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臨岸前三十年切過很多蛋糕,各類慶功宴,開幕典禮,慈善晚宴,他會以嘉賓或者領導的身份站在臺上,和許多人共同握着一把刀,刀上可能會繫了絲帶,也可能會綁着鮮花,然後一起在相機鏡頭和鎂光燈下爲美輪美奐的蛋糕切下一道,那場面肯定是隆重甚至衆星捧月的,可是卻從未像現在這樣,懷裡抱着心愛的女人,一起坐在酒店窗口的地毯上。
房間裡很安靜,他剛吹完蠟燭,把面前的小蛋糕切了一小塊下來裝到盤子裡,沈瓷被他攏在胸前,他便拿叉子叉了蛋糕要往她嘴裡送。
沈瓷連連搖頭:“我不吃。”
江臨岸偏要她吃:“就嘗一點。”
“可看着好甜。”沈瓷一臉嫌棄,“我還是喝酒吧。”
她自顧自地往杯子裡倒了一點紅酒,喝了一小口,江臨岸只能把叉子上那口蛋糕自己吃了,吃完嘴角還沾着一點奶油。
沈瓷回頭看他,憋住笑問:“味道怎麼樣?”
“要不你嚐嚐?”
“不用了,你……”結果沈瓷話還沒說完,江臨岸捏住她的下巴已經吻了下來,呼吸被他堵住,甜膩的奶油和巧克力味道瞬時沾滿她的味蕾,還混着自己口中的紅酒味。
一時迷失,江臨岸越吻越深,很久之後才捨得鬆開懷裡的人。
沈瓷早已氣息紊亂,慢慢張開眼睛,黑亮的瞳孔中倒映着他的臉,還有窗外的夜空。
“味道怎麼樣?”他聲音暗啞地問。
沈瓷嘴角抽了一下:“很甜……”
那晚的江臨岸是浸在蜜罐裡的,吃了蛋糕喝了紅酒,極盡溫柔之餘彷彿有用不完的精力,把沈瓷弄得差點求饒,最後一直折騰到靠近凌晨才睡着。
他力氣都花完了,酒勁上來,睡得很沉,可是沈瓷卻一直沒睡着。
夜越深她便越清醒,身體疲憊不堪,可腦子裡各種事情像追債一樣一個個找上門,她看着身邊男人睡夢中的臉,平靜溫柔,可是她感覺快要窒息了,動了動身子想要爬起來,但腰上環住的手臂一下子將她收緊。
沈瓷擰着眉把他的手臂扯開,披了件睡袍下牀。
窗外的雨已經停了,但風聲還是很大,沈瓷赤着腳走出臥室,開了客廳的燈……
江臨岸又見到了那片竹林,他追過去看到躺在地上的女人,像塊破敗的布,目光怨憤地看着他,畫面一轉,他和她在牀上翻滾,她像瘋了一樣咬他的肩骨和手臂,她給他快感,給他痛楚,卻在他潮涌的那一刻變得面目猙獰。
“臨岸哥,你這一世都欠我的…”
“我恨你,所以我要你帶着罪孽活下去!”
“你要記住我現在的樣子,記一輩子,下輩子,生生世世……還有……我不愛你,從來就沒愛過你,我心裡只有阿彥,一直都是……”
江臨岸瞬間驚醒,手指還死死揪在枕頭上,回憶和現實在那一刻迅速交集,他搖了搖發脹的腦袋,把思緒拉回來,下一秒才發現旁邊的位置空了,他在黑暗中伸手摸過去,摸到一手涼。
“沈瓷……”江臨岸喊了一聲,沒有人迴應,洗手間的燈也是滅的,那一刻他心裡沒來由地發慌,趕緊披了浴袍出去,打開臥室的門纔看到客廳那邊有燈光。
走過去,偌大的空間,沈瓷正背對着他獨自坐在沙發上,面前桌子和地毯上都堆了好些衣服,都是她昨天上午從二手市場淘來的,一件件疊好裝在那隻行李箱裡帶來,可三更半夜她不睡覺,坐那幹什麼?
江臨岸走過去,見沈瓷正拿着針線在縫衣服,簡直難以想象,她半夜不睡覺起來縫衣服?
沈瓷也聽到身後有腳步聲,回頭見江臨岸站在那裡,她一愣,繼而皺眉:“怎麼起來了?”
江臨岸乾脆走到她面前:“你不在,我睡不着。”
沈瓷:“……”
真有些無語,怎麼跟個孩子似的,她忍不住笑了一聲,卻又把頭低了下去繼續封,嘴裡卻說:“時間還早,你再去睡一會兒。”
“那你呢?”
