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晨曦已露,墨離將雪果兒的耳脈解開時,已有雞鳴犬吠聲入得耳來。
雪果兒拽着墨離衣袖,很是不解:“師父!爲何封住果兒耳脈?”
墨離認真解釋:“果兒修行尚淺,不知那藍楚的笑聲可奪人心魄,傷人精魂。”
雪果兒聽罷,慌忙拉着墨離的手,面露憂色:“師父沒被那鳥妖傷到吧?”
墨離握住她的手:“爲師無礙。藍楚並非鳥妖,乃是出自神族的青鸞,更是當年東華上仙座下唯一弟子。”
聽師父說起青鸞與東華上仙,雪果兒突然想起青翼來:“青鸞?他是東華上仙的弟子,青姐姐是東華上仙的坐騎,他們自然相熟,如此他怎能對師父不敬?”
墨離未想她會有此一問,只是各種情由牽扯太多過往,他只簡單兩句道出:“青翼與藍楚自小一處長大,感情頗爲要好,二人本有婚約。當年東華寂滅,青翼失蹤,藍楚被孤風月重傷,卻又被魔尊所救,此後便甘願供魔尊驅使。”
雪果兒曾聽青翼提過,東華逝去時,她亦傷重跌落人間,只是神骨盡碎,幸得師父搭救,方能重入仙道,她從不曾說起藍楚,但那時憶起過往時,眼中卻有化不開的悲傷,如今想來定是與這藍楚有關。
“青姐姐可知他已入魔界嗎?”
墨離微微側目看向遠處,若有所思:“你師姐並不知藍楚尚在,只以爲他已隨東華去了。你也不必將今日遇見藍楚一事告知,免得她徒增傷感。”
雪果兒愣了片刻,心裡想着若換成自己,知道她的心上人還活着,又豈會在意他是否入魔?只是青姐姐那樣要強的性子,卻不知會作何想了。
如是一想,便輕聲應下師父,將見過藍楚之事保密。
師徒二人離開依雲鎮後,向西直往崑崙。
自墨離與她說,此行是要往西方崑崙去辦一件要事,雪果兒的心裡便充滿了期待。
昔日,谷槐曾與她提起崑崙的景緻,只道是六界罕有,她那時起便很嚮往,如今能與師父同往,自是欣喜。
只說二人一路騰雲,約莫半日已到崑崙附近。
雪果兒探出頭去俯視雲下,只瞧見一片濃霧茫茫,隱有連綿山峰浮現,並沒什麼奇特之處,不免有些失望。
待墨離壓下雲頭,牽着她落在山巔時,她才驚覺濃霧已散,眼前怪石磷峋,耳邊似有飛瀑流水聲傳來,一時忍不住四下張望,卻聽墨離突然說道:“果兒,你乖乖在此等着,爲師去去就來。”
雪果兒一聽,甚是不解:“師父不是說要去崑崙嗎?爲何要留果兒一人?”
墨離眸光微暗,語調有些清冷:“此峰便是崑崙聖境之巔,果兒且在此歇息片刻。爲師有要事與崑崙山神相商,不便帶果兒隨行。”
雪果兒原以爲能入崑崙山中游歷一番,不想師父根本沒打算帶她去,眼下只得撅着小嘴,眼睜睜看着師父的身影消失在雲霧中。
崑崙山巍峨險峻,谷深坡陡,雲霧繚繞,山勢延綿數百里,突兀爭秀而蒼茫幽深,山路曲折崎嶇。
那一道彷彿沉浸在萬年冰雪之中的素白身影,墨黑的雙眼冷若寒冰,望向谷中那幾間依山而蓋的小木屋時,眸色微微一暗,谷內依舊奇花異草飄香,只是獨獨少了那一株長在崖壁中的雪蓮。
墨離此刻竟有些心神不寧,只覺得十六年前那一幕彷如就在眼前。
那日,墨離隨帝君往崑崙山谷探望被囚於此的魔尊寒雲。
寒雲戰敗,被墨離以紫侖困於崑崙山谷,雖可行動自如,卻只在那紫光所照的十丈之內而已。
帝君惜才若渴,念着寒雲本爲仙界上主,又是司戰之神,只盼他能放下仇恨,脫離魔界,重回天界。
故而此行,名爲探望,實則勸降。
只是寒雲對帝君之意根本不屑一顧。
帝君好話說盡,寒雲卻絲毫不爲所動,甚至出言相辱,帝君拂袖離去前,盛怒難掩:“墨離,速將他以紫侖囚之。沒有孤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靠近崑崙山谷半步!”
