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馬路的電話

江臨岸一路被急趕的司機顛得昏昏沉沉,加之喝了很多酒,原本還能熬着不吐,顛了一路到目的地的時候幾乎是連跌帶爬從車裡滾了下去。

他蹲在路邊的綠化帶吐了一會兒,把胃裡的東西吐乾淨才舒服一些。

吐完扶着樹杆子起身,後背已經粘了一層薄汗,江臨岸扯掉領帶,一邊解着襯衣釦子一邊轉身。

之前網上那張照片只是顯示沈瓷住在金橋大道附近,但並沒說明具體地址,江臨岸這麼晚過來也只是碰碰運氣,可是運氣這東西玄乎得很,你滿懷希望的時候它未必會光顧,可不太抱希望的時候它或許又會臨門。

就在江臨岸扯着領口轉身的那一瞬間,視線裡好像刮過一道熟悉身影。

沈瓷從對面那間超市裡走出來,一手拎着塑料袋一手拿着手機,袋子裡好像裝了一些東西,直到她走到十字路口的路燈下面江臨岸纔看清,好像是一卷掛麪和兩個西紅柿,另外還有一小搓西芹的葉子冒在外面。

江臨岸整個人僵在原地發愣,腳步都挪不動,口乾舌燥,連名字都忘了喊。他就那麼傻乎乎地看着對面那個女人一路往前走,眼看就要過路口了。

你相信人與人之間真的會有心靈感應麼?

或許有!

反正沈瓷轉身了,就在她即將通過路口的那一刻,她突然停下來,轉過身,穿過來來往往的車影和車燈,終於看到了站在路對面的那個男人,場景就如很久之前,有次她從青海回來,在西寧機場,江臨岸也是這般毫無預兆地降臨在她面前,也是這樣路對路的互相對望,不同的是那會兒天上飄雪,而此時盛夏當頭,江臨岸也沒像上次一樣穿過車流過來緊拽她的手,只是像個傻子一樣,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裡。

彼此對望間,車燈亮了又滅,知了唱了又停,整個世界好像在短短几米遠的距離之內飛速旋轉,又好像停滯不前。

江臨岸貪婪凝望她的模樣,靜眸素顏,披着頭髮,穿了件菸灰色的長T,難得沒把腿裹起來,牛仔短褲下面是一雙又長又直的腿,路燈下白得晃人眼睛。

江臨岸覺得沈瓷身上總帶着一股莫名的東西,能幫他從喧囂之中抽身,只需一眼,他便可脫離那些奸佞虛僞,廝殺角逐,世界從此歸於安靜。

而沈瓷呢?數小時前她纔剛看過關於這男人的新聞,恆信金服二季度財表告捷,楠竹計劃進行順利,發佈會上他一襲高定西裝站在大熒幕前方,舉着香檳杯宣告恆信金服用戶首次破億。

從無到有,從有到強,明明是一條極其艱難的路,他卻只用了一年時間就站到了那個位置。鎂光燈下是一張俊朗的臉,氣質卓爾,意氣奮發。

沈瓷知道他還可以變得更好,更強,也值得擁有更完美的東西,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拎着西裝,崴着領結,醉醺醺又失魂落魄地出現在自己面前。

不是這樣,也不應該這樣!

她定了定,慢慢把自己從思緒裡抽離出來。

江臨岸聽到兜裡鈴聲響,打斷他的凝視,抽出手機看了一眼,屏幕顯示來電名字是沈瓷,他擡頭看過去,對面女人站在那也舉着手機。

“喂…”長久對望之後發出的第一個聲音,江臨岸發現居然已經啞成這樣。

“喂…”

隨後又是尷尬的沉默,沉默到對面紅燈變綠燈,匆忙回家的人羣擦過沈瓷的肩膀。

最後還是江臨岸先開口:“買菜嗎?”

沈瓷:“嗯!”

江臨岸又看了眼她手裡拎的掛麪和西芹:“晚飯就吃這個?”

