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堂課
中考前一天,彭老師冒着掉飯碗的風險揹着校長破例舉行畢業聯歡會。
拿着剩餘的班費,加上東借西借音響設備,舉辦的儀式不大也不小。
一張試卷、一次考試、一個三年。
彭老師穿着天藍色碎花裙,站在講臺上做最後一次講課。其實同學們都知道彭老師特愛特愛穿的,但她怕帶壞學生風氣。
今天穿着碎花裙的她,是我們的老師,也不是我們的老師。
彭老師剛踏進門口,教室內一陣歡呼。
“哇,老師你好漂釀!”
“蛋定!”
“我和我的小夥伴都驚呆了。”
“畫面太美我不敢看!”
“萌萌噠的!”
“重要的事情說三遍。”
“萌萌噠的,萌萌噠的,萌萌噠的!”
“我只想做個安靜的美男子。”
“草,我也是醉了。”
“我要換媽了!”
“你們城裡人真會玩!”
這嘈雜的聲音同三年前如出一轍
畢業那一天陽光明媚就像三年前的初見。
彭老師拍了拍手,清清嗓子,溫柔的說:
“同學們,我幾年前有幸出過一次中考題,二次函數對稱,函數的最小值都一定會考的。”
“今後幾天你們就不要吃辣的啦,萬一拉稀就炸了。”
“還有不要抱有僥倖的心理,以身試法。”
“還有還有……還有好多好多以後見面再說吧,現在正式宣佈九(三)班畢業聯歡會開始!”
話音剛落,彭老師就開始飆雞湯了:
“有青春的渡口就讓我們勇敢的告別吧。”
“不必期待地久天長,但求別來無恙。”
“聚是一團火,散是滿天星。”
“祝你們前程似錦,頂峰相見。”
“我們以夢爲馬,不負韶華。”
“書上說,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不要怕,書上還說,人生何處不相逢!”
一致認爲這是老師三年來最好的雞湯 ,下面一陣歡呼!
角落裡傳來一處陰陽怪氣的聲音:“老四,俺們滴手機,我們要拍照。。”
老師突然記起, “哦對了,還有你們的手機。”
從白色皮包裡一部一部的掏出來,一個一個名字的叫。
當叫到第三個名字的時候,彭老師哭了,老師說,她捨不得發,這是她最後叫我們一遍名字,年紀大了,以後就沒機會了。
同學們也哭了,哭的一塌糊塗。
有的同學搶過老師白色皮包,把手機塞回去,說以後再拿。
有的同學想撕掉自己的准考證,說再陪老師讀三年。
阿玖望着窗外,強忍着淚花,在紅腫的眼睛裡打轉,好在還算爭氣,硬塞回去。
回想一下,離上一次哭居然過了三年。
旁邊的林雨雨就不一樣了,硬生生的哭了三包紙。
阿玖突然叫起,他的衣服被人當做抹布擦着蹭着什麼,他試着去摸,黏糊糊的,有點像劉菁菁貼對聯的臭糊。
回頭望去,林雨雨正在攢足了氣,在自己的白襯衫袖子下爲所欲爲。
阿玖吞着口水,硬着頭皮搶過。
“蹭一下鼻涕怎麼了啦,你欺負我三年,今天你就讓讓我嘛。”林雨雨一臉可憐兮兮的樣子,邊蹭邊說。
和人沾邊的事你是真的半點不粘,我欺負你?天地良心。
不過倒也見怪不怪,隨後就由着她。
林雨雨回過頭來,呆呆看着阿玖,似乎意識到自己有點過分了,拼命用力蹭盡最後一次鼻涕。
無疑是在阿玖的心臟上,給出了致命的一擊。
自己告訴自己要時刻想起魯迅的《紀念劉和珍君》中:“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去。”
很顯然,阿玖選擇了後者。
其實阿玖也選擇過前者,只不過死的更慘。
“喏,給你的,我花了一個月的心思的,你好好保存,以後要還我的。”林雨雨從書包裡掏出一個橙色舊瓶子,周圍的噴漆零零散散。
阿玖先是一呆,他見過,就是上次我摔壞林雨雨的那個瓶子,沒想到她還沒有扔。
林雨雨見阿玖一臉驚呆,笑着指着瓶子說:”你打開看看喏。”
扭開凹凸不平的小瓶蓋,阿玖低下頭仔細看,一個個拇指大的星星裝滿整個瓶子。
阿玖看着手中的瓶子,再看看露出一嘴白牙正在笑的合不攏嘴的林雨雨。
突然感覺這個夏天真好,白襯衫什麼的,都讓它們去死吧。
阿玖搖了搖手中的橙色舊瓶子,直冒的腦回路,假裝敷衍着說:“難怪上一次模擬考得這麼差,腦子裡整天裝了什麼?”
