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蜀地叛亂不同以往。
朱椿麾下精銳已經盡喪,無力以一己之力平叛,那麼朝廷派兵支援也就成了必然。可是派誰去呢?
南京承天殿上,藍玉跪在地上,目光堅定的看着龍椅上的朱元璋,一言不發,態度決絕。
藍玉的這一跪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但所有人都不說話,一切還是要看皇上的意思。
朱元璋看着金階下的藍玉,神色恍惚。
藍玉如今的歲數也不小了,五十有二,可是一貫身體硬朗,飯鬥米,開五擔之弓不在話下。或許是以往的關注不夠,朱元璋猛然發現,不知從何時起,藍玉從一個高大魁梧的大將軍,大元帥,變成了一個臉色蒼白,神態萎靡的小老頭。
‘看來兒子的失蹤對他的打擊確實太大了。’朱元璋不禁暗歎。
一開始朱元璋還以爲藍春的失蹤是藍玉自己安排的,但錦衣衛和檢校的查探以及此刻藍玉的狀態讓他終於徹底收起了自己的內心的猜疑。
藍玉今天的請命的目的其實並不難猜,他想領兵去四川平叛,找白蓮教報仇。
朱元璋作爲藍春曾經的好兄弟,應該答應他的請求,可是作爲一個皇帝,他不能。
‘如果對方用他兒子的性命相要挾呢?畢竟藍春的生死尚未可知。’
‘又或者藍玉擁兵自重,對白蓮亂匪剿而不滅呢?’
‘再或者藍玉乾脆順勢起兵謀反呢?’
朱元璋心裡有鬼,自然不會再像以前那樣無條件的相信藍玉的忠心。
半晌,朱元璋沉聲說道:“藍玉。”
“陛下。”藍玉的聲音有些沙啞。
“你的身體不好,還是別去了。”朱元璋的聲音有些愧疚,但依然堅持與藍玉對視。朕是天子,哪怕錯了,也要一錯到底。
“皇上!”藍玉的頭重重的磕在地上,雙眼流出熱淚。
這一拜,不是君臣之禮,而是他藍玉的屈服,與最後的懇求。
但這些又怎麼能打動朱元璋那鐵石一般的心腸呢!
“平安!”朱元璋看向羣臣中的一個年輕人。
“臣在。”平安出列拜道。
“你領五萬大軍,明日準備一下,火速趕往CD府,支援蜀王,助他平叛。”
“是。”平安恭聲答道。
“蕭學文、李貴和。”
“臣在”
“糧餉軍械等一應物資一併交給平安押運便是。”
“遵旨。”
“退朝,允文隨朕來。朕有話和你說。”朱元璋起身向後宮而去。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滿朝文武三拜九叩,隨後陸陸續續的退了出去。
“起來吧。”宋國公馮勝神色複雜的看着地上的老友藍玉,不知該說什麼。
‘朱元璋!朱重八!’藍玉緩緩起身,猛地一抽鼻子,隨後伸手擦去臉上的淚水,一言不發,邁步向外走去。挺拔的身影,堅毅的步伐,當年那個縱橫疆場的藍玉又回來了,就在此刻,準確的說,是朱元璋拒絕他的懇求的那一刻!
“不要做傻事啊。”馮勝喃喃道:“沒人會跟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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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孫二人從金殿裡出來了,朱允文攙扶着朱元璋在皇宮裡漫無目的地走着,老張領着宮娥太監遠遠的跟着,四下無人,朱元璋在自己心愛的孫兒面前,也就收起了天子的威嚴,言語間,只有長輩的關愛,以及做爲皇爺爺的那種。。。。。擔憂。
“皇,皇爺爺。”朱允文弱弱的說道:“孫兒。。。。孫兒。。。”
“怎麼了?”朱元璋有些好笑的看了一眼朱允文:“我是你爺爺,咱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嗎?”
朱允文咬咬牙,說道“孫兒是不是做錯了?”
“唉。”朱元璋嘆了口氣:“也不能全怪你。”
朱元璋與朱允文的關係,由於早先徐如意的緣故,如今已經親近了很多。雖然朱允文對自己的皇爺爺還是有些怕怕的,但已經能試着體諒他了,有些話,也不像以前那樣一直憋在心裡。
而朱元璋爲了能讓朱允文儘早的適應朝廷政務,便准許他每日裡與自己一同上朝聽政。這些之前也有過介紹,不過其中最關鍵的一點,就是朱元璋有意的放任朱允文在朝堂上適當的培養自己的勢力,而且不必事事提前與自己稟報。
也正是有這個前提在,朱允文才會讓黃子澄上書彈劾蜀王朱椿,而朱元璋卻並沒有提前得到任何消息。
“你呀。還是太年輕了。”朱元璋停下了腳步,隨手指向不遠處的一棵二人合抱粗細的大樹,問道:“如果爺爺給你一把斧子,讓你去把那棵大樹砍倒,你當先砍何處?”
“這。。。”朱允文看看那棵樹,沉思片刻,試着答道“當然是先砍主幹啊。”
“對啊,應該先砍主幹啊!”朱元璋的語氣意味悠長。只可惜,看朱允文那懵懵懂懂的樣子,顯然並沒有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朕也是糊塗了,和自家孫兒打什麼啞謎。”自嘲的搖搖頭,朱元璋說道:“爺爺知道,在你心裡,始終對你的那些叔叔們不太放心,你想削藩,對吧。”
“是”朱允文老實的答道,和自己的皇爺爺又有什麼好隱瞞的。
“對朕來說,削藩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情而已。”朱元璋眼現睥睨之色:“朕是皇帝,打下這大好河山,建立了我朱明王朝的洪武皇帝。你的那些藩王叔叔們,說白了,也不過是朕的兒子,是臣子。只要朕一道旨意,天下藩鎮自然也就沒了。”
“那爺爺你。。。。”朱允文的話沒有說完,便被朱元璋打斷:“可朕問你,你對叔叔們不放心,那這滿朝文武你又對誰放心呢?”
“這。。。。”朱允文愣住了,思索半天,心裡竟然一個人選也沒有。
“這也是朕的無奈啊。”朱元璋又緩步前行,嘴裡嘆道:“藩王權利過大,朕能做的,也只有儘量的限制,甚至故意給他們安排些敵人來制衡,不然的話,前年藍玉出征蒙古,朕就會讓他直接將所有元人殺死,而不是還留下一絲元氣。如果真的裁撤了藩鎮,那空出來的那些官位,權利,你又讓朕交給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