沈瓷:“沒有,晚飯已經吃過了,這是爲明天準備的。”

無端的,江臨岸在聽到她說“明天”兩個字的時候心被揪得疼。

周彥說沈瓷不是甄小惋,她這樣的經歷換到任何一個女人身上或許已經死了很多次,可她一直在很努力地活下去,沒有墮落,更沒有自暴自棄。

她活得這麼累,又這麼努力。

“我……”江臨岸竟一時說不上話來。

沈瓷在路對面輕輕笑了笑,開口:“我剛看了恆信的發佈會,恭喜!”

江臨岸:“……”

又是沉默,車影飛馳。

沈瓷只能繼續自言自語:“還有前段時間我從錦坊不告而別,因爲剛好有點事,所以……”她並沒有提及梁文音。

江臨岸在這邊重重地悶了一口氣。

“你是不是從來都不會跟人說委屈?”

沈瓷:“什麼?”

江臨岸:“我知道那晚梁文音去找過你!”

沈瓷頓了頓,低頭看着路面上自己的影子。

“你都知道了啊?”她語氣淡淡的。

江臨岸覺得心裡憋得更厲害,死死盯着路對面的女人:“這就是你不告而別的理由?”

“……”

“她都對你說了什麼?”

“沒什麼!”

“你覺得我會信?”

“……”

沈瓷只能輕輕嘆口氣,別過頭去看了眼旁邊搖曳的樹影。

“她真的沒說什麼,只是希望我能走。”

“所以你就真的走了,一下子消失得乾乾淨淨?”

“不然呢?那本來就不是我該呆的地方!”沈瓷語氣有了一些波動,她停下來稍稍緩了緩,電話裡再度沉默。

沈瓷知道對方在等她的答案。

罷了,人已經站自己面前,她清楚有些話今天不說,或許以後都不會再有機會當面講清楚。

“想聽聽那晚的經過嗎?”

“嗯!”

“你走後有人敲門,我以爲你落了東西回來取,可是開門纔看到是梁文音,那時候我還穿着你的睡衣,你能想象嗎?她用那種高高在上又譏諷的眼神看着我,可是我們明明什麼都沒做,卻像被她抓姦在牀一樣,然後她站在門口說…”

“說什麼?”

“她說…”沈瓷又提了一口氣,“她說人應該有點自知之明,我這種身份不該再留在這裡。她讓我走,並且要求親眼看着我走,你能體會那種感覺嗎?就跟喪家之犬一樣,被人掃地出門!”沈瓷說着又停下來吸了一口氣,繼續說,“但我難過的並不是這件事,梁文音說的不算難聽,網上比這難聽的有的是,我難過的只是這個現實,這個我無論怎樣,只要靠你近一些,總有人會來提醒我離你遠一點的事實,今天是梁文音,明天就會是秦蘭,以後還有於浩,還有溫漪,還有千千萬萬的世俗和輿論……江臨岸,我太累了,不想再應付這些人。”

她走到這裡已經是遍體鱗傷,再也扛不住任何外力的打擊,江臨岸能夠感受到她的痛苦,她的虛弱,甚至她說的每句話,他都承認。

他沒有理由去反駁,可是心裡有個聲音在不斷嘶喊:“那麼我呢?你不想應付他們,我該怎麼辦?”但最終他還是什麼都沒說,只是咬了咬牙根,無力發笑:“好,那你照顧好自己!”

沈瓷輕輕抿脣:“知道,我會的,你也是!”

那晚誰都不記得是誰先掛了電話。

沈瓷只記得自己轉身的時候那個男人依舊站在原地,車流疾馳而過,他拎着西裝,腰肩鬆垮,襯衣被他鬆了好幾顆釦子,是深藍色的,像海一樣深沉。

而江臨岸記得沈瓷離開的背影,拎着袋子,拿着手機,頭微微低着,走了一段之後拐進斜對面的巷子。

夏天總是漫長又悶燥。

知了在樹上發了瘋似的叫,江臨岸捏着手機,腳底發軟,撐了好久還是蹲到了地上。

金橋大道上車流飛馳,路燈白亮,誰曾見過一個落魄的男人蹲在路邊哭得像傻逼一樣?

