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入兵團 英雄救美
醫務室 偶遇戀情
鄭方同收到老叔的信件後,心急如焚。他採用最連貫的交通工具,晝夜兼程。沒用一個星期,就來到黑龍江軍墾建設兵團。經老叔介紹,他到兵團報到。兵團的行政管理權限是可以直接接收知青的。無需別的部門批准。鄭方同的戶口,經兵團辦公室審覈後,就納入了兵團的在編人員。鄭方同被分配到連隊。成爲建設兵團一名戰士。
建設兵團和青年點的情況完全不一樣了。和正規部隊差不多。行李、軍裝、洗漱用具,只要你人到了,就全部配齊。知青們早晨起來,是要聽軍號聲的。出操、訓練、打槍等都是部隊的模式。就連住房也是軍營模樣。連隊的四周是營房,中間是廣場。廣場正中央,樹立着高高的旗杆,上面飄着鮮豔的五星紅旗。和正規部隊所不同的是,兵團知青要拿出一定的時間上山伐樹。再有不同就是知青穿的軍裝上沒有帽徽、領章。
清晨起牀後,經過兩個多小時的冼漱、吃飯、訓練,鄭方同就跟着大家,坐上馬拉爬犁上山伐木了。浩翰林海,放倒高大粗壯的松樹,在當地是有說道的。當地山民砍伐樹木,複雜的很。這也不怪他們。以前放樹時,確實沒少出事。老百姓忌諱了。凡是上山伐木,都要請風水先生,選良晨吉日。上山前祭拜山神、土地、還要祭拜樹神。到山神廟裡燒香磕頭,有一套不成文的程序。上山伐樹作業時說道更多。
然而,知青伐木就簡單多了。他們不僅可以免去上山前所有程序,上山後顯得更悠閒自得。男知青扛着油鋸、鐵桿,女知青拿着手鋸、繩子來到茂密高大的松樹林旁,擺開了陣勢:有的男青年爬到被砍伐松樹的當腰,把繩子的一頭栓在樹上,繫牢。繩子的另一端栓在不遠的樹上;還有的男知青用鐵桿支在被砍樹木的放鋸一側。做這些準備工作,就是讓被砍的樹向預定的方向傾倒、以防砸到人。一切準備就緒,油鋸工先在有繩子拉着的一側,把大樹鋸出一個豁口,再到頂鐵桿的一側放鋸。隨着“吱、吱”的鋸響聲,比人腰粗的大松樹鋸口處就張開了大嘴,瞬間向拉繩子方向倒下去。男知青們接着放另一棵樹。女知青用手鋸把小枝杈修理掉,垛在一旁。這樣的伐樹一直進行到中午,才能結束。
鄭方同頭一天上山伐木,還是個新兵。首長有交代,不要讓他先幹活,學習幾天再說。並強調,誰讓他幹活,出了事誰負責任。知青們幹活,鄭方同只能在一旁看着。男知青放倒的樹,恰巧有一個較粗的樹杈。幾個女知青輪番上陣,想鋸斷這個粗樹杈,都敗下陣來。女班長上手也無濟於事。
鄭方同看到後,說了聲:“讓我來試試。”女班長隨口說道:“我可沒讓你幹,是你自已願意幹的。”鄭方同笑了笑,右手操起手鋸,左手扶住樹枝,哈下腰,開始下鋸。他並沒有按着原來的鋸口往下拉鋸。而是緊貼着主樹幹重新開鋸。只見他不慌不忙地拉動手鋸,走鋸用力均勻。隨着鋸末的下落,不一會的功夫,這根粗大的樹杈掉了下來。而且鋸口齊整。
女知青們都看呆了,正要上前說幾句客套話,見鄭方同還沒罷手,就沒往前湊。他接着把整個樹的枝杈全拉完了。這才放下手鋸,拍了拍身上的鋸末,和女知青打了個招呼,就到男知青哪兒看放樹去了。女知青們望着他離去的背影,投去讚許的目光。
