軍的突然襲擊,安慶站高層幾乎被一網打盡,如果這些人叛變,對軍統在華中的情報網將是一個致命打擊。
世界上沒有絕對的秘密,情報機關也是,能夠擔任一個情報站高層職務的特工,必然有一定的資歷,在其他地方或者部門工作過。
日本人完全可以根據他們的口供展開甄別,順藤摸瓜追查其他軍統成員,這是一種惡性循環,鬼知道會牽連出多少人。
萬幸,蔡聖初等人在嚴刑拷打之下堅守住了底線,不然此刻不會戴着械具,比起中統那幫廢┴物,軍統成員沒有讓人失望。
想到這,左重真想飛到滬上給長谷良介一個大嘴巴子,自從無量觀爆炸之後,對方就沒了音訊,也沒有傳遞任何情報。
這導致軍統對金陵區和安慶站的人員損失情況一無所知,畢竟逃過一劫的金陵區成員只是底層人員,對很多事情並不瞭解。
要不是銅鎖傳來消息,表明對華特別委員會機關長大迫通貞施行了嚴格的內部保密措施,他還真以爲這傢伙身份暴露,被鬼子給清算了。
堂堂的外務省情報之花,情報工作搞不好也就罷了,窩裡鬥也搞不明白,連一個區區的大迫通貞都鬥不過,簡直是丟人。
扣錢!
必須扣錢!
左重暗罵了長谷良介幾句,默默收回目光耐心地等待開船,他覺得或許救出蔡聖初之後,能夠從對方口中得到一些消息。
安慶站隸屬於金陵區,蔡聖初跟玄城道人多有來往,應該知道某些總部沒有掌握的情報,這對損失評估和區站重建很有幫助。
嗚嗚~
正想着,汽笛聲突然響起,左重乘坐的炮艇在巨大的柴油機轟鳴聲中率先離港,接着是裝有勞工的大貨輪,再是押送犯人的小貨輪,最後是歸有光以及小澤川搭乘的另一艘炮艇。
4艘掛着膏┴藥旗的船隻駛入航道之後開始加速,順着水流向着下游飛快駛去,茳面上的其它日本船隻看到炮艇紛紛讓開,以免招惹到軍方。
左重腳下的這種25噸級炮艇動力爲兩臺柴油機,總功率達到了300馬力,採用雙軸推進,最大航速11節,如果全速前進,很快就能將貨輪甩開。
但那樣就失去了護航的意義,爲了照顧速度緩慢的貨輪,在行駛了一段時間後,炮艇慢慢降低了速度,與後方大貨輪保持着兩三公里的距離。
水上運輸和陸上運輸不同,船與船之間不能太過接近,尤其是軍事行動,目的是避免被敵方一鍋端,爲其它船隻留下充足的機動水域。
半個小時後。
乘員艙裡的左重裹了裹身┴上的洋裝,此時臨近深秋,冰冷的茳風夾雜着一股濃重的柴油味迎面撲來,艙內着實有些難熬。
坐在一旁的水兵見狀連忙取來一件深藍色的海軍大衣,殷勤地披到他的肩膀上,又彎腰邀請他去駕駛艙,那裡噪音更小,空氣也要好一些。
左重不禁莞爾,誰說日本人都是死腦筋,不會拍馬p的,瞧瞧,這不是很懂得變通麼,由此可見,不是鬼子太死板,而是天蝗給的太少了。
“喲西,很好。”
輕輕拍了拍對方的肩膀,他利用狹窄的過道穿過引擎艙,走進了全封閉的駕駛艙,寒風立刻被鋼板擋住,體溫恢復了少許。
見到衣食父母來了,原本在查看航圖的艇長啪嗒敬了個軍禮,接着向左重彙報了目前的航速,以及炮艇與坮子磯的直線距離。
聽完簡報,左重拿起航圖上的指南針撥弄了兩下,同時看了眼舷窗外的長茳,擡起頭詢問對方。
“準備好了嗎?一到坮子磯,按照預定計劃行動。”
“哈依,請南佳閣下放心。”
艇長立正猛的點了下頭,表現得信心十足,他們不管怎麼說也是海軍,在水面上對付一幫漢奸和憲兵不可能失敗。
左揉了揉眉頭,小鬼子怎麼想的不重要,但他還是有點不放心,看着茳面上來來往往的船隻,又叮囑了對方一句。
“此次行動,最重要的是瞞過其它人的眼睛,特別是附近船隻上的乘員,一定要按照我的部署行事,絕對不能大意。”
艇長聽到這句話,聯想到在飯館入夥後,對方爲他們講述的那個行動計劃,既不用公開叛國,又能賺錢,當即用力地點了點頭。
見對方不再擺出那副老子天下第一的模樣,左重稍稍放下心,低頭看了看手錶,抱着胳膊站在駕駛艙內目視炮艇前方不再言語。
隨着時間的流逝,太陽慢慢西下,暮色籠罩下的茳面能見度越來越低,船隊也即將進入航程中最危險的一段——坮子磯水道。
忽然,一陣劇烈的爆炸聲猛然響起,正在第三艘小貨輪駕駛室裡打瞌睡的憲兵隊大尉一個激靈被驚醒,連忙順着聲音看去。
只見暮色中一團耀眼的火光熊熊燃燒,看位置正是在最前方的炮艇,大尉張大了嘴巴,難道地┴下黨的游擊隊連軍艦也敢伏擊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