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統大規模行動第二天,羅家灣二十九號內人聲鼎沸,電話鈴聲不斷響起,特務們跑進跑出。
昨天山城的水陸通道和通訊都被切斷,還發生了多起流血衝┴突,上千人被抓,多家商鋪被封。
不少官員爲此來電質詢,電話中,這些人打着官腔公然爲涉案人員開脫,坪時想必沒少收土特產。
不過在知道案件是某人親┴自交辦的以後便果斷放棄,論起見風使舵,果黨精英們那是專業的。
左重也沒閒着,他坐在辦公室內,靠在椅背上笑呵呵的拿着話筒跟對面之人聊着天。
“老楊,這件事你就不要管了嘛,你那位生意夥伴估計是沒機會出來了。”
“恩,有機會一起出來喝兩杯。”
“哈哈哈,好,就讓老白請客,再會。”
大笑着掛斷電話,左重無奈的搖搖頭,真是要命啊,沒想到連內政部的楊科長,不對,是楊處長都摻和到這事裡了。
已經支撐到極限的武希文聞言猛地睜開眼睛,盯着眼前這張笑眯眯的面孔苦笑一聲,狼狽不已道。
黃山官邸案是國府的頭號重案,涉及到任何人都要嚴肅處理,這是某人的親口命令,希望對方能夠及時切割吧。
“通知大家,去審訊室。”
他正想着,身後又走進來幾個人,一處、二處的四個負責人和歸有光接到命令後迅速趕到了看守所。
此地原本是警員訓練所的地下倉庫,軍統西遷後將其改造成了看守所,四周堅固的岩石將羈押人員逃脫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
即使遭遇空襲,上百米厚的山體也能保證犯人和工作人員的生命安全,比起金陵洪公祠的看守所,這裡顯然更加安全。
唯一的缺點是太過潮溼,長時間處在這種環境下,容易造成呼吸道感┴染、皮膚病和風溼病。
左重聽完卻想到了那枚鏽跡斑斑的彈頭,於是笑容變得愈發燦爛,擡手指了指通道的盡頭。
不遠處的茳灘上,幾百名崇禮社以及另外三個堂口的底層袍哥被反綁着跪在地上,身後是面無表情的特務。
再一次,他不等武希文回答就坐到了椅子上,但是對方此時已經顧不上禮貌問題了,注意力都放到了茳邊。
千萬不要客氣,你在民國待了這麼多年,肯定很懷念家鄉的味道吧,今天一定要多吃一些。”
“噔噔噔。”
特務們在一旁託着胳膊冷眼旁觀,與其保持了一定的距離,直到看守取來各種械具把此人牢牢銬住,這纔將對方扶了起來。
不過現在的情況是人爲刀俎他爲魚肉,他答應也得不答應,也沒有人在意一個囚犯的意見。
一陣刺耳的電鈴聲後,鐵門上的觀察孔有人影一閃而過,又過了一會厚達十幾公分的防爆門緩緩打開,一股黴味撲鼻而來。
“副局長好。”
這番話他說的很是誠懇,配合上那雙充滿真誠的眼睛,可信度似乎非常高,但是真是假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再次被戴上頭套後,他被人架着離開看守所,扔到了一輛汽車的後排,轟鳴的引擎聲中十多輛汽車魚貫駛出了軍統大院。
“左先生您好,我確實想要棄暗投明,您能不能先讓人將武某放出來,這種感覺實在不好受。”
武希文一面道謝,一面用戴着手銬的雙手撫去胸口的塵土,又理了理額頭凌亂的劉海,看得出是個講究人。
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武希文自言自語說了一句,話音未落頭上的頭套就被人狠狠拽下。
對於這個請求,皮笑肉不笑的左重哼了一聲,但還是對旁邊的鄔春陽、歸有光點點頭,示意他們將人放出來。
“神仙洞?我們是在珊瑚壩?”
您放心,我們是同行,我知道沒有人能抵擋得住嚴刑逼供,與其浪費時間和自討苦吃,不如與您合作。”
一個個手提警棍的看守在通道里來回巡邏,倒不是軍統窮到連槍都配不起了,這麼做只是爲了防止犯人搶奪武器。
“呵呵。”
看守特務敬了個禮,將左重迎了進來,只見昏暗的燈光下幾條長長的通道延伸至山腹中,中間還有多道鐵柵欄。
他和老楊在金陵時處得不錯,所以該給的面子還是要給的,現在就看對方能不能聽懂他的話了,不然怕是要完。
“恩,走,他不是要見我嗎,就看看他要耍什麼把戲。”左重笑着說道,擡腳走向一條通道。
“多謝,多謝。”
中國人到底要幹什麼?
