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九月活過了那個善良的夜晚,但是至那以後,整個世界彷彿在我眼裡都變了樣,變得那麼陌生,那麼冷漠和淒涼。
“哥哥,我怕……”九月小聲的說,眼淚不停的流,我也很想哭,但是我不能讓九月看到我哭。
“九月,不怕,哥哥在。”我緊緊的把九月抱在懷裡,這樣她就看不到我的眼淚了。
我帶着九月小心翼翼的避開外面的官兵從後牆的小狗洞裡逃了出去。我拉着九月想往蘇州城外逃跑,可是城門守了很多官兵,這些官兵都看上去很壞,或許是我對這個世界有了警惕和懷疑,一切動靜和陌生都是草木皆兵。
那些官兵正在抵制城外的難民,他們不讓難民進城。就是這樣,我們城裡的人千方百計的想要逃出去,而城外的人卻不顧一切的想衝進來。
難民越來越多,多到官兵們都已經不能阻止了,難民像潮水一樣衝破了官兵的堤壩,城門邊一片混亂。我見機,拉着九月向難民潮衝去,他們拼命往裡面擠,我們拼命的往外面擠,我和九月身子比較瘦小,我和九月沿着城門邊,蹲着慢慢的擠了出去。我拉着九月拼命的跑。
我們跑到了一條小河邊,我給九月洗了一下臉,整理好後,我拉着九月漫無目的的逃。一路上不斷的有很多他鄉的難民涌進城裡。我和九月在難民潮中被擠來擠去,我們差點就被衝散了,我緊緊的拉着九月的手,不肯放。
但是我們有兩天沒有吃飯,渾身沒有力氣。
“哥哥……”九月一隻手握緊我的手,一隻手抱着肚子說。
我知道九月餓,但我也很無奈,卻又不得不自信樂觀的騙九月說:“九月,你再忍一忍,我們很快就找到了……”我不知道我們現在要去找什麼,“來,看着,學哥哥。”我把腰帶勒緊了一圈,讓九月學我一樣。
九月很聽話,跟着我學了。“是不是不餓了呢?”我強笑着問九月,九月也點了點頭。我不知道九月是不是勒疼了,給忘記餓了,我心疼的看着九月。
我記得爹的筆記裡有關於九月爹孃的事,我打算去找他們,可這是我第一次離開家,雖然有目標卻不知何去何從。
饑荒戰亂不斷,難民越來越多。在第四次難民潮中,難民硬生生的把我和九月的手給擠開了。
這難民潮持續了很久後,待平靜了下來。我四處呼喊,直到一個迴應把我嚇得丟了魂。一個奶奶說,“找不到了。被人販子綁走了。”
在難民隊伍裡混雜着專門拐賣兒童的人販子,他們趁難民潮混亂時,抱走難民的孩子,然後拿去賣了。命好的就被賣做丫鬟,命不好的就被送去青樓,或者買去做別人的媳婦。
我嚇壞了,“不可以!”我對那老太婆怒喊道,更拼命的往人羣裡擠,我多希望一轉身就能看見九月。
難民很多很多,他們分了好幾條岔路,我找遍了問遍了,最後還是沒有九月的消息,我哭了,我害怕惶恐不安,痛徹心扉的哭了;我知道這時九月也和我一樣,在哭,在呼喊我的名字,可我們就像是被命運玩弄着一樣,我聽不見,她也聽不見。這個時候我是多麼希望我也被人販子一塊綁去,可終究還是沒有如願以償。
我已經竭盡全力了,我肚子很餓,即使腰帶已經勒到了緊鎖着肚皮,可還是止不住肚子那令人討厭的悽叫。我想,九月這個時候一定也很餓。我後悔教會了她,餓了就勒肚子的方法,她是女孩子,我不該讓她潦倒得失去女孩子應該有的端莊和美麗。我跟着難民的隊伍,和他們搶着路邊的野草,和樹上的野果。我很多時候都幻覺的看到了九月在人羣中微笑,直到我對這幻覺習以爲常後,她笑,我也跟着笑,然後再偷偷的擦抹着眼角。
這年我們十四歲,我把九月丟了,九月把我也丟了。我每天都在祈求上天,保佑九月,保佑她能被賣到好人家裡去,如果賣的錢比青樓的少,我願意佛祖用我的陽壽去做抵押,差多少就我願意用雙倍的壽命去補多少。這是我找不到九月,懦弱無能,所唯一能爲她做的一切。
我不知道跟着難民漂流了多久,在路上流離失所,飢餓疲勞使我頭腦發昏,終於我倒了下去,是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精瘦的小光頭救了我,他把他僅剩的乾糧給了我。
最後我們成了很好的夥伴,我不知道他的名字,問他,他也總是不說,我就叫他小滑頭了,他沒意見,還很樂意。
一路上我們兩相互幫助着,小滑頭身手很快,總是能搶到吃的,他也總是分我一些。
直到這一天,我纔有了一些方向。我聽一個新來的難民爺爺說:“當今天下最安定最受天子尊崇的當是佛教,那裡不愁吃不愁穿,也沒有戰亂。”
我就問他:“爲什麼這麼多難民都不去少林寺當和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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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我們都一大把年紀,墮入紅塵幾十載,佛門乃是清淨之地,怎麼又肯收留我們這些因窮苦而去被迫出家的難民。倒是你們這些小年輕人還有些機會。”
小光頭急切問道:“那我們可以去少林寺當和尚了?”
