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又過去了幾天。
左重與小澤川換了裝束,再次到來珍珠港附近的制高點,兩人站在一塊半懸空的石頭上望着山下竊竊私語。
“小澤君,可以看清具體型號和艦名嗎?”
“吆西,可以。”
“碼頭左數第一艘,賓夕法尼亞級戰列艦的亞利桑那號,舷號BB-39。”
“碼頭左數第二艘,田納西級戰列艦的加利福尼亞號,舷號BB-44。”
小澤川在左重的遮擋下取出折迭袖珍望遠鏡,看着碼頭上的美軍艦艇不斷小聲報出型號、艦名乃至舷號。
艦船識別,是海軍軍官的基本能力。
每一個江田島海軍兵學校畢業生的牀頭,都有一本厚厚的簡式艦船年鑑,這就是百年海軍的底蘊。
在小澤川報告的同時,左重在心中默默記憶這些信息,兩者配合地非常默契。
但僅僅搞清艦名和舷號是不夠的,港口內每個區域的作用,警戒防衛設施的位置,仍然需要近距離觀察才能搞清楚。
小澤川將目視能夠看到的情報報完,快速收回望遠鏡看了看周圍,鬼鬼祟祟地跟左重說道。
“南佳君,從這裡只能獲得大致情況,下面要怎麼做?”
左重沉吟片刻正想說話,就聽到身後傳來一陣迥異於民用車輛的馬達轟鳴聲,轉頭看去發現一輛美軍吉普正快速開來。
突如其來的變化將小澤川嚇得臉色發白,立刻就想將手上的望遠鏡扔下懸崖,可剛剛擡起手便被左重攔住。
如果美軍真的是來抓人,即使扔掉望遠鏡也無濟於事,美國大兵不是警察,他們可不需要什麼證據。
相反,如果對方不是來抓人的,萬一望遠鏡掉落山下被人發現,反而會引起基地美軍的懷疑。
所以不如觀望一會,看看對方到底想幹什麼。
在小澤川掩耳盜鈴般的觀察下,美軍吉普在那個日裔小茶館面前猛地剎停,幾名戴着米色夏季船型帽的美國水兵走下車,嬉笑着跟老闆要了幾瓶可樂。
這些人沒有給錢,老闆卻絲毫沒有生氣的意思,臉上笑得滿是褶子,點頭哈腰的爲美國乾爹服務,非常殷勤。
左重恍然,難怪在軍港製高點會出現一個茶館,原來是基層美軍士兵故意而爲。
一方想要在巡邏間隙享受免費的飲料,一方想要做獨門生意,於是雙方一拍即合,小茶館就這麼誕生了。
聽着那幾個士兵的說話聲,左重淡定的叉腰遠眺,小澤川也鬆了口氣,學着他的樣子不去看美國鬼畜,直到吉普車轟隆隆離開。
“好了,人走了,你的腿不用抖了,小澤君。”左重瞥了小澤川一眼,慢悠悠地說了一句。
如此膽小,很難想象對方是個海軍軍官,看來鬼子將其派到安慶擔任內河艦隊指揮官是有原因的,聯合艦隊需要的是那種膽大妄爲的傢伙。
待小澤不再哆嗦,左重看向珍珠港的船廠區,見有一羣人結伴從船塢出來走向基地大門,看樣子並不是美國士兵。
他跟小澤要來望遠鏡仔細觀察了一番,雖然由於袖珍望遠鏡的倍數太低,無法看清這些人的長相,卻能看出對方是黃種人,衣服上還有一塊塊的油污。
黃種人?
左重想起日本人給的資料中說過,瓦胡島除了華裔和日裔,還有很多菲律賓人,數量高達數萬人。
對於這些殖民地公民,美國人給予了一定的信任,允許他們在珍珠港內從事建築、清掃、油漆等低端工作。
忽的,他想到了當年從夏威夷轉道港城時,歸有光假扮東南亞土著小廝的事情。
在美國人等西方人眼裡,亞洲人長得好像差不多,俗稱就是“臉盲”,能不能利用這點混進珍珠港呢。
將左手托住右手胳膊肘,左重摩挲着下巴思考了一會,覺得可以先看看這些菲律賓工人是用什麼途徑進入基地的,然後再決定是否進入港口。
如果對方是有組織的勞務輸出,工人之間肯定很熟悉,那樣借用工人身份的可能性就不大了。
美國人認不清人,不代表菲律賓人認不出朝夕相處的同伴,而且語言也是個問題,天知道一個國家爲什麼有那麼多種語言。
英語、皮納圖博語、邦板牙語、他加祿語、達沃方言、宿務語、班陽語、塔加洛語、伊洛克語.
左重的記憶力是不錯,但也沒好到能學會幾十上百種菲律賓土話,畢竟他的系統是個廢柴,連個語言精通都給不了,呸。
照例鞭┴屍了系統一次,左重叫上小澤川開着剛買來的八手福特轎車回到市區,立刻着手調查菲律賓工人。靠着日裔商會的幫助,用了不到三天時間,他便搞到了想要的情報,“老鄉”果然給力啊!
