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晨光微熹之時,意清應約而至。許久不見,他看上去消瘦了許多,溫儒清俊的面龐上隱有哀悼之色,目光也不似從前清澈明眷,總讓人覺得那裡面藏了許多不可言說的的東西

我知道父母之死一定令他很難過,特別是和我一樣沒有爲父母舉哀扶喪,擡幡送終。

但現在已顧不上去溫絮離殤之情,我將事情原委與他說清楚了,把曼倩和青女的家人住址給了意清,囑咐他:“將她們的家人秘密看押起來,不要聲張。”

意清沒有任何贅言,將紙箋疊好穩妥地放在袖間,沉靜地點了點頭:“妹妹放心,爲兄定然會將事情處理妥當的。”

我心中一暖,恍然發覺,自父母離世後我已許久沒有這種可以放心依靠一個人的感覺了。

如果意清真得是我的兄長該有多好,如果他不姓尹那該有多好。

窗外雨僝雲僽,忽有寒風而至,吹動落雪飛揚。我擡手爲意清斟了一杯茶,想等他再跟我說些什麼。但他許久未動,只盯着茶甌上青絲勒馬的彩釉,垂眉斂目,兀自將心事端在心裡。

我只得將沉默打破,“意清,聽叔父說茲蘭山一案你破的很漂亮……”意清擡眼看我,眸中有天水清般的靜謐與平和,他緩緩道:“孝鈺,我不想騙你。是我父親生前的舊部救了我……”他謹慎地環顧四周,傾身靠近我,低聲說:“是我自己的父親,你明白嗎?”

果然是這樣。我心中五味陳雜,難怪他不肯跟沈槐說。有些擔憂地問:“可你已將茲蘭山一案的原委據實上奏,陛下那邊如何解釋?”

意清撥斂過衣袖,將茶甌端放在桌上,沉靜道:“我初入山時在外敵環伺的險境中,幸蒙一個獵戶之女相救。她父親爲救我不幸身亡,臨終前我答應了他要照顧瑟瑟一輩子……陛下那邊,我就說是蒙瑟瑟相救,藏匿在了獵戶家裡,等出來時,只見漫山屍體,至於發生了什麼,我也不知道。”

我猶豫:“這樣說行嗎?”

意清意味深長地笑了,“就算陛下不信,就算姜彌不信,那又如何?他們若有證據就拿出來,若沒有,又憑什麼說我在說謊呢?”

不知爲何,這樣看着意清疏淡的眉眼,清風雋永的神情,我總覺得他跟從前不一樣了。

---意清的動作很快,沒出幾天便將我要的東西送進了宮。

我讓孟姑將曼倩和青女帶到昭陽殿寢殿裡,她們本是二八年華的少女,雖然爲奴爲婢,但是昭陽殿裡的奴婢,也算養尊處優慣了,被拘了多日,自然驚恐萬分,乍一見天日便忙不迭地奔上前來向我求饒。

她們說並不知自己犯了什麼錯,希望我能網開一面。

我從袖間將纖薄的金鎖片和銅釦巒玉腰帶取出來,扔到案桌上。她們二人都只望了一眼,便停止了哭泣聲,驚惶失措地看我。

她們自然會驚慌,這裡面一個是曼倩弟弟的鎖片,一個是青女父親的腰帶。

我用閒涼的聲音漫然道:“本宮沒有多少耐心,我想知道什麼你們心裡都清楚,只要說出來,你們的家人就能活。”

曼倩和青女默然相互對視,鬆耷耷地低下了頭。

我冷若寒霜地盯着她們:“祈康殿的綠珠給了你們多少好處,能讓你們幹這等背主求榮的事情。本宮自認待你們不薄,便是每年的恩賞也多過那區區數十兩的銀子了吧。”

兩人一哆嗦,是青女先撐不住,跪爬到我的腳邊,哀泣道:“是奴婢一時糊塗,奴婢不願再當一個微不足道的繡娘,這才聽信了紫蘇姑娘的話……”曼倩聽她將話說了出來,臉色驟時晦暗,頹喪地跌倒在一旁。

紫蘇,姜紫蘇!我咬了咬牙,故意漠然道:“姜小姐爲何要讓你們謀害太子,你們若是敢信口雌黃,構陷貴女,可要知道後果。”

青女求生心切,忙不迭地搖頭,泣涕漣漣地說道:“紫蘇小姐想要太子死,只要太子死了,朝中老臣必然會勸諫陛下廣納妃嬪。她日日進出祈康殿,那綠珠早就是她的心腹了,娘娘若是不信,只管將綠珠押來審問,奴婢願和她對質。”

我見她也不像是有所隱瞞了,便讓孟姑把乾淨的筆墨紙硯端上來,讓她們將口供寫下來。

嬿好默不作聲地看着我,亦是一副咬牙切齒的表情。待曼倩和青女被重新押下去,嬿好忍不住忿懣道:“這個姜小姐想幹什麼,姑娘,咱們這就去告訴陛下,讓陛下替太子做主。”

我的視線清淡幽蒙地掃過孟姑,最終落到地面的一顆清斑點上。孟姑乖覺地說:“奴婢要去查看娘娘的午膳,先行告退了。”

待孟姑出了寢殿,我將那兩份口供展開,字字凝沉地看了一遍又一遍,譏誚地說:“姜紫蘇可是太后的侄女,是姜相的女兒,你以爲陛下就算知道了真相便會處置她了嗎?”

嬿好執拗地搖頭:“不,不會的,陛下愛重娘娘,疼惜太子,一定會有所決斷的。”

我將口供拍在案桌上,擡眸看她:“姜彌指使芳藹來害我的時候,他替我做主了嗎?姜紫蘇指使的可是祈康殿的宮女,那是太后的人,若要牽扯出來,首當其衝便是太后。他會爲了我去讓自己的母親難堪嗎?”悽清寒涼地一笑,幽幽淡淡問:“他會爲了我去得罪自己一直倚重的舅舅嗎?”

“那……”嬿好鬱郁地看着我:“咱們就這麼算了嗎?”

我在脣角漣起一個清寒的笑意,“他們害我多少次我都能忍,可把手伸到潤兒身上,就別怪我不顧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姜紫蘇不是一心想往後宮裡擠嗎?我就讓她高興幾天。”

嬿好怯生生地看着我,膽顫地呢喃:“姑娘,你別這樣笑……”

---年節將至,宮中禮辦漸漸操持了起來。先是臘月裡的擊鼓驅疫,而後是禮部籌辦的儺戲。這方唱罷,那方登場,我趁着這一片混亂悄悄地派人將秦院令請到了昭陽殿。

我要求他做的事很簡單,他也很識時務,並沒讓我多費口舌就應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