墨離一曲忘憂,渡盡世人。
寒雲重傷未愈,墨離卻以忘憂曲催動神器紫侖,眼看就要被困在三寸之間,想要反抗,無奈靈力難以爲繼,索性不再掙扎,只幽幽望着崖壁間那朵雪蓮:“雪兒,雲哥哥恐要失約了。”
寒雲語落,墨離卻瞧見那朵雪蓮微微發抖,似乎要從崖壁中掙出一般。
驀地一股濃濃的蓮香四溢開去,崖壁間衝出一抹白影,撲向寒雲:“雲哥哥!雪兒來了!”
墨離掌力急收,卻還是晚了。
隻眼睜睜看着那個一襲白裙,宛然若仙的女子身形一顫,緩緩轉身,嘴角一股鮮血流出,眼神幽怨的望着墨離,道出一句:“你……究竟爲何非要……置我雲哥哥……?”
話還未完,卻是沒了氣息。
寒雲強撐着一口真氣,將她緊緊抱在懷內,低頭在她脣邊一吻,一滴清淚落在她的眼上,她的身體漸漸起了變化,轉瞬化作一個嬰兒。
寒雲終究被囚,而那嬰兒……
墨離自回憶中清醒,冰涼的聲音響徹山谷:“墨離在此,崑崙山神何在?”
空中忽地飄落一人,身形足有一丈,面色黝黑,眼如銅鈴,鼻翼寬闊,只有一臂,此時正俯身跪拜:“崑崙山神虛餘拜見上神!”
墨離望着虛餘斷掉的右臂沉聲說道:“何人傷你?”
虛餘低垂着頭,顫聲回道:“回上神,虛餘慚愧,修行不精,正是被魔尊寒雲所傷!”
墨離轉身,雙手負於身後,緩緩說道:“既是寒雲,便怨不得你修行不精。只是寒雲被困在紫侖內,如何會將你傷了又逃出崑崙?”
虛餘隻據實回稟:“這個……小神也百思不得其解。”
“罷了。如今寒雲既已逃出,你可知紫侖下落?”
紫侖乃墨離以半數神力練就,與墨離血肉相連,神息相通。
當日寒雲衝破紫侖封印時,墨離雖遠在忘憂,卻仍受重創,亦是因此,纔會趕不及往長樂村阻止那一場屠殺。
虛餘緩緩起身,從懷中掏出一個紫色法器,呈新月狀,周身都已破裂,只是依然閃着微弱的紫光。
“此物是小神從崖壁下拾得,可是上神所尋之物?”
墨離沉默,須臾方纔點頭。
聖境之巔,墨離四下尋遍,都沒有雪果兒的蹤跡。
一路循着她的氣息找到她時,她跪在雪大墓前,清風吹過她額前柔順的髮絲,在空中劃出優雅的弧線。黑色的發映着漆黑的眼眸,仿若晶瑩的黑曜石,清澈中含着一種水樣的溫柔。精緻的五官,白皙的膚質如同千年的古玉,無瑕,蒼白,微微透明,渾身散發出冰涼的蓮香,令人心神一蕩。
墨離伸手想去扶她,卻終究在半空僵了一僵,又收了回來:“果兒!怎麼不乖乖在山上等爲師?”
雪果兒緩緩轉過身來,擡眸看着墨離:“果兒久等師父不歸,只好四處轉着打發時間,不想一轉竟轉到此處了,正好來看看爺爺!師父該不會生氣吧?”
墨離見她神色有異,又這樣刻意疏離,心間陡然一震:“六年了,爲師原就想帶着果兒回來看看的。”
“師父有心了!只是有一件事果兒始終想不明白,還請師父爲果兒解惑!”雪果兒略一停頓,接着又道:“今日果兒才知這崑崙竟與長樂村近在咫尺,六年前妖魔一夕之間殺了我長樂村一百零一口,卻不見一個神仙前來搭救,莫非崑崙山中的神仙們也會懼怕那些吸**元的妖魔?如師父這樣的上古神族,有通天御地的本領,自是早知長樂村有難,爲何也會來晚了呢?”