按照一個日本商行老闆提供的線索,左重來到了位於火奴魯魯和珍珠港中間的棚戶區,這裡便是菲律賓人在瓦胡島的聚集區。
每天早晨,珍珠港基地的人會來這裡招收工人,只要有海關開具的證件,美國人根本不會覈查背景,拉上車就帶走。
並且因爲族裔的不同,工種經常變換,工人互相併不算熟悉。
這對左重來說是個好消息,不過穩妥起見,還是要先混個臉熟,再混進珍珠港比較安全。
於是,接下來的大半月,左重一面在制高點持續觀察珍珠港內的美國軍艦動態,每隔七天向東京“彙報一次”,一面做完僞裝混跡在菲律賓人聚集區,結識各種朋友。
他爲自己編造的身份是一個日菲混血,懂日語,英語以及一些西班牙語,因爲家道中落前來瓦胡島謀生,除了一身力氣別無長物。
證件問題也好解決,日本領事館只用了一天時間,就通過死信箱送來了一份沒有照片的空白菲律賓護照,上面的美國海關印戳字跡清晰,與真的一般無二。
左重十分肯定,美國海關中一定有日本人的鼴鼠,這根本就是真的“假證件”,海關的底檔中或許都能查到記錄。
但這跟他沒關係,擁有了完美的證件,合乎邏輯的身份,他很快就跟瓦胡島菲律賓族裔打成了一片。
時間進入到1940年11月份,珍珠港內的美國軍艦檢修愈發頻繁,每天都有大量的菲籍工人被帶進基地,負責美國工人不願意從事的工作。
這天早上,棚戶區門前照例聚集了上千個菲律賓工人,這些人將十多輛美軍卡車圍得水泄不通。
其中一輛卡車的車斗之中,一名美國後勤軍官扶着駕駛車廂頂部,扯着喉嚨宣佈需要的工種以及這些人要上的車輛。
“油漆工,2號卡車。”
“除鏽工,5號卡車。”
即使被此人的口水噴了一臉,底下的菲律賓人也沒有任何埋怨,興高采烈地擠上卡車,得意地看着下面的同胞。
現時的美國雖然還沒有徹底走出大蕭條,薪水的水平仍然冠絕全球,尤其是不差錢的海軍,給工人們開出的工資足夠一家數口人過上好日子。
左重此刻也在人羣裡,當聽到“鉚釘工”時,他立刻用隱蔽的手法將周圍的競爭者推開,順利登上了卡車。
又過了十多分鐘,在一片兵荒馬亂以及罵聲中,招到了足夠人手的美軍卡車迅速啓動離開。
或許是故意折騰後面的工人,司機們一會往右拐,一會往左猛打方向,車斗里人被撞得東搖西擺,可沒人敢說什麼。
好一陣顛簸之後,卡車停在了珍珠港基地的大門前,哨兵像趕豬一樣將工人趕下車,全副武裝的大兵開始搜身。
左重和所有工人高舉雙手接受檢查,跟他猜測的差不多,所謂的檢查只是走個過場,美軍就連他們腳下放着午餐的飯盒都懶得打開。
接受完檢查,包括他在內的新工人被要求出示護照,隨後又領取了一套橄欖綠無領衫作爲工服,這才被放進了珍珠港。
值得一提的是,負責覈查證件的憲兵很專業,不僅對照了照片和樣貌,還詢問其他工人以驗證身份的真僞。
但這種盡責沒有任何作用,估計最大的意義就是讓官老爺們的報告好看一些,隨便找個職業特工都能通過檢查。
沿着平坦的洋灰道路,左重跟一羣工人邊走邊聊,來到了一座巨大的船塢外,這裡沒有了嚴肅的警衛,只有幾個不耐煩的工頭在分配工作。
“你,你,去A號船臺。”
“你,還有那個傻大個,去B號船臺。”
傻大個左重乖乖聽命,跟着同伴走到一艘小型護衛艦下方,領取工具後通過梯子進入軍艦內部,在工程師的監督下砸起了鉚釘。
這種護衛艦多承擔警戒巡航任務,建造時間較早,沒有應用美軍最先進的電焊技術,部件還是靠鉚釘連接。
掄了一上午的大錘,左重累得滿身大汗,重體力勞動果然不是什麼人都能幹的,早知道就該讓歸有光來執行任務,也算是專業對口了。
煎熬中,午休的汽笛聲終於響起,所有工人癱坐在鋼鐵船體上喘着粗氣,動都不想動。
左重打開飯盒,隨意吃了幾口午飯,接着走下軍艦,在水龍頭前將水壺灌滿涼水,一口喝了個乾淨。
擡頭喝水的同時,透過船塢大門的縫隙,他看到岸邊一艘艘繫留在碼頭上的鋼鐵巨獸在陽光下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