時至中午,放樹告一段落。大家把粗樹幹先裝上爬犁,再把枝杈放在上面,用繩子綁牢。這樣,一直裝滿四個爬犁。回去時儘管是重車,只因是下坡,又是在草坪上託行,馬兒並沒覺得吃力。知青們仨一羣、倆一夥地趕着馬兒,跟在每個爬犁後邊,以防樹木鬆動、脫落,造成不必要的損失。就這樣,馬兒拉着爬犁,在知青們的一片歡歌笑語中回營地了。
照理說,伐樹這項工作,把樹放倒拉回家,就應該是完事大吉了。可在兵團這裡,情況就不一樣了。伐樹的後續工作還有很多。處理伐樹剩下的樹墩,一點不比伐樹省事。
第二天上山,知青們趕着爬犁又來到放樹這裡。他們用鐵鍬、鎬頭把樹墩附近的雜草、碎石和樹根清理出來。把樹墩周邊的土挖出來,把較粗壯的樹根用油鋸斷開。然後套上繩索,繫緊、扎牢。繩子的另一端,系在馬兒的繩套上,藉助馬的力量,把樹墩連根拔起。遇上樹根扎的較深的樹墩,還要用幾匹馬一起來拉。知青們把拉上來的樹墩根部附着的泥土去掉。然後裝上爬犁,拉回營地作燒柴。樹坑要填平,場地要修整。達到能種植農作物的水平。爲的是來年開春,在這塊土地上種植大豆、玉米、土豆等農作物,作爲兵團知青的部分食糧和蔬菜。
兵團的位置正處中蘇邊界。所說的知青,其實就是邊防戰士。除他們的行裝、訓練和作息時間都是軍事化外,每名知青都配備半自動步槍。連隊還有機關槍、迫擊炮。給知青配備這些武器,除了抵禦外倭侵入外,還要抵禦野獸的侵害。一天二十四小時,知青們都要輪流站崗放哨。整個營地,一直處在戰備狀態。
兵團所處位置,由於樹密林森,營地時常有野獸出沒。黑熊、野豬除了禍害莊稼外,還經常襲擊營地食堂。它們趁夜黑人靜,潛入營地。把圍欄撞倒,把廚房門扒開,竄進後廚偷吃知青的飯菜。如果晚上它們來過,知青們第二天早飯,都無法正常開飯。它們的所作所爲,引起大家的重視。夜晚哨兵如果發現有野獸來犯,就開槍報警。值班知青聽到槍聲,立即出動圍剿。有時能打死兩、三頭野豬。還得有打傷的。碰巧了還能打死黑熊。
一天夜裡,輪到鄭方同站崗放哨。站崗的位置就設在連隊醫務室東側山坡上的一棵大松樹下。午夜時分,有一隻黑熊跑到醫務室房後,扒開醫務室後窗,竄了進去。尋找食物時打翻了桌上的酒精瓶子。住在醫務室裡屋的衛生員、女知青王欣是一個體重不過百斤、身高不足一米六的上海小姑娘。她在裡屋聽到玻璃器皿落地的粉碎聲,就端着油燈出來查看。
王欣一眼就看到一隻黑熊朝着自己走來。嚇得她“媽呀”一聲,手一抖,油燈掉落在地上,正落在灑落的酒精上。帶火的煤油,加上酒精的助燃,傾刻,藍色的火苗呼呼竄起。黑熊嚇得跳窗而逃。王欣連驚帶嚇,慌忙之中跌倒在地。昏迷過去了。火苗越燒越大,點燃了隔離布簾,直接向屋頂竄去。營地的房屋,大都是木製結構,而且從牆到頂都是木板的。極易燃燒。一但形成較大的火勢,撲救起來非常困難。
鄭方同在哨位上,環視着營房的周圍。突然發現有一個黑影從眼前閃過,沒等他準確地判斷出是什麼,黑影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往黑影跑過來的方向觀看,不得了啦!他看到醫務室門窗有火苗竄出。醫務室失火了!醫務室裡邊是有衛生員住守的。人命關天。他迅速跑到醫務室前,擡腳踹開房門,火苗就從屋裡裡噴了出來。他操起門前的掃帚,不顧迎面撲來的烈火,跳進屋裡,猛拍打火苗。幸虧酒精數量少、燃燒時間短,火勢還沒有形成,鄭方同很快就把他身邊的大火撲滅。
