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軻遲疑之際,林澤眼角餘光不經意間在莊周臉上掃過,試圖分辨出他到底是真不知情,還是故意裝傻。
也不知是林澤察顏觀色的技術太差,還是莊周演技太好,總之林澤看了好一會,沒半點發現。
莊周似乎並未察覺到林澤在暗中觀察他,卻因孟軻態度躊躇不決而微微皺眉道:“莫非孟軻聖賢有難言之隱?”
林澤在一旁補了一句道:“事已至此,孟軻聖賢還有什麼不便說的?”
“若真如你所說,是儒聖暗中害了顏回聖賢,而他接下來的目標又是你,你若不說清楚原委,我師兄又怎麼幫你?”
孟軻神色微動,目光灼灼看着莊周,有些懷疑問道:“莊聖真的肯幫在下?哪怕與在下師尊儒聖爲敵?”
莊周嘴脣蠕動,剛想說話,卻被林澤搶先一步道:“孟軻聖賢此言差矣,在你說出原委之前,我家師兄怎麼可能給你許諾?”
“萬一你剛剛所說全是你胡亂編造,非是儒聖想暗害你,而是你想欺師滅祖,我家師兄貿然許諾,豈不是要做有違道義之事?屆時若不履行承諾,豈不是成了背信棄義之人?”
孟軻眉頭一皺,不加掩飾自己的懷疑道:“若在下說了,兩位依然袖手旁觀怎麼辦?”
林澤神色自然道:“那就要看孟軻聖賢怎麼抉擇了,說出來,或許能得到我家師兄相助,或許不能。”
“不說出來,肯定得不到我家師兄相助,說與不說,全在孟軻聖賢一念之間。”
孟軻聞言臉色頓時變得十分難看:“秦王這是吃定在下了嗎?”
沒錯,就是吃定你了。
林澤在心裡默唸了一句,臉上依然保持平靜道:“孟軻聖賢何出此言?若我師兄弟二人真有這等想法,何須與你好言相說?”
“若非我師兄弟二人心地善良,想對聖賢伸出友好之手,光只想知道秘聞,我師兄直接憑藉聖人境修爲將你鎮壓,再以無上手段逼你開口,豈不容易許多?”
“孟軻聖賢遮遮掩掩,不肯以真相示人,且不信任我師兄弟二人,儘管離去,就當作今日大家不曾見過好了。”
林澤儘量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態度。
孟軻說不說對林澤而言,無非多知道一點或者少知道一點儒聖的隱秘,往後對付儒聖可能會輕鬆一些,不見得就會有大收穫。
可對孟軻來說完全不一樣,一不小心,他會死的。
孟軻沉默了一會,咬牙道:“若在下說出原委,且在下並無過錯,莊聖可願相助?”
林澤微微嘆了口氣,毫不留情道:“着實給不了聖賢許諾,一切得了解清楚後再做決斷。”
讓林澤感到意外的是,孟軻沒有繼續討價還價,而是十分果決回道:“既然如此,在下無話可說,告辭。”
說完孟軻轉身往殿外走去。
林澤想了想,衝莊周丟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漫不經心看着孟軻漸漸離去。
孟軻一直走到門口,依然沒聽到“留步”、“且慢”之類的字眼,身體忽然一僵,停在那裡沒有動彈。
約莫過了三息,孟軻長嘆一聲,轉過身,默默來到林澤莊周面前。
對於道宮來說,儒聖殺害儒家弟子也好,追殺儒家弟子也罷,終究只是件與其他門派相關的小事,關注肯定得關注,不見得就要插手其中。
可對於剛剛經歷了一場追殺的孟軻而言,這是一件事關生死的天大事件。
如果他不能借助道宮之力對付儒聖,亦或者得不到聖人庇佑,身死道消註定會發生。
當孟軻斷定欲擒故縱之策起不到作用時,果斷回了頭,哪怕會迎來一頓冷嘲熱諷,可與生死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林澤非但沒有出言嘲諷孟軻,反而隔空搬來一張椅子,伸手示意道:“聖賢請坐。”
孟軻依言坐了上去,靠在椅背上,神情有些頹廢,甚至帶有幾分自暴自棄的口吻說道:“兩位可曾聽過同道歸流?”
