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後
陽光照進這片林中,透過葉片的縫隙,最後落在了青青的綠草間。
某一棵微微有些彎曲的楊樹下,一塊土石被推開一旁。一道縫隙,隨後一隻金蟬緩緩地拱了出來。數年的等待,終於即將迎來化蟬的一刻。哪怕這同時也意味着生命進入倒計時。
六條節足連動,向着樹根爬去,它要爬到眼前的樹上,它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完全是本能的行爲。一尺,一寸,就在它即將成功的一刻。微風拂過,“啪嚓”一聲脆響,無妄之災,它終於還是失敗了。
馬三寶沒有注意到腳下那個微不足道的生命的逝去,因爲眼前的鬼麪人讓他更加在意。
灰袍罩身,面覆鬼臉,除了那雙有些粗糙的手以外,渾身上下再沒有一絲肌膚暴露在外。
“你是誰?”馬三寶問話的同時,雙拳漸漸攥緊。
“八卦十六兩,盡在天門中”鬼麪人笑着唸了一句。
“什麼八卦十六兩?咱家不明白你的意思。”馬三寶眉頭輕皺,似乎真的有些不明白。
“怎麼,你師傅沒和你說過?”鬼麪人見馬三寶臉色不似作假,不由的有些詫異。
馬三寶想了想,還是坦誠的說道:“我師父臨終前確實說了自己是天門中人,但其他的卻什麼也沒交代過。”
聽到馬三寶的回答,鬼麪人先是一愣,隨後搖頭苦笑:“原來如此,倒確實是副門主一貫的作風。”
話說當年任笑有意將天門的傳承斷了,二十四堂堂主也算是心知肚明,出於種種原因並沒有反對。但在此之外,天門任笑之下其實還有兩個副門主,一個就是馬慶功,而另一個名叫無眠。兩人對任笑的決定都是持反對態度的,一氣之下便盡皆遠走。一個去了北平,收下了當時還只是一個小太監的馬三寶,而另一個,至今下落不明。
馬慶功之所以什麼也沒有和他說也確實是爲了保護馬三寶。畢竟天門勢衰,大不如前,而且還有幾個對頭,白蓮教就是頭一個。若是將來天門真的沒了,馬三寶又漏了口風,恐怕會有大難。也是出於這份考慮,馬慶功死前除了以哀求的語氣給任笑去了一封信,對馬三寶卻只留下了一個天門的名字,其他的什麼也沒有說。
若不是他的信勾起了任笑爭強好勝的心思,恐怕徐如意早也就死了也不一定。陰差陽錯的,倒是救了徐如意一把。
言歸正傳。
馬三寶對於眼前之人的戒心已經放下了一些。畢竟對方念出了天門的名字,自己的師傅也確實是馬慶功。對於自己那個已故的神秘師傅,馬三寶還真是有些好奇。
八卦,人類的第七大本能,馬三寶也不能免俗。
“你到底是誰?”馬三寶看着鬼麪人,再度沉聲問道。
“行了,別緊張,我也是天門的。”鬼麪人擺手道:“天門共分二十四堂,我是南鬥天府星堂星君,主司南直隸一省事務。名字就不說了,門主沒有交代。”
鬼麪人坦然表明身份,隨後笑道:“俸門主之命,今天來此與你相見,其實就是想知會你一聲,待你進京了,可能有事情要用到你,所以先打個招呼,以免到時候起了什麼誤會。鬧得不愉快。”
“門主是誰?”
“也不能說。”鬼麪人搖頭,隨後直了直身子:“就先這樣吧,咱家還有事,就先回去了。你也早些回到隊伍中,省的時間久了惹人生疑。”
“說了半天,只一句你是天門的,回頭再聯絡便完事了?”馬三寶玩味的笑道:“多說點兒啊,咱家還沒聽夠呢?”
說着話,腳尖猛然一點,合身而上,雙掌擊出,如花蝶亂舞。
馬三寶對自己的師傅,對天門都很感興趣,但對天門可沒什麼歸屬感。哪裡會管對方是什麼身份?擒在手中,自然就什麼都知道了。
“有趣。”鬼麪人冷笑一聲,退了一步,隨後雙掌在身前一拍,猛然推出,卻是想要來個一力降十會。
“好!”馬三寶一聲歷笑,電光火石之間在鬼麪人雙手小臂上連拍七下,緊接着掌勢一收一推。
“嘭嘭!”