鄭方同仔細觀察室內的情況,尋查是否有人在。他在地上發現不省人事的王欣。鄭方同趕緊上前一步,雙手插到王欣的身底下,將她抱起。這時王欣甦醒過來。只覺得有一雙有力的大手將她托起,攬在胸口,像是在向大門方向奔去。她接着又昏迷過去。鄭方同抱着王欣跑到門外的長條椅子旁,想把王欣放在椅子上。可又怕她在椅子上呆不住,掉在地上,造成二次傷害。他用左手緊緊地摟着王欣,騰出右手摘下半自動步槍,衝着天開了一槍。
槍聲驚醒了王欣。她覺得自己的心臟跳的歷害,好像跳出了胸外。她把小手伸到胸前一摸,並不是自己的心在跳,是摟着自己的這個人心在跳動。而且他的呼吸非常急促。這個人是誰呢?她想睜開眼睛看一看是誰。就在這時,聽到槍聲的值班知青聞聲趕來。他們迅速撲滅醫務室餘火,從鄭方同手中接過王欣,把她送往兵團醫院。
由於醫務室失火時間短、搶救及時,王欣燒傷面積並不太大。手、臉、脖子的局部雖然起了水泡,但沒有重度燒傷。住幾天院,就回醫務室了。可鄭方同當時沒注意,他進醫務室的時候,踩到了地上的酒精,火苗子已經把他的鞋、襪子以及褲角燒壞,腳脖子燒傷。由於沒有得到及時處理,開始起泡、腫脹、潰爛、發炎了。他覺得渾身發冷,發起了高燒。渾身沒有勁,不能參加伐木和日常訓練了。
知青們出工時,告訴衛生員王欣,說有一個病號發高燒,就幹活去了。王欣急忙背起藥箱去了宿舍。宿舍裡空蕩蕩的。只有鄭方同躺在行李上看書。他聽見有人進來,忙坐起來。沒等鄭方同開口,王欣已到近前問:“你覺得哪兒不舒服?”鄭方同看了王欣一眼,心裡想,是我把你從大火裡救出,怎麼這麼快就忘了呢?他啥也沒說。伸手將蓋在腳踝上的毛巾掀開,用手指一下。王欣看了一眼鄭方同的腳踝,嚇了一跳。這不正是典型的燒傷發炎症狀嗎!最近兵團附近也沒有發生火情,他怎麼會有燒傷?就是他!是他從大火中救了我。這幾天我愣是沒找他。
王欣強作鎮靜地對鄭方同說:“你這傷是怎麼來的?”鄭方同看都沒看王欣一眼,隨口答了一句:“救火燒的唄。”王欣伸手摸了摸鄭方同的額頭,說了句:“你稍等一下。”就快步離開了宿舍。王欣知道,鄭方同的燒傷,比自己燒傷嚴重的多。高燒得有四十度;兩腳的踝骨處腫脹通紅、水泡全都破裂,附着在帶有濃血的鮮肉上,已經發炎了。如不及時治療,發生病變,生命是有危險的。她趕緊報告連隊、組織人力、車輛,把鄭方同送往兵團醫院,自己也隨同前往。
鄭方同送到醫院後,吃藥、打針、處理傷口,兵團醫院的醫護人員忙乎了好大一陣子,才安定下來。鄭方同仍然高燒不退,時而發生昏迷現象。這可急壞了王欣。她深感愧疚。她心裡想,不是爲了救我,人家怎會燒成這樣。又抱怨鄭方同,自己傷成了這樣,爲啥不及時治療?不但不去找我,我來到他面前,他都不肯說是他救的我。這人咋這樣?哎呀!什麼都別說了,說啥都晚了,盡力幫他脫離險境吧!她向連隊請假,來護理鄭方同。
鄭方同不但高燒不退,而且昏迷現象發生頻繁、持續的時間長。王欣給他餵飯、喂水、洗臉、擦背,忙個不已樂乎。一連三天她都沒離開過。她想以此來報答鄭方同的救命之恩。如果鄭方同再不見好轉,兵團醫院已是無力迴天。不轉院治療,只能放棄了。