墨離知她觸景傷情,難免心中不快,並不與她計較:“果兒!不要偏激!當年之事另有隱情,並非崑崙山神見死不救。至於爲師……”
墨離說到這裡,忽然頓住,當年紫侖被毀,他亦受重創,急急趕來長樂村時,依舊晚了一步。如今面對果兒質問,卻不願與她道出箇中緣由,末了只沉沉嘆了口氣:“六界生靈,各有其道。神族仙家亦有不可爲之事。只是歸根結底,作亂人間的卻是妖魔,而始作俑者便是魔尊寒雲。此番爲師下山,正是要往天界與帝君商討伏魔一事。”
雪果兒原是氣急,纔會逞口舌之快說了那些話,現下聽墨離之言,恍然明白,便是神仙也非萬能。又憶起當日初入忘憂時,青翼曾勸慰她,縱然凡人難逃生老病死,輪迴之苦,神仙卻也有各自天命,若歷劫不得,便會從此寂滅。
又想着這六年來,師父待她的種種好,立時後悔適才之言,緩緩起身,俯身一跪:“果兒妄言,言語衝撞了師父,望師父莫怪!”
雪大墳前,青草離離,空中寒鴉低鳴,聲聲如泣。
墨離沉默片刻,伸手將雪果兒慢慢扶起,擡袖拂去她衣裙上的塵埃:“莫讓帝君久候,果兒這便隨爲師去吧。”
兩束白影纖塵不染,一路踏雲而上。
約莫半日,只聽得白雲深處隱有悠悠琴樂之聲,雪果兒的神色間有着掩不住的期待與興奮,擡眸張望,只見前方雲霧飄渺,瓊樓玉宇若隱若現。
偶有仙鶴、玄鳥在雲間駐足。
天帝深居於九重天之上的凌霄殿中,如今這雲山霧罩下,宛若銀龍的雲梯盤旋入雲端,卻不知是否通向何處。
雲梯向北,便是承天門。
守將們見了墨離,皆恭敬行禮。
才過承天門,又有兩名錦衣仙童上前:“上神有禮。帝君已在凌霄殿等候上神多時。”
墨離微微點頭,仙童自在前面引路,不過片刻便已來到了凌霄殿前。
四周雲霧圍繞,殿前一雙金鳳駐守,兩旁玉柱林立,威嚴之中透着仙風靈韻。
仙童將師徒二人引入殿中,便自退下。
殿內,金光傾灑,紫氣縈繞。
大殿中央,一個身姿挺拔的紫發男子負手而立。
墨離牽着雪果兒伏地叩首:“墨離攜徒雪果兒參見帝君!”
昊天親自上前扶起墨離,朗聲笑道:“哈哈!墨離不必多禮!”
隨後又望了一眼依舊跪着的雪果兒:“你也起來吧!”
雪果兒慢慢站直身子,微微歪着頭打量着身邊這個被稱作帝君的男子,只見他身着金色長袍,紫髮束於金頂內,露出一張俊朗的面孔,眼神威棱四射,周身散發出一種凜然不可抗的氣勢,眉間的神族印記卻讓他略顯溫和。
似乎感覺到了雪果兒的窺視,昊天略一低頭,直直望向雪果兒。
兩人眼神一交匯,雪果兒嚇得趕忙低下了頭。
昊天驀然一震,世間竟有這樣美的女子!聞她氣息並非凡人,卻又非仙,竟隱隱有些妖氣……
眼看昊天盯着雪果兒失神半晌,墨離眸色一冷,掩袖輕咳了一聲,昊天這纔回神,目光依舊未從果兒身上離開:“你叫雪果兒?”
雪果兒緊張的面色緋紅,聽見天帝問話,慌忙點頭:“是。果兒見過帝君!”
“隨你師父修行幾年了?”
昊天只顧與她說話,卻將墨離晾在一邊,墨離面色愈顯清冷,不等雪果兒回答,卻上前一步,擋在她的身前:“回稟帝君,果兒年幼不知禮數,還請帝君莫怪!”
昊天見墨離這般舉動,驀地朗聲笑道:“哈哈!墨離似乎很是緊張這個小丫頭啊?難不成還怕孤會吃了你的好徒兒不成?”
墨離此間卻是眸色沉沉,語聲淡漠:“墨離不敢!只是此次上天界,乃有要事與帝君相商!”
昊天搖頭輕笑:“有何要事,稍後再說!”
旋即吩咐殿前仙侍:“爾等速傳令孤風月與念瑤等,孤要在水軒閣擺宴,爲忘憂上神和他的徒兒接風!”