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春微微皺眉,費力擡手,向燕子揮了揮,“不要參與,你……別管我們倆說話……”
燕子一怔,馬上紅了眼眶,垂着眼淚,把頭扭過去,五指握緊,哽咽着說,“好!不管你們!春哥……你身上有傷,少說。”
可春仍舊苦笑着看着我,“我賭……你的命,總有嚴亭之來救你,是對的,對吧?呵呵……”他笑得難看,五官糾錯在一起,好像非常痛苦的樣子,鮮血流淌在他的衣服上,汩汨的血液染透了衣服,雪峰刃周圍的皮肉都變成了黑紫色,忍了忍,他才深深的費力吸了一口氣,“我若想殺你,你早在那敕哈就沒命了……說到底,我總是會不由自主地心軟……”
“是啊,總是會有人在危難之時救了我,你賭得是對。可是,你卻是拿我的命周圍周遊,百分之五十我會死掉!你心軟?你心軟令我遊走於生死線之上,你這也叫心軟?”我腫着嘴巴痛斥他,“是我心軟,是我傻氣。你一次次的露出馬腳,我卻一次次爲了那份記憶中的溫厚善良而原諒你,給你機會。我總是幼稚的幻想,青楓哥對我,永遠都是溫柔羞澀的。可是,現在看來,青楓哥,在離開幽州城時,便死了。”
淚水,爲什麼要光臨我的眼睛?我不想哭,我不要哭,我要狠心絕情地面對惡魔祁皇。可是……爲什麼他萎靡難受的樣子,他鮮血流淌的樣子,讓我心裡陣陣傷痛?那把匕首,是我親手送給他的,難道現在我後悔了?
“清風去矣……呵呵,何青楓,爲何只是過路的一陣清風呢?咳咳……”可春譏笑,“剛纔,在你丟下長劍轉身時,我已經預想到你會賜給我匕首的,可是,我不想阻攔,我想看一看,你除了給我歡愛外,還能否給我傷害……呵呵,匕首刺入我體內時,我便了然了,你給我的傷害,早就根深蒂固,滋生於心底深處,比這把匕首帶來的殺傷力,還要強大!”
我渾身一抖。
我開始自責。是我傷害了他。最初是偷腥的我,把俊美的青楓哥當作了情人小點心,勾引來。用我的思維來看,身體的相互取悅,不能算作什麼,即便是一夜情,也看做是生理需要的自然行爲。可是他不是這樣想,這樣看,他把身體的融合與情感的依託合併在一起,愛了才能歡愛,歡愛了就要惟此一人,白頭到老。我不是貞女,不受傳統文化教義的束縛,我退回來了他心目中那個高潔的聖女形象。
“唉……”我無語,嘆息。
“如果能夠重來,你……會不會跟我一起廝守到老?會嗎?”他眼中的那份水漬是眼淚嗎。
燕子竦然回頭,死死咬着嘴脣,傷心地看着他。
他一直沒有看燕子,虛弱地看着我。眼不眨而霧氣濛濛。
我認真地想了想,“對、對不起……我……即便重來,我還會辜負你的……喜歡你,卻不會只你一人,廝守終生……我做不到。”
“呵呵……喜歡我,但是不愛……哈哈哈……”他閉眼勉強去笑,卻笑得喘息濃烈,眼淚灑灑,一大口鮮血猛然從他口腔裡噴出來,燕子趕忙湊過去,點了他兩處穴位,給他止血。
“春哥,求你別說話了。你還這樣惦記着她,你身上的匕首就是這個賤人親手刺上去的,難道你連這也忘記了嗎?是我多管閒事,是我自作多情,可是,春哥,這個賤人何時把你放在心上了呢?只有燕子是真心關心你,只有燕子是全心全意愛你的。春哥,收心吧,就當不曾遇見這個賤人。你快要當爹爹了,你想想啊,將來,會有一個長得像你的孩子,圍着你膝下,喊着爹爹,多幸福啊。”
可春不語,恍若什麼沒有聽到一樣,閉上眼睛,艱難地呼吸着。
“燕子,已經十里開外了,快把銘湘放了!”馬車外,嚴亭之的聲音傳來。
燕子看了看外面,春花固然爛漫,卻在碧空白雲下顯得那樣寂寥。一望無際的草,跟天色連成一線,看不到盡頭,靜得,只有天空中大鳥的哀鳴。
“籲……”駕馬的士兵停下了馬車。
呼啦……馬車簾子被嚴亭之急躁地拉開,銳利的目光探進來,找到我,快速打量一下我,看到安然無恙,隨之鬆了一口氣。風,把他的頭髮吹得凌亂而滿是灰塵,衣服不再光鮮,臉上帶着疲憊和體虛的黃色。只有一雙眸子不是那樣閃亮。
“燕子,按照咱們剛纔說的,已經送出了你們十里地了,你該放下銘湘了吧。”嚴亭之向我伸出一隻手臂。
可春猛然間睜開了眼睛,微微皺眉看着我。
燕子掃了掃可春,再次看向嚴亭之,笑着說,“當然了,師兄。”然後轉臉對着我低吼,“財人,還不下去!”