有兩個因素僅供參考:一個是宿命論。鄭方同命大,命不該絕;另一個是他年青,抵抗力強。再加上護理得當,鄭方同的高燒漸漸地退下來,炎症也隨之消失。王欣特別高興。連日的高燒、燒傷未愈,鄭方同體力不支,走路很困難。王欣見狀,就過去攙扶他。這讓鄭方同很不好意思。他就對王欣說:“王大夫,感謝你這些天對我的照顧。一會兒你就回去吧!連隊哪能沒有大夫。我能行了,過兩天就該出院了。”
王欣聽後笑了笑說:“你還感謝我呢,要不是你不顧自己安危,及時救我,弄不好我命都沒了。”倆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些客套話。最後王欣說:“今天我回去,給你拿些換洗的衣服,你看還需要啥,明天給你一起捎來。”鄭方同聽了這話,忙說:“那就麻煩你,把我牀上的筆記本、鋼筆、小說,連同牆上的揹包,一起捎來吧。”
王欣回到連隊,先到鄭方同宿舍裡摘下他的揹包,把他所需物品裝進去。在他枕套裡掏出衣物,捆好,纔回醫務室。經過大家幾次整修過的醫務室,已經是完好如初、乾乾淨淨。
晚上,王欣打開鄭方同的揹包,翻看裡邊的東西來消磨時光。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她以前曾看過。筆記本挺厚,像是用了好長時間了。她漫不經心地翻看着。清秀工整的字體記載着鄭方同所經歷過的大事件。一本筆記本快要寫滿文字,沒剩下幾篇了。她索性從頭讀起來。越讀越覺得很有興致。以至把自己都帶進了鄭方同所經歷的坎坷中。不知不覺,一直讀到天亮纔讀完。
王欣被鄭方同的非凡經歷震撼了。她心裡想,鄭方同這個東北小夥子,自己以前怎麼沒注意到呢?甚至被人家救了自己連聲謝謝都沒有。筆記本里寫的都是他的經歷。字裡行間折射出他的高大形象。他那捨己爲人的做人風格、沉着穩重的辦事態度,他在困難、挫折面前不屈不撓的精神和在險境中勇敢拼殺的氣魄,深深地感染了她,也重重地打動了她。
王欣捧着筆記本久久不能釋懷。想一想幾天來發生的事兒,特別是自己遇險、被鄭方同抱在懷裡救出和自己爲鄭方同洗臉擦背的過程,她的心跳的歷害、臉騰的一下就紅了。照理說,王欣是個衛生員,少不了和異性皮膚接觸,可和鄭方同這樣的接觸還是頭一次。她在前幾天還啥也沒想過,一切都很正常。可現在一想,心裡就發慌,熱血就往頭上涌。這是怎麼啦?她也說不清楚。
第二天,王欣拿了鄭方同的所需用品、又在供銷社買了水果罐頭等食品和一本嶄新的筆記本送到鄭方同的牀前。鄭方同心裡非常感激。剛要表示感謝,他發現了新筆記本。這是咋回事?我也沒讓人家買筆記本啊!再說慰問傷號也沒有買筆記本的。王欣看出鄭方同的意思,就笑着說:“你的筆記本沒剩下幾篇了,我給你買個新的。”鄭方同一聽好像理解了筆記本的來源,連忙說:“啊,我說呢,我正想過兩天去買呢。花多少錢?我給你。”王欣搖了搖頭,啥也沒說。鄭方同也沒在往下追問人家究竟花多少錢。他心裡頭清楚,再問下去沒有意思了。一方面是給錢王欣不能要;另一方面,兜裡的錢夠不夠給,自己心裡也沒底。