兩聲炸響,四掌相交。
馬三寶倒退三步,鬼麪人悶哼一聲,身形微晃,卻是一步不退。
一招互換,看似鬼麪人佔了上風,其實不然。馬三寶退了三步,力道自然化去,雖有小傷,卻無大礙。
而鬼麪人雙臂顫抖,體內七道異種真力遊動,受傷不淺。
另一邊馬三寶不待身形站穩,歪頭一口血痰吐在一邊,再度上前,氣勢更勝先頭三分。身法詭異,體內似乎隱約還帶起些“嗡嗡”刺耳的尖嘯。
鬼面之下,錢刻木面色凝重,身上已然受傷,哪裡還敢留手?若是真在此地被這個後輩擒了下來,臉丟盡了不說,天門的門規也饒不了他。
一念及此,錢刻木強提一口真力,將體內的七股異力逼入三焦脈絡。拳掌呼嘯,已然是拿出了破釜沉舟的態勢!
“砰砰砰!”
“着!”
“哈!”
過的二三十招,馬三寶一聲大喝,雙拳握在一處,趁錢刻木側身,掄圓了橫掃他的胸前檀中要穴!
檀中穴乃是人身三十六死穴之一。被尋常人打上一拳都容易背過氣去,更別提馬三寶這勢大力沉的一記重拳。
馬三寶也是打出了真火,雙目犯黑,似乎失了理智一般,如此殺招,哪裡還像他說的只想生擒?
眼看還差一寸錢刻木便要命喪九泉,誰知他身形猛然一頓,還是側身,硬生生來了一個鐵板橋,身子後仰,幾乎來了個對摺。
“轟!”
馬三寶重拳打在二人合抱粗細的巨樹上,一聲雷響,竟將巨樹打作兩段,樹幹飛出三丈多遠!
“好機會!”
正是馬三寶招式用盡之時。錢刻木雙手在地,順勢兩腳飛起,來了個大回旋,正踢在馬三寶的哽嗓咽喉。
“嚓!”
“不對!”錢刻木感到腳上感覺不對,腿上一曲一蹬,借力飛起,跳出了圈子。
犯黑的雙眸,咽喉處的皮膚似乎生了一層角質,隱隱泛着些金紅之光。
錢刻木深深的看了馬三寶一眼,恍然道:“十七年蟬,不愧是馬副門主的徒弟,我大意了。”
馬三寶冷笑一聲,站定身形,面上輕鬆愜意:“所以啊,還是給咱家留下吧。”
“哪那麼簡單!”錢刻木詭異的一笑,猛然一掌拍在自己天靈百匯。腳下“嘭”的一聲炸開,煙塵四起。
“咳咳!”馬三寶被塵土驚了一下,咳了幾聲,再要上前,鬼麪人卻不見了蹤跡。
“可惡,”恨恨的一跺腳,罵了幾聲,馬三寶轉身而去。
。。。。。。
“怎麼去了這麼久?可是遇到了什麼麻煩?”
對於朱高熾的問詢,馬三寶想了想,答道:“遇到了幾個毛賊,奴婢已經打發了。”
馬三寶沒有說實話,天門的事情沒有搞清楚,自己也牽涉其中,尤其自己師傅臨終前說不要與人提起天門。這一切讓他一時間也不知從何說起,索性也就不說了。
“嗯。”朱高熾點點頭,沒有細問。既然馬三寶說已經打發了,那便是無事了,他對這個奴婢做事還是很放心的。
“掌櫃的!你怎麼了?!”
看着錢刻木渾身塵土腳步虛浮,似乎受傷不淺的樣子,李二趕忙上前攙扶。
“沒事兒,先打我一掌。”錢刻木虛弱的說道。
“哦。”李二答應一聲,也不猶豫,一掌打在了錢刻木小腹丹田。
“噗!”