“我還有兩件縫完就好了。”
江臨岸看了眼她面前攤的衣服,又看了眼腕錶,凌晨三點多,他捏了下眉心:“算了,我陪你一會兒。”說完他走過去,順手要撥開沈瓷身邊的衣服坐上去,結果被沈瓷一下吼住:“別動,那些都是我縫完疊好的。”
江臨岸:“……”
沈瓷用拿着針的手指了指對面的沙發:“要不你坐那邊去吧。”
江臨岸看了一眼,那張沙發隔得有些遠,他不要,於是乾脆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撥開一個小角,直接坐了上去。
沈瓷看了他一眼,他身上穿着酒店的睡袍,睡意朦朧的,兩條長腿從桌沿掛到地毯上,那模樣真像個孩子,不由發笑。
她一笑江臨岸就皺眉心:“你笑什麼?”
“沒什麼!”沈瓷纔不會說,低頭繼續縫衣服。
江臨岸看了眼自己周圍,桌面上也擺了好多衣服,他問:“這些都是已經縫過的?”
“一部分縫了,一部分沒有需要縫的地方。”
江臨岸便隨便拎了桌上幾件縫過的衣服看,大多數都是孩子的棉衣棉褲,也有一些毛衣和薄外套,不過沒找到打過補丁的痕跡啊,更何況當時淘這些衣服的時候他也在場的,都是挑的看上去還不錯的舊衣舊褲,並沒有明顯的破損,那她縫半天都縫什麼了?
“你縫哪了?”江臨岸忍不住問。
沈瓷看了一眼他手裡拿的兩件衣服,回答:“粉紅色外套那件,之前右邊袖口的襯裡是脫線的。”
江臨岸把袖口拉起來看了看,脫線不脫線他不清楚,不過裡面藏了一隻小蝴蝶,跟外套顏色差不多的粉,絨面布料,江臨岸有些黑線,捻着裡面那隻蝴蝶補丁爲:“這你縫上去的?”
“嗯。”
“……有必要嗎?”
反正襯裡是在衣服裡面的,就算破了外面也看不見,更何況縫幾針就行了,有必要大動干戈地縫只蝴蝶上去?
沈瓷明白他的不理解。
“那邊孩子頑皮,成天在地上打滾,襯裡有一點脫線被他們滾幾次就全脫開了,而且一件外套會給幾個孩子穿,大一點的穿完再轉給底下的妹妹穿,如果不縫牢一點,輪到妹妹的時候就是一件破衣服了。至於蝴蝶……”沈瓷停下手裡的針擡起頭來,突然問:“你穿過破衣服嗎?”
江臨岸一時失言。
沈瓷苦笑一聲:“你肯定沒有穿過,所以你不會理解那種穿破衣服的心情,不過我從小穿到大,清楚知道破洞和針線的痕跡代表什麼意思,代表遺棄,代表不被人重視。”
沈瓷小時候穿的衣服都是謝根娣從別人家撿來的,上面有污漬或者破洞她也從來不處理,直接扔給沈瓷穿了,而沈瓷穿着那些不合身的,打着補丁甚至直接把棉絮露在外面的衣服出去,就算別人不說什麼,她還是能夠感覺到自己從頭到尾,每個毛孔都在外往滲着卑微和低下。
她便是在這樣的環境中長大,穿着別人丟棄的衣服,受着被人看輕的待遇。
“我深知這種心情,所以每次給孩子們帶衣服,雖然不是全新的,但我會把每一件上面破損的痕跡都遮蓋掉,不是爲了掩蓋這些都是舊衣服的事實,而是想讓他們看到一個態度,他們也在被人重視,而且每個人都是平等的,每條生命都值得被尊重,你,我,還有他們,都應該被溫柔以待,被認真的愛……
沈瓷淡淡說出這些話,卻讓江臨岸震撼無比。
他以前代表聯盛參加過很多慈善活動,那些人動則一棟樓,輕則幾十萬,大筆一揮把款項撥出去,接受採訪和那些孩子們的感激,在媒體前說些感人肺腑又冠冕堂皇的話,但他卻從未從中得到過任何撼動,可今天沈瓷卻觸動到他了。
這個清瘦的女人,獨自坐在深夜的燈光下爲孩子們縫衣服。
她身邊擺了一個針線盒,也是她從甬州帶來的,裡面裝了各種顏色的線,鈕釦和補丁,補丁形色各異,大大小小,有蝴蝶,有海豚,還有一些字母或者花卉,她便用這些小玩意一針一線地把尊嚴和愛都縫在上面。
事很小,可是愛卻很博大。
江臨岸在她博大的愛中看到了力量,可以捍衛尊嚴和生命的力量。
誰說她自私冷漠,她明明有一顆玲瓏剔透的心。
江臨岸用手揉了下額頭:“你這樣倒讓我開始覺得有些慚愧,覺得之前做的所有慈善都是僞慈善。”
沈瓷聽到這話不免心口一緊,針扎進指腹的肉裡,她忍不住嘶了一聲,江臨岸趕緊抽過她的手看:“怎麼了?”
