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外面還是一片蕭瑟,光禿禿的樹幹上偶爾可見一兩片乾癟的黃葉。劉邦,就是在這樣一個時候稱王的。
江淑感受不到那些將領封侯稱王的興奮,只是默默地看着外面發呆。
“你回來了。”江淑沒有回頭,那腳步聲她再熟悉不過了。
“嗯,才穿這麼點就跑出來,也不怕凍着?”張良拿了皇帝方纔賞賜的狐皮斗篷,把江淑裹了個嚴嚴實實。
江淑微微應了一聲,她總覺有種不詳的預感。“你當初爲什麼要選劉邦?”江淑問了一個她困惑已久的問題。
張良微微一怔。是啊,爲什麼要選劉邦呢?大概是因爲他更適合做皇帝吧。因爲他有野心,因爲他得聽得進人話,因爲他心狠手辣,因爲他有心計,因爲他道貌岸然?他想了想,終是沒有吐出一字。
“我聽說朝堂上因爲論功行賞一事鬧得挺兇的,你就沒有什麼想法?”江淑突然擡頭看向張良。
“我知道你的意思”,張良給了江淑腦門兒一下,“總想些有的沒的作甚,有些事不是你我可以妄議的。”這丫頭,什麼話都敢亂說,就不怕被有心人聽去,招惹禍患嗎?
江淑一驚,瞥了眼四周,沒有見到什麼人,這才微微沉下了心。她有些忘乎所以了,竟是忘了自己在一個什麼樣的地方。
“知道了?”張良看效果差不多了,這才微微笑道,“放心,他的手還伸不到我府中來。”
江淑瞪了張良一眼,這傢伙,就喜歡嚇人,她差點被嚇得半條命沒有了。雖說他確實有理是了。
“你信不信,皇上明天不僅不會對封賞加以阻攔,還會大力推崇?”張良笑得像只狐狸,眼角那顆淚痣微微上挑,十足的勾人。
“你厲害。”江淑見這傢伙一臉得意的樣子,也是微微抿了脣,這傢伙其實有時候倒是挺自戀的。
翌日,劉邦果然主動提出要重重封賞雍齒。羣臣都有些驚訝,這昨兒還大力反對的,今天怎麼就瞬間變了副面孔,真是怪事。
雖說他們有些不明不白,但終究還是樂得接受的。一個個封了爵位,倒也沒有多少不滿了。
雖說張良無意再涉及朝政,但畢竟有功,推辭過後,還是被封了留侯。
“子房,你不去上朝嗎?”已是日上三竿,江淑卻見張良優哉遊哉地輕撫着竹簡,倚在榻上,一副很是閒適的樣子。不得不說,他這樣書卷氣很濃,一副古典公子的形象如同潑墨點染。
“昨日我與皇上告病,日後的早朝我也不用去了。”張良神色淡淡。
“誒,爲什麼?”江淑驚呼出聲,“難道有人針對你嗎?”
腦門兒又被敲了一下,江淑正不滿想要瞪回去。“莫要想太多,你當我之前對你說的歸隱是說笑麼?”
“這樣啊。”江淑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她看過太多人追名逐利,卻沒有料到真的有人可以這麼灑脫,只因一句話便放棄了原本可以擁有的榮華。他是傻嗎?
“江淑,你我之間的事也該儘快地辦了吧。”張良突然慢慢悠悠來了這麼一句。
“啊?什麼?”江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
“嫁給我。”張良的眸色烏黑如墨,顯然並不是在開玩笑。
“你不要嚇我,太突然了。”江淑起身就想躲。這也讓人太沒有準備了,好好的怎麼就說到了這裡?
張良伸手抓住了想要逃跑的某人,在她耳邊輕輕笑道:“你當我這些年做的都是逗你嗎?反正你現在名聲也壞了,嫁不出去了,你只能跟着我。”
“你!”江淑突然笑了,果然是老狐狸,多少年前便開始算計,而自己還傻傻地往他的陷阱裡鑽。
或許,也沒有什麼不好,不是嗎?或許沒有轟轟烈烈,但是他的體貼和關心,她其實都看在眼裡,記在心裡。應該這樣說,她好像已經習慣了這個人的存在。如果他不見了,她好像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果然是老狐狸,這麼多年,他好像把她生命的每一點一滴全部佔滿,讓她幾乎無處可逃。她還能夠拒絕嗎?
然而近日傳來消息,說陳豨造反了!劉邦親自去平叛。
又幾天,傳來韓信造反的消息。韓信被夷三族!
江淑有些擔憂地看着張良,生怕這野火蔓延,燒到了旁人身上。
或許旁人不知,明眼人其實都可以看出來,韓信是被逼造反的。江淑只覺一股寒意油然而生。安逸的日子過習慣了,她好像忘了,這個時代,本來就是視人命如草芥的。
要真說這韓信之死,還得提一提那個厲害的女人——呂后,當年那個說劉邦面相很好的呂公的女兒。若不是她和蕭何謀劃,韓信不會死得那麼快。
只是蕭何不知有沒有想過,今日的韓信,或許便是來日的他自己。幸好,他還算是個聰明人,後來學會了沉默,免除了一死的命運。
韓信一死,很多原本跟着劉邦的人都開始蠢蠢欲動。不錯,劉邦此舉是有人讓人寒心了。
“要變天了。”張良擡頭看了看烏雲密佈的天空,臉色微變。他擔心已久的事情終於來臨了。
果不其然,後來劉邦開始了他殘忍的血洗,臧荼被俘,彭越、韓信被殺,範蠹、文種或逃或死。當然這是後話,但這些充分地讓張良認識到了這個君王的薄情寡恩。
權力是個好東西,它是可以侵蝕一個人的,足以讓一個人變得貪婪,變得瘋狂,逐漸變成那個不認識的自己。
“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這說的就是他吧。張良感到了深深的憂慮,自己又該如何躲避開這權力的漩渦呢?
也罷,皇上擔心的無非那些,自己得表明自己的態度了。張良很快考慮清楚了自身的處境,做出了正確的抉擇。
他對外宣傳研習黃老之學,不問世事,彷彿對朝堂之事一無所知,閉門專心修道,以求白日飛昇。
這下,劉邦終於稍微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