……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江臨岸都沒再見過沈瓷,但關於她的消息卻從未中斷。

“江總,沈小姐的那輛POLO已經掛到二手車網上了。”

“江總,今天早晨沈小姐在網上訂購了一張去蘇州的高鐵車票。”

“江總,POLO出手了,沈小姐約了明天上午和買主辦過戶手續。”

“江總,沈小姐好像要走了,查到她在票務中心訂了一張下個月3號的機票,需不需要我…”

“不必了,到此就好!”

……

沈瓷走前還是接了陳遇的電話,兩人約在一間餐廳見面。

何爲“物是人非”?大概這個詞最能描述她和陳遇此時的境況。

“恭喜,聽說你現在是大塍的執行董事長了。”

陳遇擰眉,又笑:“是陳韻那丫頭不肯幹了,扔了一堆爛攤子給我,自己跑國外唸書去了。”

沈瓷:“唸書?”

陳遇:“對,以前讀書的時候成天插科打諢,一個大學讀了六年才畢業,現在工作了卻突然想去念什麼服裝設計,還是跟傳媒毫無關係的專業。”這話雖聽着像是抱怨,可語氣眉眼之間明明帶着寵溺。

沈瓷不覺笑:“挺好啊,她本來就對做生意沒什麼興趣。”

陳遇放任似地嘆了一口氣:“隨她吧,這一年來她過得也不順心,現在只要她平平安安,開心就好。”

想之前陳韻被迫嫁給江丞陽,中間還流了一個孩子,那段日子對她而言應該都是灰暗的。

如今時過境遷,能夠離開漩渦出去走走,未必是件壞事。

沈瓷低頭喝了一口水,又問:“伯母呢?”

“你問我媽嗎?”

“嗯。”

“她還是老樣子,不過心態比以前好多了,現在也不怎麼管公司的事,有時間就找朋友出去逛逛,也會定期去廟裡燒香。”

“挺好的。”

“是啊,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脾氣也收斂很多了。”

沈瓷幾乎也能想象如今黃玉苓的模樣,如俗世歷盡,錯愛的人走了,愛她的人也走了,經過一番痛楚和掙扎之後唯有沉澱身心,唸經誦佛,歲月安好。

這也正是她所向往的生活。

“回去爲我向她帶聲好吧,以前種種不是,我還跟她吵過,那時候不懂事,當向她說聲對不起。”

“哪有!”陳遇立即制止,“很多時候都是她無理取鬧,不過都是過去的事了,過去的事沒必要再提!”

“是啊,沒必要再提!”沈瓷笑,擡頭與陳遇的目光對上。

陳遇眼裡還是藏着溫柔,一如三四年前初初認識一樣。

沈瓷總覺得這男人身上帶着孩子般的純淨,不是說他有多稚嫩,而是待人接物都透着柔軟。大抵沒受過世間疾苦的人都會這樣,自己心裡裝着暖陽,所以覺得全世界都是暖陽。

陳遇:“你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沈瓷:“問這個做什麼,難道你們大塍準備再招我回去?”

陳遇:“可以啊,新銳雜誌社的辦公室一直留着,要不你回來繼續辦雜誌?”

沈瓷一本正經:“可以考慮,不過工資得往上漲一點!”

陳遇:“沒問題啊,你開個價,反正現在都是我說了算。”

“哈哈……陳董現在這麼囂張嗎?”沈瓷忍不住笑,眉眼之間透着一股淡然。

陳遇輕輕吁了一口氣,相識這麼久,好像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如此輕鬆的沈瓷,沒有掛着臉,沒有凝着眉,言行間都帶着輕鬆感,以至於陳遇覺得之前堵心裡的疑問都變得沒有任何意義了,過去的已經過去,那些好的壞的,痛的冷的,只代表歷史,無法決定未來。

他頓了頓,問:“你和他呢,最近網上有不少關於你們的傳言,後面怎麼打算?”