武希文眉頭皺了皺,若無其事的來到桌邊坐下,望着只有碗碟和湯勺的桌面不知從何下手,連筷子都沒有,這讓人怎麼吃。
做完這些,他對着左重拱了拱手:“謝謝左先生的體諒,您有什麼要問的儘管問,我保證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左重雙手撐在膝蓋上,低頭透過換氣窗看了看雙眼緊閉、滿臉痛苦的武希文,揮手跟對方打了聲招呼。
左重笑吟吟的跟手下們調侃了一句,然後走到一張桌子旁,彬彬有禮的邀請武希文入座用餐。
“茳邊?那不是……好的,我這就去。”
他下意識的眯起眼睛,轉過頭避開強烈的陽光,隨即耳邊又響起了左重不徐不疾的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汽車在一陣顛簸中慢慢停了下來,武希文如同提線木偶一樣被人拽下車,腳下是坑窪的鵝卵石地面。
雨過天晴後的山城陽光明媚,洗去了城市上空的陰霾,和風吹過天際,大地重新煥發出了勃勃生機。
可惜即使在山城生活了幾十年,汽車在高低起伏的街巷中轉了幾圈後,他還是徹底失去了方向感。
他當然不是心軟,主要是一會說不定要刑訊,對方關在這個小籠子裡,審訊人員動起手來放不開手腳。
左重起身說了一句,拿起卷宗走出辦公大樓,快步來到位於大院角落裡的山腳旁,在一扇鐵門前停下腳步摁動牆上的按鈕。
鄔春陽二人將名爲牢房,實則更像狗籠的大門打開,武希文一個惡狗撲食趴到了地上,大口大口呼吸着並不算新鮮的空氣。
“來吧,武先生,我的部下已經準備了最正宗的日式早餐,有主菜、米飯、副菜、醃菜和湯。
這時辦公室房門被人敲響,接着何逸君走進來向他報告,凌三坪已經檢查過武希文,並未發現此人攜帶病┴菌。
這種牢房坐不下,站不直,躺不了,專門用來收拾不配合的審訊對象,很多犯人在裡面待了幾天後便被活活逼瘋。
隔着頭套,他聽到了嘩啦啦的流水和道家吟誦聲,聞到了空氣中那一絲絲香火的味道,一個地名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副座,咱們要不先去看看武希文?”古琦帶頭問了一句。
問完不待武希文答應,他便對古琦下了命令:“立刻去茳邊佈置,我要與武掌旗共進早餐,將不相干的人都趕走。”
這裡關押的犯人沒一個是簡單人物,一旦讓對方獲得火器會非常危險,看守使用非致命性武器是最合適的選擇。
注意到這一幕的武希文雖然不知道這個胖子爲什麼要這麼看自己,但也能猜到沒好事。
“哎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崇禮社武掌旗嗎,你好啊,聽說你要見我,怎麼,難道你真的想向左某投降?”
“武先生不必用急,此地不是說話的地方,還請移步到洞外,你我坐下來用些早餐,邊吃邊聊,可好?
順便左某想請你看場戲,透露一下,這場戲非常精彩,而且只會演出一次,機會難得啊,請一定賞光。”
左重滿意地點點頭,環境差點沒關係,他們又不是請日諜來做客的,讓這幫人嚐點苦頭也有助於審訊。
不過問題不大,反正軍統的犯人一般活不了多久,腦袋都要沒了,想必他們也不會在意這些小事了。
一路上,作爲一個接受過專業訓練的職業間諜,武希文試圖通過計時和車輛左右轉向來判斷所處的位置。
忽然,一陣陰風從通道深處吹來,加上隱約間傳來的呻┴吟、哭嚎聲、慘叫聲,彷彿讓人來到了地獄十八層地獄。
一行人經過四五道鐵門,終於在看守所的最深處看到了目標,對方半蜷着身子蹲在一間長寬高都不足半米的牢房裡。
古琦愣了下,然後很快反應過來回了一聲,走之前還用略帶同情的目光看了一眼武希文。
“聽到了嗎,武先生這是在幫咱們尋找工作中的漏洞啊,記住了,以後再押送犯人要把耳鼻都堵上。”
左重見狀用湯勺舀了一勺味噌湯,微笑解釋道:“請理解,你應該知道在我們這類人的手中,筷子與武器無異。
萬一武先生做出某些不明智的舉動被殺,失去了你這個最重要的觀衆,這場戲會索然無味的,咱們邊吃邊看吧。”
“勸說”過武希文,左重對歸有光揮了揮手,對方立刻轉身走到茳邊,取出手槍對準一個受了重傷的袍哥扣動扳機。
砰的一聲槍響,武希文這個潛伏山城二十餘年的老牌日諜深吸了一口氣,同樣微笑着舀了一口湯放進嘴裡細細品嚐。
白色的豆腐和赤色的味噌混合在一起,與幾十米外地面上那灘液┴體驚人相似,但餐桌上的兩人似乎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