我看了一眼可春,雖然看到他眼中有一抹不捨,仍舊低着頭向嚴亭之走去。抓住了嚴亭之的大手,心裡一暖,嚴亭之目不轉睛地看着我,在我們倆兩手盯觸的時候,嚴亭之嘴角一拉,笑意輕啓。
耳後突然響起一聲厲嘯,“風起雲涌——!”
不及回頭,一股猛烈的陰風襲來,嚴亭之溫笑的眸子猛地一緊,急急地低吼一聲,“小心!”便向外一拉,強悍的臂力把我像是紙鴦一樣,拽出了馬車,他把我扔到兩米開外,摔得我骨頭碎裂,彷彿散了架。
嚴亭之這小子,使得勁這麼大。我吸着冷氣疼痛難當地擡頭去看,只聽‘轟——!’一聲,嚴亭之前胸中了燕子一掌,他頓了兩秒,才騰空飛起,再重重落在地上,濺起一堆煙塵。
“咳咳……燕子你……”嚴亭之捂着胸-口咳嗽出幾口鮮血,斷斷續續地呼吸着,難以置信地看着燕子。
燕子歉意地看了一眼嚴亭之,說:“對不住了,師兄。爲了春哥,爲了和春哥終生廝守,我只能這樣做。”手起手落,嚴亭之身上便中了燕子兩枚暗器,只是瞪了一眼燕子,嚴亭之便昏了過去。
“嚴亭之!”我尖叫一聲。“燕子,你這個出爾反爾的賊婆娘!他可是你的師兄!他讓着你,你爲什麼這樣狠毒?”
燕子收勢,從馬車上下來,冷冷地說:“我師兄的命,是我當年救的,我有權利這樣對他。不料理了他,怎麼能夠殺了你呢?”她惡狠狠地笑着,一步步向我走近。
我扶着地,向後挪,“你爲什麼非要殺了我呢?你願意和可春浪跡天涯,你們就去啊,我又沒有阻攔你們。”
“哼!剛纔在馬車上我就想到了,不殺死你,不讓春哥親眼看到你死去,他是不會對你死心的!只有除掉你,我才能完全擁有春哥,我才能得到春哥的心!”
我搖頭,“可春是犯下大罪的重犯,朝廷一室會通緝他,晾他這輩子也回不了中原了,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你們找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過你們幸福的生活去嘛,幹嘛非要殺死我?”
“你閉嘴!如果不是你,春哥就不會像瘋子一樣日夜被矛盾和痛苦糾纏,他就不會着魔了般,夜夜夢裡呼喚着你的名字,更加不會無視我這個人的存在!”燕子站在我身前,居高臨下,狠毒發狂的目光瞪着我,尖牙利口彷彿要吃掉我。
我突然看着她身後在喊一聲,“青楓哥!快救我啊!”
燕子一驚,趕忙回頭去看,待她發現上當時,我抓了一把土撒向她眼睛,然後衝着她小腿猛一踢,把她踢倒在地,爬起來就跑。
她坐在地上,揉着眼睛裡的塵土,一連串大罵,“殺千刀的賤人!我抓住你,非把你眼睛摳出來!你等着!”
我慌忙地沒有方向的亂跑,一邊跑一邊向後看,只見燕子揉好了眼睛,不向我追來,反而走到昏倒的嚴亭之身邊,歪嘴笑道,“你跑啊,你再往前跑,我就把他殺了!”
嘎。我四肢僵住,呆呆地迴轉身,看着燕子。“燕子,他是你師兄!你們從小一起生活,一起學藝,你竟然捨得拿師兄來威脅我?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你那時候把我沉入井底,嚴亭之念想着你當年有恩於他,而不捨得懲罰你,而你現在,卻一點也不把同門兄妹之情放在心裡?你殺啊,反正我一點也不喜歡他,殺了他,我也不會心疼的!”我跟她心理攻堅戰。
“好!那我就殺了他,反正我跟春哥跟他有深仇大恨,殺了他,我就可以讓春哥開心了。”燕子根本不上我的當,猛然伸手,朝嚴亭之的脖頸而云。
“不要!”我尖叫,泄氣地說,“你贏了。我這就回去,任你宰割。”我垂頭喪氣地向她一點點回挪,而燕子得意地大笑着,站起身,看着我。
我們倆的距離一點點接近。
我看着馬車,驚異地說:“青楓哥?!”
燕子根本就不回頭去看,“哼,還想我上當受騙?你就不能更換點方法?”我看馬車的空擋,燕子縱身一躍,躍到我跟前,一把鉗住了我的脖子。
“我讓你這個不要臉的小妖精狐媚我的春哥!讓你迷惑我春哥寢食不安!是你搶走了我的幸福,是你奪走了本應屬於我的感情!我今天要殺了你,掐斷你的脖子,摳出你的眼珠子,還要把你的臉,劃得一道一道的,讓你這張迷惑天下男人的臉,變成醜八怪,讓你到陰間也是一個醜鬼!”