林雨雨再一次抓住阿玖的手臂,望着阿玖: “你再說!你再說!你就是個榆木腦袋。”
阿玖無奈的看着林雨雨,再無奈的看着自己的右手。
“咚噠噠!”阿玖又踏起。
林雨雨反應好了一會,突然恍然大悟,氣的髒話的脫口而出:“尼瑪,又叫本姑奶奶叫你爸爸!”
話音剛過,林雨雨熟練的咬住阿玖的手臂,遲遲沒有鬆口,呆呆望着阿玖。
同一時刻,阿玖也呆呆的望着林雨雨。
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林雨雨緩緩鬆開口,留下了整整的一排牙齒印。
阿玖率先開口: “就不咬了?你這力度還沒三年前第一次咬我來的痛。”
林雨雨的眼淚又開始不爭氣的在眼角打轉,嘟着嘴看着阿玖的白襯衫。
林雨雨看着阿玖,語氣低沉:“劉玖,以後就沒人給我咬了。”
阿玖注視着林雨雨的目光,眼睛通紅,淚花布滿整隻眼睛,若隱若現。
阿玖輕輕摸着林雨雨的頭髮,輕聲說:“沒事的,以後會有的。”
林雨雨吵着要喝酒,最後哭一踏糊塗,阿玖的白襯衫能蹭的地方几乎全蹭了。
阿玖看着這個讓自己討厭卻又怎麼討厭不起來的女孩,心裡思緒萬千,任由她又蹭又咬。
不是很好看,但是阿玖很喜歡!
三年前,雙馬尾姑娘屁顛屁顛的躲在阿姨背後,看着託着大木箱子的阿玖。
林雨雨: “媽,那個人好凶啊!”
阿玖 :“你才兇,你全家都兇!”
林雨雨: “站住,不許你罵我媽。”
林雨雨:“嘿,膽小鬼回句話啊,略略略……”
林雨雨:“媽,他還會說謝謝啊!我以爲他只會兇人嘞。”
林雨雨:“嘿!等我一下,我媽說了,給你吃的,給你賠不是,哼!”
阿玖:“謝謝,我不需要。”
林雨雨:“嘿,你這個人怎麼這個釀子,姑奶奶的糖果都不接,愛吃不吃。”
林雨雨:”媽耶,媽耶,他又兇我,打死我也不想看到他了。”
三年後,阿玖看着這個哭得稀里嘩啦的姑娘,才發覺都變了,我也長高了,姑娘不再是雙馬尾了,而我不再是那個只會自卑的我。
唯一不變的,是名字,林雨雨。
一晃兩三年,匆匆又夏天
有生之年,有幸相見
在夏天遇見的,就在夏天告別叭
6月20號
離開校園的那一天,阿玖提着大木箱子走出校門。
來的時候孤身一人,走的時候一人孤身。
三年裡,如期而至的有着許多煩惱,我們會因爲小心翼翼的自卑而哭,,情緒被無限放大,再小的難過也成了天大的痛楚。
可這不是很正常嗎?