沈瓷當然知道陳遇口中的“他”指誰,卻沒回答,只是放下水杯,挑了下眉:“吃飯吧,菜都要涼了。”

自那之後陳遇沒再問過她和江臨岸之間的事,甚至連之前的案子都沒提,只是一頓普通又輕鬆的飯,像是朋友一樣聊工作,聊傳媒,聊天南地北。

那間餐廳是三年多前陳遇第一次約沈瓷吃飯的地方,不知是他故意還是無意。

吃完之後陳遇送沈瓷回去。

沈瓷還住在金橋大道那邊的賓館,陳遇看到賓館之後幾乎一切瞭然。

“打算要離開這裡了?”

“對,下月初走,機票已經訂好了。”

陳遇愣了愣,雖已經想過她會離開,但猛地發現即將成爲事實,他還是有些接受不了。

“準備去哪?”

“遠一點吧,應該會先去青海呆一陣子,後面會不會再換地方,還沒打算!”

“也好,換個地方換種心情。”

沈瓷下車往賓館走,陳遇坐在車裡緊緊捏着方向盤,直到她的身影就要沒入大廳。

“小瓷!”

沈瓷回頭。

車裡的人走下來,繞過車身一直走到她面前。

“怎麼了?”她笑着問。

陳遇擡手單臂把她摟到自己肩膀上,低頭深呼吸。

“其實我在來的路上準備了很多問題,關於案子,關於你以前那些經歷,但見到你之後我什麼都不想問了,因爲發現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我還是想跟你說,我從未後悔爲你做那些事,包括喜歡你,包括爲你辦雜誌,也包括娶你爲妻。”

此後餘生,唯你一人。

沈瓷至今還記得陳遇舉着戒指向她說這句話的樣子。

“我知道,我也是……”

她並不後悔接受他,也不後悔嫁給他。

沒有走到最後只是因爲緣分不夠,並不代表她全然沒有付出過真心。

積德行善一起參加婚禮那根筋斷了香山忌日陳遇,我們還是算了吧風雨中的糾纏真正的紈絝子弟我不是救世主媚眼如絲神出鬼沒的男人我要去北京了他宿醉之後在她家過夜冰天雪地,呼吸糾纏四面楚歌的境地她突然跑來找他春夢了無痕我只要你他留她過夜無家可歸陪我吃頓飯曖昧,她扶他進房間一夜之間,風雲變幻愛一個人,像愛祖國山川再給我一年時間臨終前的婚禮流血事件她無條件配合死在春天還沒到來之前的花苞測試他醉得有多厲害鴻門宴他可能着了你的道吉倉去世曖昧,她扶他進房間帶血的車鑰匙不識擡舉我們現在是合作關係注意江丞陽夙願完成(完結)你是不是想我了050沈衛的背景我嫉妒他能得到你回江宅吃飯鳥投林,鯨投海鳥投林,鯨投海這是要鬧出人命啊一切見光死癡心妄想找個乾淨點的地方透透氣男女通吃這是要鬧出人命啊臨終前的婚禮她選擇了其他男人臨終前的婚禮他的性格來自童年環境除夕團圓飯他們相對而立,影子交纏在一起毒駕,情況一團糟齷齪任意滋長幾條人命掩蓋的醜陋真相博弈開始怎麼才能哄女人開心她痛不欲生遺體告別會他是我這輩子愛的第一個男人何需忍痛削骨,時間自會爲你執刀他要是在天之靈的話,應該也會支持我一念天堂,一念地獄以後別這麼癡等了我要去北京了惡吏和暴民她如白開水出大事了一筆筆賬都算清楚你圖他什麼他一定要贏你不配去愛到底辜負了陳總的希望學校缺老師半夜送醫院她的檔案都是假的擺局因果都會有報應我只要你我們來做場交易他要進山了他的目的應該沒這麼簡單警方內幕泡澡出意外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一是一,二是二帶血的車鑰匙除夕夜,她獨自一個人過節檢察院聯繫她是她害我變成了現在這樣高處的風景才漂亮調查她的背景我想去找你夙願完成(完結)乾乾淨淨的緘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