這些天來,王欣沒有認真地看過鄭方同的長相。今天,她一邊給鄭方同開啓罐頭,一邊偷眼看他:個子不算高、也有一米七多;塊頭不算大,身體不胖,看上去挺結實;頭比正常男人顯得大一些,可能是頭髮太長的緣故;眼睛不大、卻很有神,眉毛細長,像女生的眼眉;鼻直口闊,說話聲粗,給人一種厚重的感覺。王欣把啓開的罐頭連同刀具,遞給鄭方同,告訴他都吃了不要剩,就離開了。
王欣走後,鄭方同吃了幾口罐頭,就躺在那裡翻看新筆記本,看本里的圖案。他邊看邊想,今天的事兒,不知道哪兒有點問題。他猛然感覺到王欣不對勁了。她怎麼今天和以往不太一樣了?她的臉總是一紅一紅的。今天就沒用正眼看過我。說話的語氣也輕了很多,像上不來氣似的。她怎麼知道我的筆記本沒剩幾篇了?她看我筆記了,發現沒剩下幾頁就給我買個新的。她注意我了,對我有好感了。想和我交朋友?那可不成。
鄭方同聯想到周明和馬向鋒搞對象的悲慘經歷:一個讓父親逐出家門,永不相認;一個被人家砍的頭破血流。我可不能像他們那樣。那可怎麼辦呢?他反過來又一想,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思想複雜了。你從大火中救了人家,人家幫你做些你需要的事,那應該是很正常的。換誰都會這麼做。異性之間接觸臉紅心跳,也是一種自然現象,大可不必多慮。想到這些,他心裡平靜下來。再見到王欣,他仍然一如既往。幾天以後,鄭方同傷愈出院。
鄭方同站崗放哨時,遇到醫務室失火,他奮力滅火和搶救被困人員,好像是職責所在,並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可鄭方同救火受傷、險些危及生命,住院搶救。這件事一下被炒了起來。兵團黨委瞭解這一情況後,要求宣傳部門,利用廣播、報紙、廚窗、黑板報等宣傳工具,大力宣傳。並給鄭方同記三等功一次。一時間,鄭方同的英雄壯舉廣爲流傳,成了人們關注的人物。
連隊指導員找王欣瞭解鄭方同情況時,聽王欣說他筆記寫的好,有寫作才能。恰巧連隊文書回家探親,指導員就讓鄭方同代理文書。鄭方同出板報、寫材料、寫報道得心應手。他代理文書後,連隊的輿論氛圍活躍不少。連隊文書探親回來後,被提拔爲副連長。鄭方同正式就任連隊文書。這下使鄭方同生活發生很大變化。可以說是鞋邦子改帽遮,一步登天了。他不再站崗放哨、上山下地幹活兒啦。半自動步槍,換上五四式。他從集體宿舍搬出來,住進連隊文書辦公室。
連隊的營房建在山套子出口與大森林邊緣的接壤處。往山套子裡面走,還有一些少數民族散住戶。有鄂倫春族人就住在這裡。他們仍然保持着那種古老的生活方式。房屋建在樹木稀少的山坡上。屋體的一半露在地表上面,一半臥在地下。房樑頂棚上鋪着厚厚的靰鞡草,草上邊,壓着木板、石頭。家家都有地窖,貯藏着食品和自家用糯米釀造的米酒。
這天,團長來連隊檢查工作,指導員讓鄭方同去寨子裡換酒。他按照指示,把裝滿食鹽的褡褳,搭在馬背上,起身上馬,順着進山小路,奔向鄂倫春人住處。族人熱情接待他。鄂倫春姑娘還獻給他一個用鹿皮縫製的煙荷包,裡面裝滿了菸葉。指導員早有準備,用信封裝了兩條新毛巾,塞進鄭方同衣袋。鄭方同接過煙荷包,順手掏出毛巾遞給姑娘。