同道歸流?
這個詞容易讓人翻車啊。
林澤臉上自然而然流露出不解之色,以探尋的眼神來回打量莊周孟軻兩人,活像一個什麼都不懂的人,正在等知情人給出解釋。
莊周聞言神色大變,斷然否定道:“不可能。”
孟軻冷笑:“有什麼不可能?在下冒昧問一句,莊聖難道就沒想過超脫天道,永世逍遙嗎?”
莊周冷哼道:“超脫誰人不想?可不見得一定得用下作手段。難道聖賢有今日修爲,是靠旁門左道得來的嗎?”
孟軻冷笑不止:“莊聖剛晉升聖人境,有此想法實屬正常,幾萬年後莊聖還能保證不改初心嗎?”
“就算莊聖是世間罕見的道德君子,可莊聖能保證其他人能與你一樣嗎?”
“要知道連那位都曾公開放言,人不爲己,天誅地滅,超脫境尚有如此想法,何況他們那類依然在苦海中飄零的人?”
“人不爲己,天誅地滅”這句話是原始道人說的?
不知爲何,林澤聽了心裡有種異樣的感觸。
不知是否因爲孟軻搬出了原始道人的“經典語錄”,莊周渾身氣息晦澀了不少,似乎自身理念遭受了重大沖擊。
片刻過後,莊周恢復正常,神色平靜道:“雖說聖賢之言有幾分道理,可本座依然不信儒聖會這般利令智昏,他若真想依靠同道歸流的方式打破桎梏,數萬年以來有的是機會,何必等到今日?”
“如聖賢所說,儒聖此舉是爲了超脫,可他眼下分明處於失卻聖位狀態,貿然發動豈不前功盡棄?”
“縱觀儒聖一生,堪稱驚豔絕倫,自古以來能與之比肩者,寥寥無幾,本座不覺得他會愚蠢到連這麼簡單的道理都不懂。”
孟軻盯着莊周說道:“莊聖莫要忘了,如今可是難得一見的大爭之世,在下師尊儒聖何時何地做何事,其中必有深意。”
“在下境界實力不足,難以揣測師尊儒聖真正的想法,可在下師弟顏回隕落乃是不爭的事實,莊聖太早定論,恐怕有失偏頗。”
莊周神色閃動,複雜不明,不知在想着什麼。
林澤適時插了一句問道:“師兄和孟軻聖賢說的每個字我都懂,可連在一起,又有點似懂非懂,請問何爲同道歸流?”
莊周孟軻兩人聞言,神色怪異看着林澤。
林澤神色坦然,不懂就是不懂,問幾句怎麼了?
莊周想了想道:“師弟可有觀察過江河入海?起初江河寬不過三尺,入海途中會歷經數百上千次合流,至入海時,寬逾萬丈,此爲江河歸流。”
“上古年間,有修道者魔障纏身,爲了增強修爲,不惜戕害與自身大道相若的同道,納同道修爲與大道領悟於己身,想借此打破桎梏一飛沖天,此爲同道歸流。”
林澤聞言愕然:“所謂的同道歸流不就是邪法嗎?”
孟軻在一旁附和道:“沒錯,自古以來,同道中人多爲同門亦或同族,使用此法殘害同門同族者,皆爲泯滅人性,罪大惡極之徒。”
林澤略帶懷疑問道:“此法看似簡單可行,可對天人境乃至聖人境也有用嗎?”
孟軻語氣幽然道:“對聖人境有沒有用,在下不清楚,但上古年間有妖族強者名爲蚊道人,起初修爲不過與天人第二境相若,以同道歸流之法獻祭了億萬同族後,曾與佛祖鬥法幾次不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