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紛紛揚揚地在下雪。明日,便要正式改年號爲萬曆了。張居正從外面回來,身上還帶着一股寒氣。
“太嶽,剛從小皇帝那兒過來?”夏謠被張居正帶進來的寒氣凍得抖了抖,隨即遞上了一個手爐給他。
張居正字叔大,號太嶽,說起他這個字,夏謠又感覺有點好笑。古人取名字都是這麼奇怪嗎?
“是啊。”張居正提起桌上的茶壺倒了杯茶,輕抿一口,溫度剛好。
說來張居正今兒啊倒是有點感動。小皇帝生怕他冷,還專門叫人拿了毛氈鋪在他腳底下。想必假以時日,他必會被自己教導成一代聖君。
張居正微微勾了脣角,眼睛微眯。“晚膳吃了嗎?”
“還沒。”夏謠這麼一聽,倒是突然覺得有點餓了。
“小皇帝方纔留我吃了。我聽說後院兒的人一起吃了飯,你爲什麼沒去?”張居正放下了手爐,塞到夏謠懷裡。
“她們沒請我,我也不想去。”夏謠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現在到底算什麼,不過她實在不想想這些。
“不想去便不去吧,我從宮裡帶了些餃子回來,趁熱吃。”張居正讓人把飯盒拿來。
“你還又吃又拿啊。”夏謠有些驚訝地盯着張居正,她倒要看看這御宴到底有什麼特別的。
明朝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有些宴會不僅可以吃,還可以拿,美其名曰“不能浪費,與家人共享”。就算你把酒杯,盤子全部搬走,都不會有人說什麼。所以,自然是不拿白不拿了,到最後,那些官員恨不得把桌子都擡走。
這倒不是說御宴有多好吃。只不過,很多人都覺得,能夠吃上御宴,哪怕是剩飯剩菜,那都是一件極其榮耀之事。
當然了,張居正所參加的不是正規的宴會,而是家常的團圓飯而已。不過這也可以看出張居正的聖眷之隆了。
夏謠夾起一個,一口一個。“味道有點淡,不過真心好吃。”夏謠嘴裡塞得鼓鼓囊囊的,絲毫不顧忌形象。
“你若喜歡,下次我多帶些回來便是。”張居正看着覺着好笑,他平日裡怎麼就沒覺着這餃子好吃呢?
“喂,張居正,你不會真的和那太后不清不楚吧?”夏謠突然想到最近聽到的八卦,突然擡頭問。也就她敢這麼大膽地向當事人問這個問題了。
張居正敲了夏謠腦袋一下,有些沒好氣地說:“吃吧,餃子還塞不住你的嘴,少聽那些人胡說八道。”
“哦,噗——”夏謠悶頭開始低笑,她爲什麼覺得不僅不鬱悶,還那麼幸災樂禍呢?
這日,張居正照例去給小萬曆去上課。萬曆年紀還小,講太高深怕他不明白,故而他熬夜畫了些插圖,也算是能夠更加形象一點。
想起昨天晚上被夏謠嘲笑畫功,張居正不由很想輕咳一聲,掩飾他的尷尬。他又不是畫師,哪裡能夠畫得那麼細膩真實?
“張先生,您來了。”小萬曆見到張居正從來不直呼他的名字,也不叫他的官職,而是稱“先生”,即使是在朝堂之上,亦是如此。由此可見,小萬曆對於他的張先生可謂極其的尊敬。
張居正算是小皇帝的班主任老師,也並非所有的課都是張居正一人來上。不然那些侍講學士是做什麼的?不過,張居正站在一邊旁聽。
“色勃(bèi)如也。”小萬曆不小心念錯了一個字。
“當唸作勃(bó)!”張居正毫不客氣,當着衆人的面大喝道。
小萬曆嚇了一跳,連忙稱是。其實小萬曆這個錯誤並不算什麼,勃做通假字時有bèi這個讀音,張居正這麼一來倒是把小皇帝嚇得直打哆嗦。其實張居正就是脾氣比較暴躁,大抵也是因爲這,小萬曆在後來對於張居正有了忌憚和憤恨,不過這着實不算什麼大事。
然而有件事,卻讓小萬曆對張居正埋下了仇恨的種子。
這日,萬曆飲酒大醉,發酒瘋打人。
張居正對於這個徒弟寄予了太多的希望,看到小皇帝這樣,自然非常生氣。於是他便上疏,批評萬曆帝“宮中起居頗失常度”,也就是生活作風不當。
也是這一次,差點讓萬曆的皇帝之位不保。李太后一聽萬曆這麼不像話,當即便要廢掉萬曆,立他的弟弟爲帝。
萬曆不斷求饒,又是罰跪,又是認錯,才終於在多方妥協之下寫了“罪己詔”,要給天下人看的檢討書。
說實話,這件事真算不上什麼大事。然而卻被鬧得這麼大,弄得個天下皆知。若是說萬曆不恨,是不可能的。但是,張居正勢力畢竟強大,他肯定是拼不過,所以他只能忍着。
張居正不知道,自己的一時情急之舉會造成多大的後果。或者說,他現在忙着根本沒有功夫考慮這些。
他給戚繼光送去書信,去平定南邊的倭寇。同時也關注北方的韃靼,防止他們再次入侵。
很多大臣不理解,韃靼已經向大明投降了,爲什麼還要這麼大費周章?只有張居正知道,唯有自己強大了,纔不會被人欺負。一時的臣服都是假的,待他們強大起來,依舊會捲土重來。
他有些頭痛,朝中的阻力實在太大,他的改革若要進行下去,勢必要侵犯很多人的利益,這也就意味着他會得罪很多人。
有時候他在想,若是做個享樂的首輔活得瀟灑自在也是挺好的。何必要自尋煩惱,去做這些得罪人的事?
吃力不討好,他知道。不少人罵他,他也知道。可他不甘心就這麼混日子過下去,他有他的理想,他要國家強大起來,百姓生活幸福,官員上下一心,沒有戰亂侵襲。可這實在是太難了。張居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他真的不希望百姓和他小時候一樣,過着貧苦的生活,被遼王那樣的人恣意欺侮。
張居正望着幽幽震顫的燭火,拿起筆開始奮筆疾書。桌案上堆滿了各色的奏章和捲紙。他到底該怎麼做,纔算對呢?
窗外夜色正濃,三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