兵團的人到了那裡,用不着說話,只是點頭、微笑就可以了。你有什麼事兒,人家一看就知道。只見有一位長者,麻利地把食鹽卸下,把空褡褳裡邊放上兩壇糯米酒,搭到馬背上,交易就算完成。鄭方同跨步上馬,向族人們招了招手,回營地去了。
團長和他的警衛員由連長、指導員陪同,檢查連隊工作,一直到傍晚纔回來。伙房早已把飯菜準備好。鄭方同在連部擺好桌椅、碗筷,等候領導們的到來。酒是糯米酒,菜是四個大菜:野豬肉燉蘑菇;黑熊肉炒土豆片;野雞蛋炒木耳;油悶黃豆。團長、警衛員、連長、指導員進屋後,四人坐定。鄭方同給四位往大碗裡倒滿了酒,轉身要走。指導員連忙起身,把他拽到一邊。悄聲說:“你先別走,連長我倆加一起也喝不過團長。到時候全指望着你呢!”指導員說完話後,把他的椅子往一邊拽了拽,騰出個空檔來,示意他上桌。鄭方同點了點頭,從抽屜裡拿出一副碗筷,拉過一把椅子坐下。他把自己碗裡倒滿酒後,酒宴開始。這樣的酒席不用客套,端起碗來就造。
團長知道鄭方同火中救人的英雄事蹟,一個勁誇小夥子不錯。不大一會兒,一碗酒下肚,鄭方同又給在座的人都倒上一碗。這一碗,除了團長、鄭方同順利喝下去外,其他人幹端着碗、不下酒,喝的非常艱難。不一會兒,連長和指導員就趴在桌子上了。鄭方同又陪團長喝了一碗。團長站起身來,樂呵呵地指着連長、指導員說:“你們看這倆個慫包,真拿他們沒辦法。走嘍!”鄭方同見狀,趕緊去馬棚備馬。他一直把團長二人送到離團部不遠的山坡上。
仨人在坡頂上勒住馬。只見團長回過頭來大聲說:“小夥子行啊!有酒量呀。抓緊回去吧。”說完,拍馬就走了。鄭方同一邊答應着、一邊給首長行了個舉手禮。看着團長他們已經走遠,他勒馬往回走。馬兒識途,又着急回去吃草料,就抄近路往回跑。鄭方同有生以來第一次喝這麼多酒。不一會兒,酒勁上涌,腦袋迷糊,有點支撐不住了。他趴在馬背上,天眩地轉,手一鬆繮繩,就從馬背上跌落下去,動彈不得了。馬兒停了一下,用嘴巴拱了拱他,見他不動彈,長嘶了一聲,跑回馬棚。
飼養員見馬兒拖着繮繩自己跑回來,沒見到小鄭,心裡很納悶。每次小鄭騎馬回來,都打個招呼,很仔細地把馬拴好,給馬飲水、還添些草料。這次送首長回來怎麼沒有動靜?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他放下手中的活兒,急忙趕到連部,見連長、指導員都在牀上躺着睡覺呢。可能是喝多了。他又到小鄭屋裡,一看沒人。周邊走一圈,也沒找到小鄭。他覺得事情不妙,趕緊通知值班人員。
夜已經很深了。營地附近是有野獸出沒的。人要是迷在林子裡,非常危險。值班人員召集十幾個人,都揹着槍、拿着手電、分三路尋找。大家沿着小路邊呼喊、邊搜索。呼喊聲似乎驚醒了鄭方同。他睜眼看了看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天已經黑了,點點繁星一閃一閃的。他聽呼喊聲越來越大,他幾次都想答應一聲,把嘴張的挺大,卻怎麼也發不出聲來。他想站立起來,可無論如何也辦不到。他試圖向前爬行,爬到一棵松樹底下,藉助樹的力量站起來。可用盡全身力氣,都沒向前移動一寸。