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那次“腹痛事件”後,雪果兒與墨離略有疏遠。
雖然依舊每日一同在青竹林修行,雪果兒卻只遠遠跟在墨離身後。墨離問話,她也只是一味敷衍了事,再也不像以往那樣總有問不完的爲什麼。白天不再粘着師父前後,夜裡也不再以害怕爲藉口纏着師父不願獨睡。
一段時日下來,墨離發現他的小徒兒彷彿整日裡都在神遊太虛,恍惚的很。
這日,墨離領着雪果兒往忘憂谷底的清泉澗修行,一路上果兒一直心不在焉,幾次都險些從空中跌落,一旁沉默不語的墨離終是輕嘆一聲,牽過她的手,一同御風而行。
怎知,二人將將落地,雪果兒便急忙甩開了墨離的手,衝着清泉澗一個猛子紮了進去。
墨離以爲她心急玩水,也未作他想。自顧端坐於瀑布邊的大石上,叮囑她:“你身子纔好,不可貪涼。”
雪果兒一入水中,頓時清醒了許多。
聽了墨離之言,慢慢探出腦袋,偷偷望向岸上專心打坐的師父。
此間墨離雙眼微閉,如墨青絲似流水一般垂落腰際,直看的雪果兒一顆心怦怦直跳,絕美的小臉緋紅似霞,深深吸了一口氣,重又沉入水中。
溪水清澈,偶有魚兒從她腳邊遊過,惹她玩心頓起,低迷數日的情緒一掃而空,只略一施法,便抓住一尾小魚,高高舉過頭頂,浮出水面後,衝着墨離興奮的喊着:“師父!快看!果兒抓到魚了!師父你看!”
墨離聞聲睜眼,只瞧見她一身白裙緊緊貼在身上,少女美好玲瓏的身材一覽無餘,心下猝然一震,面頰莫名發燙,似不經意地看向別處:“不可頑皮!速將魚兒放了,上岸來吧。”
雪果兒見師父臉色不佳,只好乖乖地將魚兒放了,凌空一躍來到墨離身邊,帶着一身的水花,濺了墨離滿身滿臉。
墨離容顏清俊,衣着髮飾雖然簡樸卻不失清雅,何曾有過這等狼狽時刻。
雪果兒見得師父這般模樣,強忍着笑意,“師父,對不起!果兒不是故意的。”說着便擡袖去給他擦拭,卻忘了自己一身溼衣,結果自然是越擦越溼。
“不必了,爲師自己來。”許是她離得太近,墨離隱約覺得空氣中有淡淡的蓮香漫起,讓他不得不將身子往後挪了挪,與她保持些距離。
雪果兒眼見墨離往後挪的那一瞬,滿身的水痕都消失不見,便也端坐一側,想要施咒乾衣,未曾想咒語再次失靈,頭髮倒是幹了,衣衫卻是如故。
墨離着實瞧不過去,輕輕吐出一個“淨”字,雪果兒一襲溼衣終於乾淨如新。
“謝謝師父。”
墨離忍不住嘆了口氣,“平日裡讓你勤加練習,你總不聽。如今連最簡單的乾衣咒都能出錯,還有心思每日玩耍淘氣!如此想要修得仙身,談何容易?”
