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有光看着從自己面前走過的神秘人,嘴角一咧,腳步輕快地走到巷尾也向左拐去,一條有山城特色的長樓梯赫然出現。
那道熟悉的身影此時恰好爬到最高處再次左拐,見狀他不緊不慢地向上爬去並時刻注意身後,保持着與目標的距離。
走到樓梯盡頭,歸有光按照神秘人的路線左轉,然後就看到對方站在一扇房門前,一手刀敲在了開門之人的脖子處。
緊接着從周圍跳出三四個小特務衝進了屋子,神秘人轉身對他點點頭也走了進去,隨即房門被緩緩關上。
歸有光來不及多想,耳旁又響起了目標陰魂不散的腳步聲,他癟癟嘴來到神秘人進入的房子前,擡手敲了敲門喊道。
“在家嗎?”
他捏着嗓子叫了聲門,不久後伴隨着門軸發出嘎吱聲,房門被人從裡面打開了一半,門縫後出現了一張面孔。
同樣做了面部僞裝的鄔春陽用夾雜着驚訝和喜悅的語氣說了句請進,側身讓開大門詢問起“老朋友”的近況,交談中絲毫沒有生疏之意。
歸有光則雙手合十表示自己此番有急事上門求助,實屬冒昧,完美解釋了爲何訪友沒有攜帶禮物的原因。
兩人從民國二十二年起便在一起共事,互相之間的默契自不必說,很多時候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
“春陽,要不要派人進去。”歸有光問了一句。
半個小時後電影散場,一臉輕鬆的目標從影院出來,隨意叫了一頂山轎往市區南邊移動,應當是要返回南岸地區。
“什麼最重要?當然是安全。”
安全,穩定。
兩人一進門就拿起蒙着細紗布防止反光的望遠鏡,觀察起影院門口和周邊,以日本人的多疑,定然會在附近設置警戒哨。
一是因爲目標的潛伏身份導致他不能長時間消失。
鄔春陽微微頷首,山城地形確實跟他們以往執行任務的地方不太一樣,用副座的話說,這是個立體空間。
與其一同出來的其他看客也迅速融入了街頭的人羣裡,小特務們隔着老遠摁動快門,拍下了他們的長相。
不過結┴合目標的身份,他覺得這種情況很正常,他們這次或許抓到了大魚,而且不止一條。
他凝神思考片刻慢慢轉頭,問了歸有光一個問題:“有光,你說一個死信箱最重要的是什麼?”
想了想,歸有光沒有反對,電影開場時派人進去還好,混在人羣裡不容易被發現,中場進人確實有點可疑。
“來人!通知大家不要亂動,秘密監視方圓五百米內的建築,目標是有多名成年男性的住宅,商鋪。
我一到就發現你被人跟蹤,於是趕緊尋找合適的住戶,總算是趕上了,怎麼樣,目標沒有懷疑你吧?”
鄔春陽擺擺手:“是副座讓我過來,他說日諜狡猾,山城地形又複雜,命令我帶人支援你。
“走,化妝,去現場看看。”
但要是死信箱接頭,就沒有這種擔憂了,死信箱保存情報的週期很長,接頭人完全可以幾小時,幾天甚至十幾天取走情報。
鄔春陽背後冷汗直冒,剛剛他要是派人貼靠偵查影院的看客,這麼大規模的行動很難保密,暴露幾乎是必然的。
與和坪時期不同,戰爭時期存在着各種不確定因素,影院並不適合作爲常用的情報傳遞渠道,出現問題的可能性太大了。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第一處的精銳在目標周邊佈下了一張天羅地網,密切注視着對方的一舉一動。
一旦發現問題就地逮捕,不少英美鼴鼠因此暴露,就連軍統在紅俄僅存的一個情報小組也被西方間諜給連累了。
“沒有,對方就是正常的反跟蹤,此地山多、坡多、轉角多,可視範圍太小,目標突然回頭我根本來不及反應。”
讓他們找到後在附近建立監視點,對方沒有發現問題肯定會撤退,到時候咱們就來個順藤摸瓜!”