那個老爺爺說:“只是,現在的少林已非往昔江湖裡的少林了。如今少林寺良莠雜然,自從天子下令大興寺廟,各路人馬都因此跟風弄雨,與當地縣令官私勾結,利用寺廟來收刮百姓油米錢財,現在啊,一個真正禮佛崇善的寺廟都難找了。”
小滑頭又急忙問那老爺爺:“那您老可知離這裡最近的好和尚廟?”
老爺爺若有所思的說:“最近的啊……我只聽說西有九華山,南有普陀山,那裡的寺廟都是真正的佛祉。”
我歡喜的問:“那爺爺可知哪個離長安更近呢?”
那大爺敲了下我的腦袋說:“你這木魚腦袋,當然是西邊的九華山了。”
我不加思索說道:“我要去九華山出家。”
小滑頭打亂我說:“你出家就出家,怎麼還要靠近長安啊,莫非……是想先出完家,然後再去長安城裡當官?”
我只道:“不是。”我早就聽聞少林寺是天下武術之宗,十八般武藝都出自少林,我想去學武功!
我也還記得以前爹孃還在時,我們一家人其樂融融的在院子裡玩笑,九月說,如果以後找不到我了怎麼辦,我說我就在長安等你。九月不明白的問,你就是長安啊?那時候九月還不知道長安是一個地方。
那天后,我和小滑頭一起離開了難民隊伍,我走時有些不捨,他們雖然都是苦命的窮苦人,但是每當他們搶到了野菜野果時,看見我們沒有搶到的都會同情好心的分我們一些,以至於我纔沒有被餓死在路上。
在老爺爺的指示下,我和小滑頭翻山越嶺往九華山走去。山上有很多山果,還有野兔子,還有很多奇怪的令人戰慄的怪聲音,我和小滑頭因害怕所以跑得很快。
我正心無旁騖的走着路,小滑頭一手將我拉了住:“噓……”他不讓我說話,“你看,今天晚上可以開葷了。”小滑頭指着遠處草叢邊的一隻野灰兔子道。
我這時正巧在旁邊看到一根樹枝,我小心翼翼的撿在手上,我還記得爹的那本凌虛七劍秘籍裡,有一招我最喜歡的——七絕飛劍,我偷偷揹着爹練過這一招。
人劍一體,剛柔兩儀,丹田聚力,借掌凝傾,身逐飛劍,萬念歸一。整套招式全在一息之內,劍離掌一尺,身隨劍走,劍隨心動。此招彌補了劍短之弊,可克槍棍鎖鉤等器長的兵器。我雖深領口訣,但此招卻不能發揮得盡致,我逐不贏飛劍,要會這招必須得有很好的輕功,才能人劍懸離卻又不離,如果追不到飛劍,劍就被敵人奪去了,自然輸了。
但是眼前對付這隻野兔還是綽綽有餘的,我將樹枝當做劍,一技飛劍,迅猛出擊,樹枝毫不留情的刺中了野兔,可我的力道不夠,兔子還能跑,只是跑得慢了些。
小滑頭眼疾手快還是將它捉住了,“想不到你還會點江湖劍法啊,只是力氣不夠啊。”
小滑頭的褒抑兼施讓我略有些不好意思和尷尬,“我偷學過我父親的劍術,但只能領悟其中皮毛。”
“其實也並不盡然,或許是你餓得沒力氣了呢?等把這兔子吃了,有力氣了我再看看你的劍術。”
我們找了個山洞歇了下來,小滑頭將野兔洗剝乾淨後,找來一對稀泥和一些香草攪和在一起給兔子包裹着,架在火上烤。不久那香味便衝溢了整個山洞。
等兔肉烤好了,我又想起了九月,我忍不住對小滑頭傾述道:“我想九月了,不知道她現在還有沒有吃飯。我和九月分開前她還說……她肚子餓……”我最終還是沒有忍不住,哭了出來。
“唉!你一個大老爺們哭什麼呀!說不定九月現在被好心的人家收留了呢,有飯吃,有牀睡。說不好她還在擔心你有沒有吃的呢。”小滑頭勸我道。