一口鮮血噴出,錢刻木的臉色反倒紅潤了許多:“幸虧你在,不然我怕是都走不回城裡了。”
“堂主,是誰把你傷成這樣,是不是那個馬三寶?”李二臉上似有慍色。
“怎麼,想幫我報仇?”錢刻木扯起嘴角,勉強笑了一下:“他把馬副門主的十七年蟬連到了破土,憑你還動不了他。”
“十七年蟬?!破土?!”李二驚呼一聲。
這門功夫李二曾經聽錢刻木提起過,共分六層:成蟲、變蛹、伏地、破土、脫殼、蟬動。
馬慶功身爲副門主,無權修習天門四大神功,但因其立下汗馬功勞無數,得到了天門上上一任門主的賞識,特例許他觀看選擇一本神功典籍參悟,許看不許練。
而馬慶功的選擇,就是白骨禪。並以此爲基,取其蛻變之意,創出了《十七年蟬》。
當然了,對外人,他只說是自己觀蟬之一生所創出的一門武功。
相傳級西之地有一種蟬,可在地下潛伏十七年,一朝蛻變,聲震九宵。
而這門武功取名十七年蟬,所謂十七年並不是說十七年便能練成,而是意指時間漫長艱辛。而且每進一重,都會經歷刮骨剃肉一般的痛苦,甚至稍有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的下場。非大毅力者不可成就。也正是這個原因,之前錢刻木纔沒有想到馬慶功竟然會將這種武功交給他唯一的傳人,而這個傳人竟然還將這功夫練的這麼高。
若說這門武功威力如何?天門以外,無人知曉,因爲凡是與他交過手的人,都死了。而在天門內,除了任笑、無眠和寥寥數人之外,其他人也無有交手的把握,對這門武功,也只是略知一二。
“破土,便能將堂主您傷成這般模樣?”李二喃喃道,眼中透着恐懼,手上的力道不禁輕了幾分,差點兒將錢刻木摔在地上。
“那也不至於。”錢刻木微微搖頭:“主要也是我一時託大,沒有帶上傢伙,開始的時候也沒有用上全力,失了先機。不然的話頂多也就是個輕傷,哪裡會像現在這般狼狽。”
說到這裡,錢刻木不禁感慨:“小門主一人力壓八卦五堂,這邊又出了個馬三寶,白蓮教的那個小娘皮也厲害的像個妖怪。我們這些傢伙真是老了,不中用了。”
。。。。。。
“陛下,可是今天的飯菜不和口味?奴婢去讓御膳房重做一席?”
嘉明殿,五尺五寬,一丈餘長的檀木桌上,滿滿當當的碼放着三十六道佳餚,具是色香味上佳的美食,金碟玉碗盛裝,看着便讓人食指大動,只是朱允炆卻好像沒什麼胃口的樣子,眼睛雖然看在桌上,但嘴裡卻咬着筷子頭,半天也沒有下筷。
“陛下?”劉喜見朱允炆沒有反應,不禁有輕聲喚道。
“啊?”朱允炆身形一震,似乎纔回過神來。
“陛下,可是飯菜不和胃口?要不要奴婢讓御膳房再做一席?”
“不用了。”擺擺手,拿起面前的玉碗喝了一口鮮蝦湯,旋又放下。
“劉喜,”朱允炆狀似無意的開口道:“你可知道黃卿家和齊卿家兩人私交如何?”
“這。。。”劉喜瞳仁一縮,低頭說道:“陛下,奴婢沒出過宮,不知外廷之事。這事兒啊,您該問如意公公纔是。”
“額。。。哦,對,朕確實問錯人了,”朱允炆笑着拍了拍額頭,笑了笑,但隨即又低聲自語道:“黃卿家和齊卿家一個是翰林學士,一個是兵部侍郎,他二人雖然都是我身邊的近臣,但應該也不至於什麼事都在一起商量吧?”
劉喜眼珠轉了轉,低聲說道:“陛下,可是覺得黃、齊兩位大人走的太近了?”
這話若是面對着朱元璋,劉喜可萬萬不敢開口,哪怕是老張也沒這個膽子。但如今面對着朱允炆這位性情仁厚的,太監們的膽子也就稍稍的大了一點兒。
當然了,也只是有些話能夠講分寸的說,比如剛纔朱允炆詢問外廷之事,若劉喜也能說出個四五六來,那就是找死了。
“怎麼?你有什麼想法?”朱允炆問道。
“陛下,奴婢懂得不多,不過奴婢知道兩個小道理。”劉喜輕輕一笑:“這第一嘛,頂頭上差若是不待見一個人,那這個人日子過得一定很不舒服。”
“嗯?”朱允炆一挑眉毛:“說下去。”
“是。”劉喜點點頭:“這第二嘛,朋友相交,最怕的就是妒。一人得道,一人平庸,這關係早晚會變了味道。”
聽劉喜說完。朱允炆腦中一道靈光閃過,似乎想到了什麼,面上漸漸的有了些笑意。
“呵呵呵呵。”朱允炆笑着點了點劉喜的胸口:“一個你,一個如意。一肚子的花花腸子,朕有時候真相看看你們是不是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
“陛下,若您真想看,奴婢,奴婢。。。”劉喜咬牙皺眉,似乎真的在考慮挖心的可行性。
“好了好了,朕要你們的心做什麼。”朱允炆看劉喜糾結的樣子,覺得甚是有趣,伸手一指:“去,把那盤豆腐呈點兒給朕嚐嚐。樣子不錯。”
心念通達,胃口自然也是大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