另外,讓弟兄們在朝天門到南岸碼頭之間蹲守,說不定影院只是障眼法,真正的接頭在目標回程時進行。”
兩人到吸了口涼氣,互相對視一眼,目光中滿是後怕,這特麼根本不是在接頭,而是個陷阱。
在海棠溪碼頭,他爲了防止有人盯梢,刻意選擇了船隻即將離岸時上船,要不是咱們早有準備,拿他還真沒辦法。
影院是間諜們最喜歡的接頭地點,優點是人數多,魚龍混雜,環境黑暗,缺點是地點較爲封閉,接頭人容易被人蹲守。
歸有光黑着臉一五一十解釋了差點暴露的原因。
歸有光隨口回道,說完或許是覺得有點倉促,又補充了一句:“還有穩定,萬一有緊急情況,必須確保上級能及時收到情報。”
但看了許久,他們沒發現任何可疑情況,沒辦法,這是山城人口密度最高的區域,過往人員、車輛川流不息,很難監視。
比如挎着竹籃賣菜的農民,拖家帶口的難民,無家可歸的傷兵,四周遊覽的外地學生,這些人流動性大,在山城幾乎隨處可見。
所以…………
歸有光也愣住了,是啊!關門了怎麼辦,目標無法強行讓影院開門,萬一遇到緊急情況總不能撬門進去,那等於自┴殺。
剛剛這事肯定會以文字形式記錄到行動檔案裡,以便戰後評功和懲罰,到時他少不了被訓斥一頓,自然沒有好臉色。
事實如鄔春陽想的一樣,在朝天門附近轉了好幾圈,確定身後沒有跟蹤者後,目標在特務的監視下買票走進了一家影院。
他腦子飛速運轉,猛然想到左重曾經說過的那句話,要化被動爲主動,當即下達了一條命令。
特務每兩人一個小組,每一個小組負責單個區域,並且隨時有後備人員補位,以保證行動的順利進行。
歸有光當然不會反對,迅速改頭換面後跟隨鄔春陽從後牆離開,互相掩護來到了影院不遠處的監視點。
鄔春陽和藹的拍了拍其中一個七八歲孩子的腦袋,掏出一張警員證放在男房主眼前晃了晃。
直接聯繫確實能讓接頭雙方圍繞任務進行直接交流和部署,可風險大,一旦接頭地點被對手發現,有被一網打盡的危險。
鄔春陽緩緩搖頭:“不行,那樣容易暴露,在確定直接抓捕前,我們不能冒險,暫時在外┴圍觀察就夠了。
還有剛剛這件事,都說明了對方的警惕性非常高,春陽,我怎麼覺得跟日諜一比,咱們在山城倒像是個外來戶了。”
“都是自家弟兄,不必客氣。”
二從日諜以往的行動規律看,高頻次的反跟蹤動作意味着離接頭不遠了。
不管是引導轟炸官邸,還是給防空部隊下毒,又或是殺那5個袍哥,日本人的行動都是那麼從容不迫。
歸有光聽完嘆氣:“但願如此吧,從目前的觀察結果來看,目標是職業間諜這一點可以確定,反跟蹤技術很專業。
歸有光扯開衣領長出了一口氣,略帶好奇地問道:“春陽,你怎麼來了,這次多謝了,孃的,老子今天差點翻了船。”
思考片刻,鄔春陽果斷決定就近指揮,有些事情必須親眼看到才能判斷,說完便起身開始更換衣物,調整面部僞裝。
兩人達成一致後稍稍休息了一會,開始耐心蹲守,期間關於目標行蹤的消息被前線特務不斷送回。
聽着歸有光的自嘲,鄔春陽內心有着同樣的感覺,這是一個老情報的第六感。
兩人先後走進正房,立刻看到一男一女和幾個孩子坐在地上,幾人嘴巴被堵,反手反綁,神情中滿是驚恐。
時鐘噠噠的跳動,影院周邊風坪浪靜,空蕩蕩的口前無人停留,連售票處的小鐵窗也被關閉。
作爲一處的處長,他必須考慮這個問題,以前這些事有副座操心,現在輪到他了。
這條消息很快就傳遞到了鄔春陽、歸有光的手上,兩人沒有太意外,若是換成他們,也會選擇利用死信箱的方式接頭。
根據國府駐紅俄領館蒐集的公開情報,紅俄情報部門對付反┴動分子、敵國間諜採用的就是這種簡單粗暴但有效的戰術。
處長和股長不光是身份地位的變化,處理工作的角度也不同,凡事要從大局出發,實現從執行者到決策者的轉變。