結識了朋友,仍舊會在食堂裡流連徘徊,會爲了一個肉包的價格買兩個饅頭而放棄自己喜歡的口味。不會再拒絕朋友的邀約,坦然接受着一切的嘲諷,不會因爲窘迫而做出對一切莫不關心的神態。
曾經紮在我身上的利刺已經拔出,開始學着釋懷,以一種更加輕盈的心情看待。
過去的事,過去的人,他不會責怪,在這個尷尬的年紀總會發生難以避免的事,無可厚非,這就是初中。
十五歲的少女仍舊會我的睡夢中流連,她總說着做一條魚。
阿玖試着問他,哪裡的魚?
她說,置身深海的魚,煩擾被海水稀釋,所有了不得的大事都變成了微不足道的小事。
再見了,邁洪中學
再見了,九(三)班
再見了,308的兄弟
還有,再見了,林雨雨 夏天告別的就夏天再見吧!
#回家
剛出校門不久,阿玖一眼望去,就看見樟樹下的外婆,使出吃奶的盡喊:“外婆,隔這呢?”
坐在拖拉機上的外婆,不動如山。
烈日炎炎下,阿玖最後放棄了,選擇妥協,向外婆走去。
走着走着,發現箱子重了,多了三年的回憶。
坐在拖拉機上的外婆吐了口濃煙,看着阿玖臉突然拉下來,開口說: “你這小王八蛋,不知道叫我過去啊,你傻不傻?”
阿玖也沒有抱怨,看着拖拉機上的外婆,發現兩鬢斑白,有些心疼。
大木箱子放在拖拉機的後座上,又跳下車,一把抱住外婆。
“劉菁菁,我想你了。”阿玖緊緊抱住外婆,伴隨哭腔。
外婆嚇了一跳,猛的握住布衣口袋 ,說:“沒大沒小,叫外婆!”
阿玖看着外婆嫺熟的握着口袋,一臉憤怒的說:“劉菁菁,你把我當什麼人了,我可是你親外孫,我會偷你的錢?”
說完,阿玖1000塊甩在外婆的拖拉機油箱上,指着錢,衝着外婆說:“劉菁菁,我會缺錢?”
外婆驚呆了!這小王八蛋怎麼會有這麼多錢,打量着阿玖全身,也沒發現少一塊肉啊。
外婆邊啓動拖拉機邊說: “你這小王八蛋,去做犯法的事啦?”
阿玖跳上拖拉機躺在後座,嘆了口氣說:“劉菁菁你就我這麼一個親人,我怎麼敢去犯法。”
外婆雙手緊緊握住滿是鏽跡斑斑的方向盤,說:“呸!臭不要臉,要不是因爲有你,我都住上樓房了。”
阿玖反駁:“呸,外婆你真不夠意思,這樣說我。”
繼續說:“外婆你爲什麼不騎電動車接我?”
外婆想了想說:“電動車沒拖拉機好騎,賣了!”
阿玖一臉驚訝!
連忙問:“賣了多少錢?”
外婆點起了一根紅塔山,深吸一口,緩緩說:“整整1000塊。”
“毛呢,還真別說,我這電動車還真賣不得,頭天就被偷了,遭天譴的,你說怪不怪?”
就在阿玖想着怎麼外婆解釋的時候,外婆搶過話來,接着說:“上次家裡遭賊,被偷了,我還就奇了怪了,那個賊走的時候還帶走了幾包巧克力!”
阿玖更慌了,本來是想着拿1000塊錢去請林雨雨好好吃一餐,可沒想到,她昨天就走了。
阿玖知道,現在的他百口莫辯,毅然決然的原地坐牢。
外婆咳了咳,說:“你說是吧,毛呢?”
“啊?額是是是。”阿玖反應過來後,趕緊附和。
哐哧哐哧,拖拉機開始啓動。
坐在後座的阿玖放低聲音:“外婆,那個賊要是把錢還回去,你抓到他會不會打死他。”
外婆斬釘截鐵的說:“會!他還偷了我幾包巧克力!”
阿玖不依不饒:“如果那個賊是你唯一的親外孫呢?”
“打!往死裡打。”劉菁菁說的話斬釘截鐵。
阿玖摸着胸前的觀音菩薩喃喃着:“南無阿彌陀佛。”
便熟睡過去。
天空下,那個不死的少年,回家了。
當然,如果天空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