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深一雙無神的眼睛抖了抖,擡頭望向李九的方向,直至此刻,李九方纔完全看清楚他的面容。
印象中那位精神抖擻方面闊臉的羽衛指揮使,官叢三品,直屬帝王,卻是無人能想到,如今的他竟是這般衰老滄桑的蝸居在山野草棚,過着上不見日光下不見兵屬的生活。
“王家嫂子,你帶來的客人,看來是我的故人哪。”馬深微微抿了抿脣,臉上綻出一個有些可怕的笑容,“只是老夫不知,這是哪裡來的客人?”
“公子……哎喲你們這不是爲難我嗎,這說起來你們和馬大夫都是幫了我家小少爺的人,這叫我……”喜鵲左右瞧着十分爲難,卻又不知道該信誰,一時有些爲難,“這位公子你一路都沒有說你是誰,哎喲您到底是何方神聖哪?”
喜鵲的聲音堪堪才落下,只見一道白霧閃過,李九動作不是十分利索,有些狼狽的退後幾步,想要躲開,卻依舊還是不小心吸了幾口那嗆鼻的霧氣。
“李九,你沒事吧!”司馬蘇鳳站的遠,沒有被眼前的毒霧波及,瞧着眨眼間便倒下的喜鵲,一直負手而立的蘇鳳嚇了一跳,一把托住有些趔趄的李九。
“我呸……”李九噗噗的吐着口水,想要清理掉嘴中那難聞的氣溫,“馬深,你好歹也是有官職的明衛,平日裡也是要露臉的,你能不能不搞這麼些下三濫的法子!”
“李九……”馬深的眼皮輕輕抖了抖,喃喃自語間,繼而整張臉都齊齊開始顫抖,有些髒膩的臉丘壑密佈,灰白的胡茬雜亂無章,這往日的指揮使滿臉皆是可怖的破敗。
“李九!哈哈哈……李天賜,太子爺殿下,我還真沒想到,殿下還記得這個地方,更沒想到你還真能查到這個地方來。”馬深的聲音粗嘎而嘶啞,聽得人耳膜發疼。
“李九,這人是誰啊?”司馬蘇鳳扶住李九,瞧着這陰冷潮溼暗無天日的小茅屋,一對眉頭緊緊皺起,這人的氣息同整個南鎮散發的氣息是那麼相似,似是恐懼,又如死亡逼近,卻又帶着那麼一丁點兒的希望。
“我同你說過吧,當年是一對驍騎羽衛軍接我回去的,這位馬大人,便是當年的指揮使大人,”李九聳聳肩,“只是不曾想,多年未見,卻是在故地重遊的時候遇到故人哪。”
“那這位馬大人,你在這兒做什麼呢?懸壺濟世啊。”蘇鳳沒有李九那般好脾氣,這人一瞧就不是什麼好人啊,還費那麼多話做什麼,“這鎮子裡的怪病是你搞出來的吧,還敗壞李九的名聲,你可知道這罪責已經可以砍頭了啊。”
“哈哈哈哈哈哈……我馬深何德何能有這方本事。”馬深側耳聽得十分認真,一面擺手,一面大笑,“我這不在朝中做事了,退下來做做大夫,也未嘗不可吧?”耳中聽到的聲音年輕而傲氣,是他從未見過的人,和李九一起,語氣這般隨意,會是誰?
“鎮子中的人得的不
是什麼怪病,是中毒吧。”李九擡起眼,輕輕的按下司馬蘇鳳的手,直直的望着馬深,“便是當年我八哥無意間踩到的那倒蘭棘,初傷無謂,潛伏時間一長,卻是藥石無靈,便是神仙來了也無力迴天。八哥治得及時,也花了大半年的時間才清乾淨身上的殘毒,馬深,是你將這毒以入藥的方式傳播出去的吧。”
“我們的太子爺殿下長大了,如今哪,也再瞞不過你去了。”馬深依舊保持着適才的笑容,絲毫沒有情緒的波動和半分畏懼,只這般淡淡的笑着,臉上的溝壑也不時的顫動着。
“爲什麼!”李九一腳踢開身邊的小竹凳,聲音已然是不可遏制的憤怒,“一幫什麼都不知道的老百姓,甚至還有尚且幾歲的孩童!你究竟是爲了什麼,你的主子又是爲了什麼!想要這般悄無聲息的將他們一一殘害!”
“我的太子爺,你激動什麼。”馬深的聲音卻是十分平靜,“您能坐上這個東宮的位置,你的手上就沒有沾血嗎?所謂做大事者不拘小節,你一個上位者,此刻同我講爲什麼,不覺得虛僞麼。”
你的手上沒有沾血麼……李九的手指頭不由得微微顫抖。她的這個位置,是整個宋家幾乎滅門才換來的,她一貫的無所畏懼,亦是這東宮之位賦予的,不知道爲什麼,她明明知道馬深說的話漏洞百出,卻一時之間啞然無語。
“李九,你莫被他矇蔽了去。”司馬蘇鳳輕輕的拍了拍李九,嘴角掛上一絲冷笑,“出生不由人,再往後怎麼走,卻是自己的選擇了,這位馬大人,你還是莫扯些亂七八糟的,如今你既是落在我們手中,那我們便不會這般輕易的放了你去,”想了想,蘇鳳捏了捏鼻子,“你那迷煙什麼的破爛玩意兒最好也都收起來,我這兄弟百毒不侵,如此手段我都爲你丟人!”