這證明了一件事,目標要麼是在跟他們兜圈子玩,要麼就是在影院脫離監控這段時間投放了情報。
他們寒暄間,目標目不斜視走了過去,經過門口時還瞥了眼空蕩蕩的院子,順着小路走進了蜿蜒曲折的小巷子。
如果日本人趁機突襲,以有心算無心的情況下,行動人員腹背受敵肯定會吃個大虧。
說出最後一個字,鄔春陽將手輕輕拍在桌上,眼中都是殺意的歸有光也掏出配槍咔噠一聲上了膛。
他當即下達命令,要求部分行動人員隱蔽撤出,按照鄔春陽的建議在半路等待,直到目標回到住處。
如果日本人想給咱們來一個狠的,監視人員不一定,但行動人員的數量不會少,必須有集合點。
見到有人進來,一男一女扭動身體擋在孩子的前面,可憐天下父┴母心,做父母的不管在什麼時候,想到的永遠都是子女。
況且山城市區並不算太大,臨時調整部署也來得及,除非對方願意冒着潛伏身份暴露的風險去茳北或者周邊城鎮。
同時,鄔春陽緊急“徵用”了幾座獨門獨院的住宅作爲掩護地點,防止目標再次跟蹤行動人員,有些錯誤犯一次就夠了。
對方離開影院之後換了一次山轎,隨後坐船回了南岸,路上沒有任何停留,更沒有跟任何人有過交流。
鄔春陽沒有管對方,隨手將門關上,又貼在門板上聽了好一會,這才招手示意歸有光到屋裡說話。
至於目標會不會再次轉移,去其它地方與上級接頭,鄔春陽認爲可能性不大,原因有兩點。
說明了身份和來意,他讓小特務將房主一家幾口帶到偏房去,自己跟歸有光來到正房的桌子旁坐下。
由於無法確定周圍是否有日本人的警戒哨,未免一次性出現太多陌生面孔引起懷疑,所有行動人員的僞裝身份必須合理。
預警手段不需要這麼麻煩,用一整套接頭程序來迷惑可能存在的跟蹤者,日本人想幹什麼不言自明。
“二位,我們有事要借用貴府一段時間,只要你們不亂動,不亂說話,我們不會傷害任何人。”
心有所感的鄔春陽笑了笑,對歸有光說道:“我帶來的人已經跟上目標了,只要他去接頭,想必很快就會有消息。”
猶豫了半天,他們還是覺得繼續觀察周邊爲好,都查到這個地步了,絕不能驚動目標背後的人。
鄔春陽腦中思考着如何找出死信箱,手上轉動望遠鏡掃過影院旁邊的防空洞,然後突然愣住了。
胳膊都舉酸了的鄔春陽和歸有光放下望遠鏡,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派人跟蹤這些人有風險,不派人又怕遺漏線索。
鄔春陽在心裡默唸了一遍,喃喃自語道:“有一個問題,現在日本人三天兩頭轟炸,如果目標投送情報時影院關門怎麼辦?
按照防空管制條令,警報聲一響,所有營業場所必須關閉,疏散人員,我不覺得鬼子航空兵會提前告知日諜們轟炸時間。”
“好,我同意你的意見。”
鄔春陽的思路很簡單,既然地形複雜,那就利用人數優勢,將周邊所有樓梯、路口全部布控。
看來要對情報人員的跟┴蹤手段進行革新了,這次是他來的及時,那下次呢,他們不可能一直這麼幸運。
只要某地有可疑人員出沒,便立即調動部隊封┴鎖鄰近街區的路口,對待進出人員嚴加盤查。
發現目標後,由小組第一人跟上,到達下一段交給其他小組接力,如果這中間目標折返,由小組第二人負責,確保不被甩開。
敢針對軍統,那他們這次就把對方的爪子打斷,得讓日本人知道,山城,是中國人的山城。
經驗豐富的特務們沒讓他們失望,及時調整方向後行動人員沒用多久就發現了一處可疑地點。
一家表面上經營香燭的店鋪內聚┴集了大量可疑人員,從高處觀察房間里人影綽綽,十分蹊蹺。
隨着時間流逝,這些人一個個離開,並最終將特務帶到了一座木樓外,木樓內堂高掛一塊牌匾,上書三個大字——崇禮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