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京城,張居正才知此番事態比自己想得更加嚴重。先前河套沒有收復,不料竟是造成了如此巨大的隱患。而此時的俺答,已經打到了皇城腳下,把京城團團包圍,國家岌岌可危!
戰?笑話,城裡那羣老弱病殘能起什麼事?送死嗎?
降?更是笑話,難道我們要做那亡國之奴嗎?絕無可能!寧可流乾最後一滴血,也絕不苟且偷生!
張居正不過是一介七品小官兒,再怎麼着,也輪不上他說話。況且,他也沒想出什麼好辦法,難不成他還能提着大砍刀打過去嗎?
張居正有些頭疼,他有些慶幸自己是獨自一人前來。
天空灰濛濛的,籠罩着一層灰色的霾。太陽看不分明,唯餘一個朦朦朧朧的影子,在這樣一個情況之下,他又能如何?又能如何呢?他生出一股無力之感,一時有些頹唐。
他緊握住雙拳,指甲扣住掌心,鮮血淋漓。
他知道朝廷的弊病。文官一家獨大,武官地位低下,便是二品的武官見到他,恨不得還要給他行禮。軍費也不知有沒有一半到了那些軍人手上,拖欠的軍餉更是不知多少,上次城中的兵亂他到現在還記憶猶新。
南方那羣倭寇向來不安分,西南叛亂頻起,北方韃靼現在已經打到了家門口,若是可以,自己絕不會讓這些再發生!然而,現在的他又有什麼辦法呢?他只能想辦法,看能不能發出一點自己的聲音,雖然他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朝堂之上,嚴嵩爲首的一幫人已經明確表明了態度:投降。
然而,作爲禮部尚書兼文淵閣大學士的徐階,卻是暫未表態。
張居正人微言輕,要想要上達天聽還是不容易,故而此刻他必須站隊了。此時嚴嵩和徐階儼然已經成了對峙之勢,雖然嚴嵩和他的關係不錯,雖然嚴嵩勢力很強,但這並不表明張居正便是贊同他的主張了。一番掙扎之下,他最後還是選了徐階。
他知道,這個選擇有很大的分險,他可能會受到來自嚴嵩的瘋狂報復,那時,便是徐階也護不了自己。
徘徊在徐階家門口好些時候,他還是叩響了大門。
“學生見過先生。”張居正想了又想,開口道。徐階身兼文淵閣大學士,也算是他名義上的老師,這麼叫也不算過分。
徐階盯着張居正,久久不吐一詞。
張居正被他那簡直能夠看穿人心的目光,看得略有些緊張,背後微微有點汗溼。
“坐。”徐階終於開了尊口,淡淡道。其實他早就關注了這個學生,不過,年輕人需要略微抑着點纔是。他當年年少輕狂,胡言亂語無所顧忌,卻也因此被調離京城。吃了虧後他想了很久,這纔看透,有些時候多言必失。他雖是覺得這學生悟性不錯,但他還是嫩了點,缺乏經歷。
張居正見徐階鬆口,這才緩緩坐下。大抵是徐階做官大了,這官威實在是逼人。
“你倒是說說看,對於韃靼圍城一事有何看法?”徐階似是有些漫不經心地開口,但張居正卻是可以看出來徐階在考驗他。
張居正其實這幾日想了很多,卻始終想不出個妥帖的法子,只得道:“學生愚鈍。”見徐階好像不像是擔心的樣子,張居正不禁有些疑惑,難不成他想出了什麼好辦法?“請先生賜教。”
“俺答送來的文書有紕漏。我讓他們先行退出長城以外,重寫一份正式的文書再送來,這樣朝廷纔會考慮。”徐階顯然是在引導張居正的思路。不得不說,徐階真是相當看重張居正,簡直就是把他當自己的接班人培養了,不然他也不會因爲聽到張居正叫他先生,而心情愉悅了。只可惜,張居正自己還沒體會到。
張居正有些疑惑,這有什麼用?哪裡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在?就這,俺答會答應嗎?“可是……”張居正欲言又止。
“因爲他是俺答,不信,你看着吧。”徐階微微一笑,舉起了茶杯微抿一口,顯然是送客的意思。
張居正連忙起身,躬身離去了。
還是六月,天氣已經熱了起來。張居正到了家中,還是有些不解。爲何……爲何呢。等等,“妙,妙,妙啊!”張居正突然眼睛一亮,想通了關竅。
張居正端起桌上的酸梅湯灌下一口,突然覺得神清氣爽,連太陽都沒那麼惱人了。
此計實際是一出拖刀計。爭取了足夠的時間,讓那羣諸侯前來救駕,這樣,一切問題都會迎刃而解。此計,實在是大妙啊!也是由此,張居正更加堅定了站在徐階這黨的決心。
有了徐階的拖刀計,這次危機終於成功地化解。這拖刀計最重要一點,便是不與嚴嵩的投降相違背。二人雖是暗裡暗流涌動,總歸明面上還沒有撕破臉皮。
然而,隨着徐階一黨的勢力逐漸增大,嚴嵩自然不會接着放任下去。
於是,站在徐階這黨的人不是被貶,就是被外調,總之下場都比較悽慘。然而,除了一個人沒有事,他便是張居正。
張居正表情略有些複雜,嚴嵩此人也並非那樣鐵石心腸,起碼他對自己還是不錯的。
官場上,只有同黨和政敵是即使失敗的,還有一種最爲重要的叫做朋友。現在張居正和嚴嵩,大概便是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朋友之意來了。
雖然,嚴嵩從未提拔過他,自己站在了他的對立面,可他卻還是沒有對自己下手。他心裡都是明白的。朋友……
草木枯榮,陰晴雨雪,有些事情變了,而有些,從未改變。君子之交淡如水,而嚴嵩算是君子嗎?他有點不清楚了。
他想起了夏謠那句沒好氣的回答。“很多事根本不需要理由。愛上一個人便是愛了,恨上一個人便是恨了,哪來那麼多爲什麼?就像你,爲什麼要吃飯睡覺?”
張居正有些無奈地一笑,自己何必想太多呢。嚴嵩他……畢竟也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雖然有時候他的行爲有些惹衆怒。
每個人總有心中的一份柔軟,對旁人好,於自己也好。嚴嵩不知,他此刻小小的施恩,在後來卻也幫助了他自己。
因果循環,不過一報還一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