沈瓷搖頭,把手指抽回來放在嘴裡含了一下。
“沒什麼,不小心扎到了。”
“自己注意一點!”
“嗯……”
“剛說到哪兒了?”
沈瓷愣了下:“你說僞慈善。”
江臨岸點頭,其實這些年聯盛參加了很多慈善活動,甚至還在網站上專門設了一個公益平臺,不過這方面他關注得很少,一是江丞陽在管理公益平臺,因爲對方喜歡拋頭露面做善事想圖個名垂千史,江家有他一個菩薩就夠了,江臨岸沒那閒工夫去摻和,二是他本身也覺得自己並非慈悲之人,何必假惺惺地去表演,不過有些場合需要他出席的時候他也會去。
“什麼叫僞慈善?”沈瓷問,“難道這些年聯盛捐的錢都是假的?”
“這倒沒有。”
“那就不算僞慈善,畢竟你們捐的錢和樓都是真實存在的。”
“但應該沒有你這份心。”
沈瓷聽完虛虛一笑,擡了下手裡的針:“你說這個是我的心?”
“……”
“對,我承認我有心,但我能爲孩子們做的也就只有針尖這麼大,買幾本舊書,縫幾件舊衣服,可你不同,你有財力也有這個社會影響力,所以你能給孩子們蓋圖書館,蓋學校,買設備和電腦,從這點來看你做的比我多,比我更有益,至於僞慈善……”
燈光下的沈瓷拿着手裡的針,若有所思地又笑了一下。
“你不懂什麼叫做真正的僞慈善,你沒見過,所以不要妄自定義。”
“……”
第二天早晨起來發現雨停了,雲中露出一點陽光,這要比沈瓷預計的好太多。
兩人在酒店吃過早飯辦了退房,之前江臨岸聯繫租了一輛車,一早就已經在酒店門口候着了,七座的商務車,裡面寬敞舒適。
沈瓷上車之後不免開口:“跟江總過來果然待遇不同,以前我都是買晚上打折的經濟艙,在西寧機場的航站樓呆一晚,然後趕第二天上午的大巴去熱貢,路上可能還得倒騰車。”
這次倒好,過來頭等艙,然後直接坐商務車進山。
江臨岸聽得出她話裡的嘲諷之意,傾身過去把她的座椅往後仰直,又脫了外套蓋她身上。
“你縫了半宿衣服,睡一會兒。”
“……”
沈瓷還真睡着了,耳朵裡塞着耳機,也不知睡了多久,醒過來的時候日頭已經爬得很高,車子上了高速,路兩旁可以看到寬闊的草原和連綿的山巒,有些山巒上的雪還沒有化,但草原上綠意盎然,隨處可見成隊的羊羣。
沈瓷把耳朵裡的耳塞抽掉,看了眼時間,快中午了,旁邊江臨岸正對着電腦工作,感覺到旁邊人影晃動,他轉過身來。
“醒了?”
“到哪兒了?”
江臨岸看了窗外一眼,也不大清楚,只能問開車的司機,司機回答:“還有大概半小時就下高速了,一點之前應該能夠進山。”
江臨岸:“餓不餓?”
沈瓷搖頭,她早晨在酒店吃了挺多,不過想想又說:“要不前面服務區停一下,我們去吃點東西?”
江臨岸合了電腦:“也行。”
車子十分鐘之後進了服務區,司機自己去解決午飯,江臨岸和沈瓷也隨便吃了一點,吃完之後江臨岸站在停車的空曠處抽菸,見沈瓷從對面小超市拎了一個很大的袋子出來。
“買什麼了?”
沈瓷拎了拎袋子:“我們要在那邊呆兩天,我估計你吃不慣那邊的東西,所以買了一些乾糧和水。”
江臨岸笑:“你怕我水土不服?”
沈瓷也沒否認:“你這種千金之軀屈駕這種蠻荒之地,水土不服也很正常!”說完她拎了一大袋水和乾糧往車上走,留下江臨岸站在風口滿臉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