身上就像灌了鉛、沉的很。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鄭方同的耳邊傳來動物走路的“趿、趿”聲和“呼、呼”的喘氣聲。他睜開眼睛一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正向自己走來。不好!是黑熊!跟自己站崗時看見的那個傢伙一樣。他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大腦好像有些清醒了。他恍惚記得自己腰上的手槍是開了保險上了膛的。他活動一下胳膊,把手勉強伸進腰間槍套,拼力拔出手槍。手槍是拔出來了,可在他手中左右搖擺、不好使。把槍端平、射擊黑熊已不可能。槍口只能衝着天。他用胳膊頂着前胸,槍在手上還直晃悠呢。他伸開僵硬的二拇指,勉強扣動板機。幸虧保險已經打開,要不然他現在這種程度,很難打開保險。“叭”的一聲槍響過後,鄭方同又失去了知覺。
值班人員聽到清脆的槍聲,不約而同的奔到這裡。黑熊嚇跑了。大家收好鄭方同手中的槍,背起他,送往醫務室。王欣已經睡去了。聽到敲門聲,知道是急診,迅速起來,把大家讓進屋。她一看出值班人員揹着的是鄭方同,把她嚇了一跳。忙讓大家把鄭方同放在輸液牀上。問明情況後,王欣見鄭方同沒有外傷,只是醉酒,就讓大家回去了。大家走後,鄭方同開始嘔吐。他喝了那麼多酒,基本上沒吃啥東西,屬於幹剌那種,吐出來的除了酒就是胃液。由於酒精麻醉,他已失去自控能力,吐的到處都是。臉上、脖子上、衣領上沾滿了嘔吐物。散發出來的氣味也實在難聞。
王欣聞到刺鼻的氣味,一陣噁心,慌忙去找口罩。可她一想,我怎麼能這樣呢?他吐出來的東西,如果卡在氣嗓,會有生命危險,我得馬上去處理纔對。再說人家爲救你、連命都不顧,你還嫌人家有味,這也太說不過去了。於是,她迅速摘下自己的毛巾,先把鄭方同嘴裡、臉上的污物擦掉,又打來一盆水,把手巾洗淨。再把鄭方同身上、衣服上、牀上的所有污物全部擦淨。換了盆水,又給鄭方同洗臉、洗手。鄭方同折騰老半天,最後把膽汁都吐來了,才停止了嘔吐。王欣見他穩定下來,擔心他脫水,就給他點了一瓶葡萄糖。點完後,看着他睡去了,才離開。
第二天早晨,鄭方同發現自己躺在醫務室的病牀上,就想坐起來。可他的頭昏沉沉的、一個勁的迷糊。一動就想吐,動彈不得。連長、指導員來看他。這可不是他倆酒量大,沒醉成鄭方同那樣,而是第二碗酒他倆都沒咋喝。指導員拍着鄭方同的肩頭說:“小鄭啊,你要好好休息,不要忙着起來。我算知道醉酒的滋味,比重感冒還難受呢!”又囑咐王欣多關照。團長也安慰了小鄭幾句話,倆人就忙工作去了。
王欣心裡報打不平、她有點心疼鄭方同了。送走兩位領導後,就對鄭方同說:“人家連長、指導員都沒事,你咋喝成這樣?我聽值班的說,要不是飼養員及時報告,大家找到你,你早就讓黑瞎子給吃了。以後可長點心眼吧,別自己找罪受了。”鄭方同閉着眼睛聽着王欣說話。他感覺這話語非常耳熟。怎麼像媽媽和自己說話。他慢慢的睜開雙眼,看見面前站着的這位,不是媽媽,而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