他跟我講了他的故事:“我是個孤兒,你比我好多了,我連我爹孃是誰都不知道,就連自己叫什麼也不知道,別人都叫我野孩子。你是第一個叫我小滑頭的人。我從小就學會了偷東西,捱打是經常的事了,但我重來都沒有哭過。因爲我知道,我哭也沒人會心疼我,不僅浪費了力氣,還被人嘲笑。所以我乾脆就忘記了哭,只會笑了,捱打也笑,撿到錢也笑,無論發生什麼我都笑着面對一切,因爲我認爲只有我一直笑到最後,就是賺着的。”
我看着小滑頭那燦爛的微笑心裡不由得有些慰藉,我們雖然都身世悽慘,但他比我更堅強更豁達,或許是從沒有體會到什麼是愛的緣故吧,他從未得到爹孃的愛,朋友的愛,因爲沒有被愛過,就不知道被愛是什麼滋味,他一直都被這世界殘酷的對待着,所以小滑頭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他從小就是過着偷東西然後捱打的日子,他不會埋怨這世道不公,也不會去渴望得到被公平對待,他一直一廂情願的愛着這個殘酷的世界,儘管世界從未溫柔的待過他。
這天晚上,我和小滑頭睡得很安穩。
第二天上午,我和小滑頭一口氣翻過了兩座大山。到了中午我們都餓了,最近這片山都沒吃的,不過我們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了。但是那果樹長在山崖上,我和小滑頭一起找了個樹藤,套在樹上,小心翼翼的滑下去。
“小心點!”我看着小滑頭,一步步滑下去。
他摘到了果子,我把他拉了上來。可小滑頭突然大意了,他一下子就滑倒了下去,還好我見勢不妙,丟下手裡的果子,腦子裡一片空白的跳了下去,還好樹藤結實,我把小滑頭給救了。
“嚇死我了,差點就回家了。”小滑頭還談笑風生般看着我,但我感覺得到,他的那種發至內心的感動,在他眼睛裡不停的流轉,他就是那樣,善於僞裝自己脆弱的一面,把自己最強大的一面展示出來。可他這次沒有騙到我。
我們吃飽了果子,休息好了,接着翻山越嶺。最後我們終於看到了山下的一座城。我們急忙跑下山去,城門上十分清楚的寫着:和州。
“聽難民隊的老頭子說九華山在和州和宣州中間,九華山就立於宣州的最東邊。等我們過了和州就到九華山了。”小滑頭對我輕鬆說來。
“是啊,終於要到了。”我懷戀着山裡的日子,山裡雖然沒有人煙,但一切平淡得實在。
出了山,天然大山裡白吃白喝的就沒有了。這繁華的街道,除了走的路不要銀子,其他的都是黑碼標價的東西,就連我們看一眼都會被當成叫花子哄走。
小滑頭不得不又去偷東西,而我也迫不得已的加入了進去,自然我是沒偷竊的本領,只能參與分贓。
小滑頭在人羣中找到了一個穿着富裕體型很龐碩的人下手,可這次他卻失手了!就在他剛下手碰到那人的錢袋時,就被那人逮了個正着,我知道小滑頭遇着對頭了,看走眼下到了行家手裡。
那胖男人,將小滑頭直往巷子里拉,小滑頭也不敢大聲喊叫,我此時立馬衝了進去,巷子裡有五六個彪形大漢,就彷彿是一個圈套,這裡早有埋伏。我和小滑頭被那胖子用麻布捂住了嘴,不一會就失去了知覺眼前一黑,只知道是被麻袋綁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