雪果兒聽得師父訓斥,情緒不免有些低落:“果兒天資魯鈍,只怕並無仙緣。”
墨離聽她這樣一說,不由心頭一顫,憶起當年崑崙之事,愧意頓生。若非當年那一掌,以她當日資質,本不該如此。眼下她既是凡人之身,又年幼無知,淘氣玩鬧也是常理。我對她或許太過嚴厲,才讓她與我日漸疏離,今日她好不容易歡喜些,我或許不該……
如是一想,墨離神色終是緩和許多,柔聲道:“果兒聰慧,既拜入爲師門下,便是仙緣。日後不可再這般自輕。”
雪果兒自入忘憂,第一次聽師父誇讚她,心下雀躍難抑,怔怔的望着墨離良久,方纔點了點頭:“是,師父。”
“好了,莫再胡思亂想,隨爲師凝神,靜氣。”
雪果兒端坐在他身邊,見他雙眸微閉,周身泛着淡淡銀光,彷彿世間一切都被他的結界隔絕在外。
那一刻,雪果兒看的呆了。
墨離素白的衣袍在銀色結界下,折射出柔和的光束,那光束中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將她的心緊緊握住,她的呼吸微微急促。
他是上古神族,是高高在上的九天上神,明明冷若冰霜,這四年來卻待果兒與旁人很是不同,每一次偷懶犯錯他都不曾真正動怒,每一次夜間夢靨都有他守護在旁,每一次生病難過他都會柔聲呵護。可他是師父,這些寵溺與愛護都只因爲他是師父吧……
四年來,從不曾這樣仔細地看過他的臉。
明知不該如此,雪果兒依舊想要伸手去摸摸他的眉眼,只是有結界相阻,她的手只能僵在半空。
遲疑片刻,終究還是作罷,緩緩閉上雙眼,眼前卻依舊是師父清俊的臉孔,深邃似寒潭的黑眸裡,彷彿有一個巨大的漩渦,將她拽了進去。
須臾,雪果兒終是忍不住再次睜眼,確定師父已入冥想境,纔敢輕輕地往他身旁挪了挪。
師父的呼吸近在眼前,淡淡的竹香令她心下安寧。
她將身子又往近湊了湊,兩人的臉幾乎貼在一起,只是中間隔着那一道薄薄的銀色結界。
指尖輕撫過他的脣,心跳猛的加速,雪果兒緊摁着胸口,深深吸了口氣,稍稍平復一下情緒。忽又上前,慢慢俯身過去,閉上眼睛,雙脣觸到師父的那一刻,雖然隔着結界,卻依然能夠感覺他的溫熱氣息,雪果兒腦中頓時一片空白,恍惚間竟似看見有一道絢麗的彩虹在心上緩緩升起。
墨離倏然雙眉一蹙,猛地睜眼,只見雪果兒放大的臉此時正在自己眼前。
雪果兒一驚,急忙起身,身子一個不穩,整個人都朝後跌去:“啊!師父!你……”
墨離一把將她扶住,“小心!”
雪果兒勉強坐直了身子,卻低垂着頭,完全不敢去看墨離的臉。
完了,完了,一定被師父發現了。怎麼辦?怎麼辦啊?哎呀!真是羞死人了。
雪果兒又驚又怕,生怕適才魯莽之舉惹怒了墨離,她會因此被逐出師們。
怎料墨離只緩緩起身,背對着她,說了一句:“爲師有事,先走一步。”
言罷,寬袖一拂,御風而去。
留下雪果兒一人在清泉澗,久久不能回神。
自那日清泉澗旁,雪果兒偷吻了墨離至今,已近月餘。
墨離每日都在書房忙碌,再也不似往日那樣,監督着雪果兒修行之事。
雪果兒因爲心虛,也總躲着墨離。
如此,師徒二人竟有月餘不曾打過照面。
這日一早,雪果兒終是忍不住穿着青翼給她新縫製的流仙裙,敲開了書房的門。
房內,寬敞潔淨,書櫃裡滿滿當當都是六界罕有的典籍,桌案前,墨離正在看書,偶爾提筆在書上寫上幾筆。
雪果兒一進屋,就圍着書桌轉了兩圈,見墨離不曾看她,索性站到墨離身旁:“師父,你看,青姐姐給我做的新裙子,好看嗎?”
墨離眼皮也不曾擡起,只淡淡回了一句:“爲師有事要處理,果兒且自去早課吧。”
才進來,就被師父下逐客令,雪果兒心裡有些不甘心,眼眸一轉,笑的殷情:“大師兄前日從人間回來時,給果兒帶了好多好吃的,師父你也嚐嚐吧!”