鄭方同目不轉睛地看着王欣:黑黑的頭髮小圓臉;鼻子和嘴都不大,和臉很搭配;臉上的兩個小酒窩,不用笑,只要說話一使勁,就顯露出來;長的不算白,典型的黃皮膚人。皮膚細嫩、手指修長;眼睛和眉毛也很勻稱,是小巧玲瓏的那種女性。鄭方同的雙眼定格在王欣的臉上。王欣發現鄭方同呆呆地看着自己,有點抹不開了。紅着臉、笑了一下,轉身離開了鄭方同的視線。
鄭方同和王欣不知不覺地相愛了。由於他們的工作條件便利,遇到一起的機會很多。他們在談話的時候並沒有什麼你情我愛的甜蜜纏綿,也沒有什麼海誓山盟的豪言壯語。倆人談的都是對具體事物的分析和看法以及處理問題的個人主張。鄭方同賞識王欣說話、辦事的砍快和明朗;王欣佩服鄭方同的心地善良和辦事周全。倆人心心相印,每每談到半夜也不覺睏倦。
隨着國家新政策出臺,軍墾建設兵團宣佈解散。知青們都要返城安排新的工作。上海知青辦派專人來兵團接收知青。上海戶籍知青全部審查過關。唯獨把鄭方同的檔案挑出來。他們的理由很充分,不是上海的知青,既落不了戶、也沒有接收單位,無法安排工作。兵團領導懇求他們,把鄭方同檔案一起帶走,再想想辦法。可接收人員說:“他沒有接收單位,我們帶走也沒用。”沒辦法,兵團領導只能把備好的檔案和臨時戶口,交給鄭方同。鄭方同只能回原籍安排。
鄭方同和王欣分手的時候,倆人戀戀不捨。王欣是多麼希望鄭方同和自己一起回上海啊。可偏偏他要回東北安排工作,這也沒有辦法。王欣把她最喜愛的祖傳皮箱送給鄭方同。並在皮箱夾層裡放一張信紙,寫明家庭地址和聯繫方式。鄭方同也想送給王欣一件珍貴禮物,可他沒有啊。只好把自己從不捨棄的揹包,連同揹包裡的一本小說和寫滿文字的筆記本、鋼筆一齊送給王欣。筆記本里寫清自己的家庭地址。王欣高興地接納了。雙方約定,等回城後有了工作單位,互相通信聯繫。
隨着兵團運送人員和物資車輛的離去,鄭方同乘火車回到北阜市。他沒顧休息,就到市知青辦。說明情況後並遞上戶口和檔案。工作人員看完後,很乾脆的說:“你這種情況無法安排。現在市裡沒有招工,也沒有接收單位。你必須回到原來插隊的地方,等待招工,才能返城安排工作。”鄭方同一聽頓時傻眼。自己繞了一大圈,還要回到原點。一時難以接受。他沒法再跟人家說什麼了。自己的事自己知道。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還能去哪兒?真的無處可去了。
第二天,他背起行裝,硬着頭皮,拿着市知青辦開的介紹信,回到紅旗公社。公社知青辦工作人員認真看了鄭方同的檔案,知道了他在兵團還立過三等功,笑着對他說:“好啊!歡迎你回來。你還回敖杆大隊吧!他們對你反映不錯,也很需要你。”
鄭方同沒再說啥,背起行裝,出了公社,徑直向敖杆大隊走去。大隊李書記接到公社電話,心裡挺高興,他正愁知青裡沒人挑頭呢。他馬上組織馬向鋒、周明等老知青和新來的知青,在村口迎接。不一會兒,就看到鄭方同向村口走來。馬向鋒接過行李,周明幫着提皮箱,大家熱烈歡迎老知青鄭方同歸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