“放、放了她……”一個虛弱的聲音響起,燕子驚得渾身一抖,掐着我的脖子,轉過頭去看,只見可春已經顫巍巍下了馬車,依偎着馬車勉強站住。
“春哥!”燕子又氣又急,“春哥,不能放了她!是她害若了你!我今天就殺了她替你解恨!春哥你看着,我是怎麼送這個賤人去西天的!”
燕子說着,卡在我脖頸上的手猛然加力,一股氣阻隔在胸腔裡,上不來下不去,我大腦缺氧了,眼珠子恨不得跳出來。
“嗚嗚……”我從口腔裡哀鳴。
“我讓你……放開她……”可春吐着鮮血,胸脯劇烈的起伏着,低低地命令着燕子。
燕子甩甩頭,“不!不能放了她!我要她死!”
突然,可春單手握住了胸-口上插着的雪峰刃把手,在燕子瞠目中,猛然向外一拔!
“噗——!!!”匕首帶出了一注鮮血,好像噴泉,向外噴出一米多遠的血柱!血花四處飛濺,好像燃放的焰火,血點紛紛。永遠流不停的血,鮮血,殷紅的鮮血,把他染成了一個血人!那一刻,我有一種幻覺,可春身體裡的血,像是黃河決堤一樣,都要從那個傷口噴出來。可春一個踉蹌,血手攥着雪峰刃,身體若不是倚着馬車,就會倒了下去。
“不——!春哥!”燕子鬆開我,哭着大叫。
我眼睛裡只剩下血紅,整個人呆了。
嗖——!
銀光一閃,雪峰刃呼嘯着,高速旋轉着,飛來。
嘭!
悶悶的一聲。
鋒利的雪峰刃像是絞肉機,飛入燕子的腹中,然後帶着混淆的鮮血,穿過燕子身子,從她後背穿出,狠狠地沒入泥土中。
一切變幻的太快,令人匪夷所思。
噗通一聲,可春力竭,倒在地上。
“春哥……”燕子不可思議地撐大了眸子,恍如夢境般,極緩極緩地低頭去看自己的身子,她開膛破肚,如同破膛的瓜,血液爭流。
“春哥……你、你爲什麼……孩子……我們的孩子……你的孩子啊……春……”她哆嗦着,雙手死死護着自己的脖子,眼睛大而空洞,啪嗒啪嗒向外落着淚珠子。
噗通!燕子就那樣一臉悲傷和不解,倒在了地上,眼睛兀自大睜着,死了。
燕子就倒在我跟前,我看着血肉模糊的她,心裡一片荒蕪。
我晃盪着身子,踉踉蹌蹌地走到了可春跟前,他已經倒在一汪血泊裡,血流成河。
一張臉,沒有一點人色兒,蒼白如紙。他微微睜着眼,不是那樣流線優美而上揚的美眸,仍就是那個英挺而秀氣的鼻子,仍舊是那雙無比溫柔、羞澀的眉毛……
我的淚滴下,顫聲喊,“青楓哥……”
他很慢很慢地扯了扯嘴角,悽苦地一笑,張了張嘴,卻只有呼氣聲,而說不出一句話。
“嗚嗚……青楓哥……爲什麼要拔刀子?”
如果他不拔去匕首,他就不會死。燕子說,只要給他用內功療傷,他不會死的。可是,他卻拔了匕首,殺了燕子。他,要死了嗎?
他急促地喘息,一口一口地遞換着肺裡的氣息,艱難而痛苦,“我……不想你死……我……我真的……好喜歡……喜歡你……”
“嗚嗚……青楓哥,我知道的。”
我擦着淚,跪在他身前,伸出手撫弄一下他額頭的髮絲,他慘笑,“你、你不知道……有多……喜歡……我不僅……賭你……也賭我的一生……呵呵,老天不給我……機會……我若稱王……你便爲後……呵呵,我……想要……聽你喊我……青楓哥……一輩子……”
“青楓哥!是我辜負了你,是我愧對你的情意!”我拉住他的手,他手上都是血,冰冷得沒有一點人的溫度。
嘔……他向外又翻吐出一口鮮血,胸-口的鮮血呼呼地流着,使得他整個人,都成了血人。
“你……恨我吧?”他有氣無力地問,眼神無神地散了光。
我掉着眼淚,使勁搖頭,“不,不,青楓哥,我不恨你……嗚嗚……我永遠也恨不起來你……”
他笑,戚然地笑,遺憾地笑,“春來清風……花枝俏……咳咳……獨留……銘香……滿心頭……銘湘啊……銘湘……”
他念着,聲音越來越小,直到沒有了聲息,我手裡的血手,霍然垂下。
“青楓哥!”我悲傷地呼喚着。
空曠的野外,一陣陣清風,吹得草葉搖擺,花枝亂顫。風聲簌簌,彷彿在同萬物低語。
我如同木頭人一樣蹲坐在驀地上,目光呆滯。
那個帶着一身淡淡藥香的飄逸身影,再也不能羞澀的微笑着,向我走來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