“這位公子是怕了吧,我也怕啊,若不是這些破爛玩意兒,我也不會成了如今的模樣,”馬深不上套,微微擡起頭,“還有,誰說的我落在你們手中了?黃口小兒,莫覺得我瞎了眼睛瞧不見了,便能得了便宜去!就你們兩個人,還不至於奈我馬深如何!”
“誒我就忍不了了!”蘇鳳一雙眼睛瞪圓,不禁有些想笑,這人是多麼的瞧得起自己還是多麼瞧不上他和李九啊!不對,李九那破功夫……那是多麼瞧不上他司馬蘇鳳啊!
“你打不過他的。”李九一把拉住蘇鳳,側過臉輕輕的搖頭,其實從一開始他發覺這人是馬深的時候她就已經在思考如何逃命的問題了,馬深說得沒錯,別說他們兩個,老八來了或許也不是這曾經的羽衛指揮使的對手。
“太子爺深明大義。”馬深輕輕的揚了揚脣,一副老神自在的模樣。
“即是要死了,你讓我死個明白可好。”李九重新將踢到一邊的小竹凳扶起,拍了拍上頭的灰塵,彎下腰一屁股坐下,“你在這裡的目的就是爲了殺人滅口嗎?”
“即是
要說,我們便從頭說起罷,”馬深從身後抽出一個有些髒的小凳子丟到李九一邊,示意司馬蘇鳳也坐下。
“行,從頭說起,”司馬蘇鳳瞥了眼小凳子上的泥土,咬牙切齒的坐下,“比如說當年那場山火,就是你放的吧。”
“山火……呵呵,這你們都知道,”馬深輕笑點頭,“沒錯,那火是我放的,就是爲了燒掉那滿山谷的倒蘭棘,以免更多人中毒麼。”沒有聽到二人的迴音,馬深嘆口氣,“知道你們不信哪,可正是因爲當年我們炸了山通了路,方纔令這山谷中的倒蘭棘見了天日,參與開山的壯漢們幾乎都中毒了,我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也是沒辦法了,才放火燒山啊。”
“這麼說,南鎮的人還真需要將你供起來了。”李九的面上沒有半分表情,她輕輕的從袖中抽出適才的小瓷瓶,“那你將這毒藥製成的丸子給鎮子上的人吃又是爲何?也是爲了救人嗎?那你這滿房子曬乾的倒蘭棘,都是用來炒菜吃的嗎!”
“小太子殿下不要激動麼,所謂救人治病,自然是需要有人先試驗的對不對,神農還是嘗百草方知藥效,我這半路出家……”馬深扯着笑,臉上的皺紋跟着一顫一顫。
“鎮子上的人知道什麼秘密對不對,屠村鬧太大會有人來查,瘟疫一旦上報亦會有巡查司,所以你們找了這麼個不動聲色的方式,一點點的將附近的知情人悄無聲息的毒死。”李九沒有再聽馬深說話,她的臉色平靜無波,“而你馬深便是領了這命令來執行的,你待在這山中,便是爲了守護這已然燒燬入口的山谷,守護你們的秘密。”
“一向聽聞太子爺愚鈍不堪,此番看來,卻是並非如此啊。”馬深沒有瞳孔,沒有人瞧見他在看什麼。
“我確是愚鈍不堪,朝中對我的評價沒有錯,我如何都猜不出,你們這幫人費盡心機守護的秘密究竟是什麼。” 李九不由得苦笑,聲音微冷。
“即是秘密,那便只得帶到棺材中去不是。”馬深自始至終保持着相同的表情,沒有半分鬆嘴。
“不愧是羽衛的指揮使大人,您這張嘴啊,還真是嚴實。”李九無奈,“蘇鳳,你說我們今日都要死在這裡了,對兩個死人說說心裡話,這馬大人都捨不得開口啊。”
“蘇鳳?你是司馬蘇鳳?”馬深忽然擡頭,直愣愣的望向蘇鳳的方向,“司馬家嫡子?”
“喲!認識你呢!”李九有些意外,馬深的表情不似作僞,不知道爲什麼,他從他那溝壑滿布的臉上看出幾分恭敬。
“也怪我說了這麼久沒有自報家門,這位馬深馬大人,鄙人司馬蘇鳳,敢問在下有何指教?”蘇鳳一臉似笑非笑,一手粘着一根半乾的倒蘭棘,聲音悠悠。
“你們都是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我這小人物,又何德何能何來指教之說。”馬深愣神不過一刻,很快的便恢復了之前的表情,甚至更爲平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