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霖駿容易帶給人一種孤傲的感覺,那也只不過是他的性格所決定的,且他本人也絕非屬於那種傲慢無禮之人。但是,這種給人以難以接近的印象還是在他周圍人的觀點裡根深蒂固,這導致了他雖然極富才華,爲人極有禮貌,也擁有出衆的外表,可是在學校中能被稱爲他的朋友的人寥寥無幾。我能與其成爲朋友,除去偶然性的因素之外,我想還是在於我從未對他表現出過分的近乎崇拜的熱情,也未曾對他表現出厭倦般的冷漠,這使得我們之間的朋友關係始終維持在一個和諧、平淡的狀態,不會有那種非常要好的朋友之間會普遍存在的起起伏伏。
與霖駿成爲朋友之後,我的同學甚至認爲我也成爲了舉止如霖駿一般的、在他們眼中看來是特立獨行的性格,似乎只要與霖駿成爲了朋友,就必定是因爲此人有某些與他相類似的性格特徵,其實這不過是一種錯覺罷了。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是普普通通的,我與霖駿在很多方面都沒有類似的地方,霖駿在處理所面臨的問題方面擁有果斷而準確的判斷力,他在對待理想實現的過程方面表現出的超乎常人的執著和巨大的潛力令周圍的人包括我在內都望塵莫及。他專注於他心中的目標,每一次的努力都取得了預期的、甚至超出了預期的效果,給人覺得他幾乎就是爲了他的目標而存在着,如同一支箭精準地飛向目標、正中靶心。他的這種執著不移的個性,影響了他的各個方面;有的時候他的某些決定讓人感到匪夷所思,但是又無法找出可懷疑其正確性的理由,往往看似偶然的決定,卻帶來了必然的正確的結果。而我,只是作爲我,也只能作爲我自己而存在,我們之間唯一能有一些有可比性的地方便是:對待自己喜歡做的事情方面,都具有不知疲倦的探究動力,也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忍耐力。
“畢業之後,我會找一處可以看得到這樣一片風景的住所!”大四上學期的某一天,他在向我展示一幅剛剛畫完的風景素描的練習稿的時候說道。
我仔細地看着他的練習稿,畫面的近處是一片樹林,樹林的後面還有一片面積不太大的湖和公路橋,那似乎是南湖公園的景色,住在那附近,窗外想必是上好的景緻。
“這不是主要的原因!”他說道,“因爲這是被我畫下來的,可以真正找得到的地方,就這麼簡單!”
霖駿現在也的確住在了開窗即可看到如練習稿上的景緻一樣的地方,他在南湖附近租了一套裝修還算高檔的住房。關於這件事情,因爲當時霖駿說得過於隨意,所以我並沒有相信他真的會這麼做。
總體上說,霖駿既能夠被人完全理解,也能夠完全不被人理解。對我而言,他已經完整而明瞭的向我表述了他想要表述的思想,並且是以毫不掩飾內心的方式,這一點是沒有疑問的。我對於他的言語的含義,有的部分可以有真切的體會和深刻的理解,而在有的部分則讓我極爲費解,那得經歷一個十分漫長的時間段之後,纔可有個大致的理解。而對於我之外的人,他們會理解到何種程度?我思忖,也許更多的是無法理解吧!
我呷了一口啤酒,傍晚時分小雨再次光顧,不緊不慢、淅淅瀝瀝,此刻比先前略大了一些,雨聲徐緩有致。此時天空中的光亮還沒有完全褪去,厚厚的雲層渾然一體,把夕陽的陽光拒絕在了天邊,腦海中的思緒依舊只能越過雲層去迎接陽光;隨着雨聲的延續,這座城市已經吸足了雨水,開始變得沉重起來。
我習慣性的把目光轉向了窗外院落裡的那棵死去的立於雜草叢中的樹,雨中的雜草倍顯活力,這棵樹從樹根到樹梢都已經被雨水浸潤,與這城市一同變得沉重起來了,每一片草葉都在支撐着樹的重量,迎接着從枯枝上不時滴落地大顆水珠,這重量重重的壓在了雜草叢上、壓在了我的心裡。
我的腦海中閃過了梅莉與霖駿兩個人的身影,那是並不遙遠的記憶的再現,圖書館、體育場、食堂、自習室、宿舍門口的路,種種場景如同飛鳥一般,在我的眼前、我的頭上盤旋不已,我的思緒爲這些鳥兒提供了無限的飛行的力量。問題的關鍵在於,這種再現一旦開始,似乎就成爲了永遠都停不下來的陀螺,旋轉着、旋轉着。記憶的再現還會帶來一連串的反應,就如多米諾骨牌效應一樣。關於梅莉、霖駿和很多情景的記憶影像讓我聯想到了越來越多的、直到此刻之前的細節:語言、表情、語氣,還有街景順勢呈現,這些都算不得是什麼久遠的記憶,若把這些稱爲瞬間之前發生的記憶倒更爲合適。接下來,我便順其自然的去等待——在我未來的所有時間裡去等待,如同是去趕赴一場沒有時限的約會一樣——那些無法預知的將要發生的記憶。是的,不遠的未來我還會迎來將要發生的記憶,他們和其他我尚未相識的人,同樣也會成爲我記憶中的人,記憶中的身影,記憶中的聲音,記憶中的臉,這些都是我必須要接受的事實。我此時唯一可以認定的是:現在的梅莉不會是未來的梅莉,現在的霖駿也不會是未來的霖駿。
我想到了與梅莉的對話,與霖駿的對話,那當然是已經發生的記憶。
梅莉在與我聊天的時候,刻意避及與霖駿有關的一切話題,這一點也不難理解,話題的連接由我來完成,在此過程中我也依從了梅莉的刻意,不會提及有關於霖駿的話題,這當然不能算是一種“巧合”,而是心照不宣的默契。也即是說,她的刻意與我的依從在合適的時間和情形之下重合,重合得讓人感到有些沉重。我之所以這樣說,並非是我要回避他們曾經的那段短暫的戀情,業已發生的事實,並不會因爲迴避而消失。我只是想說明:現實無論是沉重的還是輕鬆的,在我看來並無太大差別!因爲,直面曾經的現實和正在發生的現實是我唯一的選擇,在順其自然中以相對合適的方式去迎接現實,既然無論如何也不能避免時間的前行,那就順其自然的接受、包容,避免陷入到進退兩難的泥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