她說着將藏在掌心一碟糕點遞到墨離眼前:“師父,這是栗子糕,特別好吃……”
墨離的目光依舊不曾離開過手中的書卷,雪果兒將一碟栗子糕放在桌上,訕訕地笑了笑:“師父忙吧,果兒去修早課了。”說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書房。
見她離去,墨離終是放下手中的書卷,盯着那碟金燦燦的栗子糕,呼吸着滿室蓮香,失神良久。
是夜,明月當空。
青竹林中白影飄飛,墨離以竹笛爲劍隨風而舞,恣意陶醉,舉手投足時緩時急,如同行雲流水,伴着林間竹影搖曳,魅惑盡生。
他這些日子心虛難寧,神力愈發不濟。萬年來,依靠冷月池水,他的神力本已恢復到了往日五成左右。只這段時日,縱使在冷月池中他也不能凝神靜氣,想來崑崙之行不能再拖了。如今果兒也大了,又與慕山他們日日膩在一起,不如就將她暫且託付慕山照看吧。
深秋的鳳隱峰顯得格外的冷傲,下了一天的綿綿細雨喚起漫山雲霧,山峰在嫋嫋雲煙中若隱若現,更顯得雄偉險峻,讓人覺得它神秘而美麗,清高孤寂。
雪果兒自那日被墨離冷落,負氣離開青竹林,已在鳳隱峰住了月餘。
最初,她還旁敲側擊的從谷槐那裡打聽過師父有沒有問起自己之類的,但谷槐只說師父知道小師妹在鳳隱峰蠻好的,就再也沒了下文。
青翼每日忙着修煉如意結,根本沒有時間陪她。大師兄剛回來時還會陪她在清泉澗做早課,可是沒幾日便跑得沒了影子,她只好日日粘着好脾氣的慕師兄不放。
雪果兒此刻正呆坐在窗前胡思亂想,慕山已經端着熱騰騰的點心進屋來。
“來,果兒,嚐嚐這新鮮出爐的栗子糕,可比你大師兄在人間買的香?”
雪果兒擡眼,有一瞬的失神,險些將一襲白衫的慕山認作久未見面的墨離。
可她的慕師兄不似師父那樣冷漠,眉眼間總是含着淡淡的笑意,說話的聲音也格外溫柔好聽。從小到大,不管她多淘氣,多賴皮,他總是把她捧在手心裡疼着。不對,師父也很疼果兒的。只是最近師父好像變了個人似的,這麼久都不來接果兒回去,難道那天真的被他發現了嗎?
再次想起那天清泉澗之事,雪果兒只覺得兩頰忽然滾燙似火,羞赧不已。
一旁的慕山只以爲雪果兒對自己做的栗子糕意興闌珊,便放下筷子,輕輕拂開她額間的碎髮:“昨日聽大師兄說起,師父這幾日便要遠行。師父這一去還不知幾時能回,果兒難道不想見見師父嗎?”
實則,早在雪果兒在鳳隱峰住下的次日,墨離已交代慕山好好照顧她,卻隻字未提她爲何會突然離開青竹林,跑來鳳隱峰住下不走了。
此間,雪果兒一聽墨離要遠行,眸色微微一暗,心中悵然若失。
慕山知她定然捨不得師父,便強拽着她離開鳳隱峰,往青竹林來了:“如今師父要下山,少不了要交代囑咐幾句的。果兒不如就趁今日去見見師父吧。”
雪果兒看見墨離一襲白衣緩緩向她走來,他每行一步,足下都流瀉着月華般的光彩,隨着上下翻飛的素色白袍縈繞其間,宛如天人踏雪而來。
離他越近,空氣中的竹香便越清晰。
雪果兒此時突然冒出一個念頭,從今往後無論他要去往何處,她都不想再離開他。
墨離遠遠便望見雪果兒緊挨着慕山一路御風而來,心中竟然有些欣喜,她終於還是回來了。這月餘,也不知她在鳳隱峰睡的可好,夜裡沒有他的忘憂曲,她是否還會被夢靨所驚?
待慕山牽着她的手走近時,墨離的聲音忽然有些清冷:“外面風大,進屋說話。”
雪果兒見墨離依舊這樣冷漠,心中不免又傷三分。
慕山一路都不曾鬆開她的手,直到瞧見師父的臉色越來越冷時,方纔隱隱意識到了什麼,訕訕地鬆開了果兒的手,恭敬的上前作揖:“不知何事還需煩勞師父親自走一趟?”
慕山話音剛落,墨離已冷聲說道:“你只需做好分內事,其他的不要多問。”
墨離言語中莫名的怒意,讓慕山與雪果兒皆是一震,只見慕山朝着墨離一拜:“是,師父。”
這時,墨離已有些許不耐,朝慕山擺了擺手:“你且退下吧,果兒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