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飯煲裡散出陣陣甜香,鍋裡的水也煮沸了,正往外噗噗冒着熱氣,這裡是廚房,柴米油鹽,根本不適合表白。周彥平時是多麼穩靜的人啊,做什麼事都拿捏得很好,唯獨今天漏了氣,把不該說的都說出來了,可沈瓷呢?她手裡端着半碗攪碎的蛋清,依舊面無表情,甚至連一絲絲情緒波動都沒有,只微微蹙了下眉。
“你先出去吧,等我把飯做好。”她語氣淡淡然,彷彿剛纔周彥說的那番話對她絲毫不構成影響。
周彥頂在胸口的一股氣猛地垂下來,直墜入谷底。
很是落魄啊,就好像失去平衡之後整個人往深處掉,那種強烈的失重感讓他既無助又痛苦,後面的話就再也沒有勇氣說了,全部一股腦又給吞了進去。
大半個小時後飯做好了,沈瓷把菜一樣樣端上桌,一菜一湯,又蒸了條黃魚。
“簡單點將就一下吧。”她衝站在桌子對面的周彥說,又繞去廚房端了兩碗飯過來。
周彥看着面前熱氣騰騰的飯菜,還有對面燈光下那張素白的臉,不由苦笑,問:“已經決定好了?”
“什麼?”
“搬走!”
“當然,年前已經交了三個月房租,只是因爲上一任房客要住到下個月走,所以才拖到現在搬。”沈瓷再度重複,從臉上的表情可見她去意已決,周彥不覺又低頭稍稍嚥了一口氣。
之前不說倒也罷了,他至少還能相安無事地繼續和她相處下去,比如一起散步,一起去超市,甚至像現在這樣面對面坐在家裡的客廳一起吃晚飯,從形式來說就跟一對相處親密的情侶似的,可實質上卻總是保持恰到好處的距離,這樣的模式周彥不算太反感,之前也一直這麼過來的,可剛纔他把話都挑明瞭,沈瓷卻什麼都沒講,這讓周彥多少覺得有些不甘。
他沒接沈瓷遞過來的飯,又問:“還在生我的氣?”
沈瓷:“沒有。”
周彥:“那爲什麼要急着搬走?”
沈瓷:“剛纔不是已經跟你解釋了嗎?那邊房客要走了,騰了地方出來,我當然要搬過去。”
周彥:“我問的不是這意思。”
沈瓷:“那你到底什麼意思?”
周彥一時噎住,看着面前沈瓷那張永遠沒什麼表情的臉,真的好無力啊,剛纔在廚房裡的那種失重感再度襲來,他抿着脣又吸了一口氣。
周彥:“你對他也這樣?”
沈瓷:“什麼?”
周彥:“總是顧左右而言其他。”
沈瓷:“……”
周彥:“還是說他追你的時候你態度也很冷淡,
結果沈瓷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弄得周彥有些發愣。
周彥:“你笑什麼?”
沈瓷:“笑你剛纔說的話。”
周彥:“什麼意思?”
沈瓷搖頭,又恢復一貫清寒的模樣。
“他沒追過我,起初連句好聽的話都不會說。”
“那你當初爲什麼願意?”
爲什麼願意呢?沈瓷別過頭去淺淺舒了一口氣,努力回憶,她和江臨岸是從何時開始的呢?可是腦中思緒萬千,卻獨獨抓不出一條清晰的線,好像這一路走來千頭萬緒,她也找不到一個理由或者立足點來解釋自己對江臨岸的感情,就如此渾渾噩噩地到了這個地方,就此站定,回頭望,卻發現自己已經一下子走出去好遠,再也回不去了。
“當初是他強迫的,用我弟弟,我媽,還有陳遇……”想想當初江臨岸爲了得到她也算費了很多心思,只可惜吃相一直不好看,“他抓了我身上很多軟肋,我別無他法,所以你千萬別說他追我,他根本就沒有追過我,充其量只是脅迫,讓我有求於他,只能屈從。”
這個答案似乎在意料之外,又在意料之內。
周彥扯着脣角露出一絲冷笑:“這確實符合他的風格,跟當年得到小惋差不多。”
認準了一樣東西就會心心念念,想方設法去得到,過程中不惜採取一些手段,這確實是江臨岸的風格。
但是提及甄小惋……沈瓷蹙了下眉:“一樣麼?我覺得未必,至少他把甄小惋帶去酒店開房的那次彼此都有錯,包括你。”
有些話沈瓷本不想說,但既然今天周彥提及了,她覺得還是有必要說幾句。
“當初是你沒有處理好跟異性的關係纔會讓甄小惋誤會,導致她獨自一人跑去喝悶酒,喝醉了又去找江臨岸。酒後亂性本來就很正常,而且她若不是心裡揣了點小心思,爲什麼不去找其他朋友,卻偏偏去找了江臨岸?再者江臨岸是什麼人?他不是你,從來不遮掩慾望,喜歡什麼都會清清楚楚地寫在臉上,難道甄小惋在找他之前不知道這男人對她有心思?孤男寡女,一方喝了酒,另一方或許早就有企圖,只是苦於沒機會,現在這塊肉卻自己送到嘴邊了,不吃都對不起自己,難道這些道理甄小惋真的不懂?裝傻可以,但是利用江臨岸對她的喜歡而故意創造誤會來氣你,這點我無法認同,而且這麼多年你大概一味只責怪江臨岸奪你所好,跟你喜歡的女人上牀,可是你不妨反過來想想,他或許也是受害者,至少當年甄小惋利用他去氣你的嫌疑頗深,事後又知道了他的真實身份,想來不是普通家境,她乾脆就半推半就地跟了他,在你那還落了個‘不得已’的名頭,而江臨岸呢……”沈瓷忍不住又悶了一口氣,“我曾去過鄉下那間錦坊,裡面大概都是按照甄小惋喜歡的樣子去佈置的,她的照片還在,她養的魚也在,甚至她當年看的那些菜譜和漫畫書都在,所以江臨岸對她的感情是真的,愛是真的,就算有些地方他做錯了,可這些日積月累沉積下來的感情怎麼算?他對甄小惋付出的真心怎麼算?”
沈瓷很少一口氣講這麼多話,說完氣息都有些喘。
對面周彥卻像看怪物一樣看着她。
“所以你這是在幫他開脫?”
“沒有,我沒有在幫他開脫,因爲我從頭到尾並沒覺得他犯了多大的錯?”
“他沒犯錯嗎?就算當年他和小惋開房只是一時難以自控,我可以原諒,但是小惋的死呢?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一旦涉及人命,彷彿任何事都會變得不可原諒。
“對,江巍和秦蘭確實對不起甄小惋,但這並不是江臨岸的本意,事發之後你們尚且還能責怪他,怨恨他,起碼心裡有所寄託,不是空的,可他呢?一個是他媽,另一個是他爺爺,他除了自責之外連個恨的人都沒有,而且這些年他和家裡的關係一直很緊張,就算對秦蘭他也經常三句話都講不上,難道你們從未想過其中的原因?”
這是周彥第一次看到沈瓷咄咄逼人的樣子,目光放冷,桀驁倔強,可明明平時她是那麼淡然平和的一個人。
那一刻的周彥像是猛地被泄了氣,再多的話都說不出口了,因爲無從說起,也知道說了沒有用,只是突然苦笑一聲,問:“你知道你現在的樣子像什麼嗎?”
沈瓷頓了頓:“像什麼?”
周彥:“像一隻刺蝟,豎起渾身的刺偏要去維護某個人,”
沈瓷一時無言,猛然回覺自己剛纔好像說狠了,趕緊改口:“抱歉,我並沒有針對你,只是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陳述事實。”
“不,事實如何誰都清楚,你也不必跟我說對不起,只是……”周彥看着沈瓷清冷的眼神,又扯着嘴角顯出一絲笑容,“知道我現在什麼感覺嗎?”
“嗯?”
“感覺嫉妒,不甘,可又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經被判出局。”
“……”
“或者更準確地說從頭到尾我都沒有機會,因爲你心裡早就清清楚楚,就算你們不在一起了,就算他即將和溫漪結婚,你也不會接受我,或者去接受其他任何一個人。”
“……”
“所以你從頭到尾並沒有因爲我故意接近你而生氣,因爲你心裡如此確定,我根本利用不了你。”
她不善撒嬌,不善溫柔,更不善說甜言蜜語,對人對事都是一幅硬邦邦的模樣,可是一旦篤定,認準某個人,大抵天崩地裂也改變不了,所以周彥如何利用呢?她對感情的廝守如此堅定,一絲一毫的機會都不會留給別人。
周彥又輕輕緩了一口氣。
“我說過你和小惋不同,以前只覺得容貌不同,性格也不同,可現在才知道,你和她最大的不同便是對待感情的方式。”
甄小惋患得患失,而沈瓷恰恰相反,什麼時候去愛,什麼時候該分,清清楚楚,乾脆爽快。
周彥那頓飯最終還是沒有吃,出門的時候沈瓷去送她。
“具體什麼時候搬?”
“下週吧。”
“需不需要我來幫忙?”
“不用,東西都已經打包好了,到時候我開車拖一趟就行。”她連這點機會都不願給周彥,周彥清楚,卻又找不到其他理由,他在門口又站了一會兒,搓了下手指,“那行吧,安頓好之後跟我說一聲,就算做不成男女朋友,普通朋友應該沒問題。”
他這話多少帶點“得不到”的酸味,沈瓷忍不住笑:“好,我到時跟你聯繫。”
“不用送了,外面冷。”周彥低頭轉身走進電梯,沈瓷在門口站了兩秒,心裡又閃過剛纔周彥說的話,忍不住追上去。
“等等!”
“怎麼了?”周彥摁住電梯。
沈瓷站在門外,擰緊手指喘了一口氣:“我剛纔是不是表現得很明顯?”
“哪方面?”
“…關於我對他的感情!”
電梯裡的周彥失笑出聲:“當然,明顯到我抑制不住的嫉妒,嫉妒他能遇見你,脅迫你,最後得到你的全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